纸飞机-失踪的老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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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从东郊回来的途中,沈伊先去了趟单位,她要去取《枫叶上的爱情2》的修订版剧本。出单位的时候,沈伊特意向门卫室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觉得那个小保安在有意无意的在看自己,这次也不例外,门卫室里的小伙子正在抬头盯着自己的车发呆,似乎手里还鼓捣着什么,当他发现自己也正在看值班室的时候就赶快低下头去了。

    沈伊看着小保安的窘态,微微地笑了。当她看见后视镜中自己笑了的时候,又赶紧收起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而且还在心里狠狠地辱骂了自己一句,只为刚才心里升起的一股异样的感觉。

    沈伊将车开回万壑枫园的时候,天照例已经黑了下来,小区里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一进入东区,沈伊就迫不及待的将目光望向自己的家,窗子黑黑的,没有一丝暖意,一非竟然还没回来。沈伊失望极了,她在心底开始埋怨小区别墅的昂贵,让更多的人望而却步;她开始埋怨物业,连那么一点电费也如此吝啬;埋怨自己变态的母亲,埋怨邻居同样让人厌恶的刁婆,甚至开始埋怨自己不该把一非介绍给邵导,让这个自己心爱的名不见转的小演员几年里就火成大明星,连陪伴自己的时间都越来越少。埋怨到最后的时候,沈伊终于认准了,一切都怪农历七月十三这个日子,这是个不详的日子,自己所有的厄运都在这一天开始……

    鉴于上次被南瓜藤缠住了脚,这次沈伊走的格外小心,她低着头耐心地迈过每一个爬出栅栏的藤蔓,以至于直接撞上了前面站着的人。这个人个子不高,但却胖的离谱,肚子耸出去的长度几乎等于身高了,撞上去的感觉让沈伊不自然的想到一块油腻腻的肥肉。

    沈伊一声尖叫,然后又忙不迭地向人道歉。目光扫过那个人面孔的时候,看着那人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眼睛,沈伊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用力地搜索了整个脑海,沈伊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张油腻腻、布满痘痘的脸。而且那人的目光似乎还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神色,因此还未等那人作出反应,沈伊便错过身,一路小跑奔向自己的家。恐惧加快了沈伊的动作,开门、拔钥匙、关门,就在玄关将要掩上的一刹那,沈伊通过最后一道缝隙,竟然发现那个肥胖的男人仍在死死的盯着自己看……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站在自己别墅的门外?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沈伊乱急了,心里泛起了无数的疑问,疑问过后,那熟悉的恐惧感又从后颈麻麻地升了起来。

    进了客厅,沈伊并不着急开灯,她掩在窗帘后面悄悄向外张望,她要确定院外那块丑陋的“肥肉”是否走了。屋内的昏暗隐藏了沈伊,院外的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室内的女人正监视着自己,所以仍旧贪婪地呆呆地看着沈伊家的门。

    “吱呀”,是邻居刁婆开门的声音,那个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从玄关的黑影里闪了出来。于此同时,那块定格的“肥肉”终于收回了目光,然后三步一回头地慢慢踱出了东区。

    夜,静的出奇,尽管隔着窗子二三十米的距离,沈伊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刁婆的叹息声,那叹息裹杂着咽喉塞痰的咕噜声,让人厌恶至极。“肥肉”的身影终于不见了,沈伊却发现刁婆的目光突然扫向了自己,只见她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那眼神分别穿过了墙,穿过了窗帘,而自己正赤裸裸地站在她的目光里。双方的目光在黑暗里僵持着,正在沈伊不知所措的时候,倒是刁婆先回身进了玄关,紧接着对面整个别墅的灯放佛在一刹那全关上了,黑乎乎的一片,仿佛那里从来就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上了楼,刚要进卧室,沈伊发现球球竟然仍如早上出门时一样趴楼梯口呼呼大睡,一旁的猫粮分毫未少。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油然而生,心骤然紧了一下,沈伊扑上前去大叫一声:“球球!”

    这只波斯猫朦胧地睁开了眼,看见是自己的女主人,便一如既往地温柔地叫了一声,深出舌头舔了舔沈伊的手。看见小家伙并没事,沈伊紧提的心慢慢放下了,说来也怪,为什么自己刚刚会有那种想法呢?沈伊觉得头痛,她不想让自己再思考更多的问题。但是,她还是喃喃地说,“小家伙,你最近真是越来越懒了,为了睡觉竟然不顾吃饭了。”

    她爱这只猫,在情感上仅次于一非,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早于一非,在太多的日子里,这只猫是她唯一的玩伴。

    她将球球抱起来,轻轻爱抚了一会,然后将它又放在猫粮旁,便一头扎进被子里。

    房内香气浓郁,桌上那束白色的花开的似乎比昨天更盛了。真是疲倦的一天,此刻,沈伊不想洗漱,不想看电视,她只想睡觉。

    (二)

    “当,当,当”,似乎楼上有一颗玻璃球被人扔在了地上,沉睡中,沈伊觉得自己正是被这种声音惊醒。楼上?自己就是在二楼啊,而自己的别墅不正是仅有两层吗?那这个声音究竟来自哪里?沈伊在恐怖中极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头上的天花板。可是,那个玻璃球似乎被人永远的抛弃了,并没有人再次把它拾起反复仍在地上。

    一非还没回来吗?沈伊习惯性的想伸出手去摸索一侧的那团温暖,可是手脚却像被束缚一般,动弹不得。她不得不用直盯着天花板的目光瞟了瞟一侧,果然,空空如也。

    房间里除了黑暗一无所有,似乎那浓烈的花香也不在了。突然间,沈伊竟从空气中自己的呼吸声里分辨出了另一个同节奏的呼吸声,尽管声音很浅,但却是毫无疑问的存在。沈伊霍然屏住自己的呼吸,细耳倾听,果真,那另外的呼吸声被孤立出来,呼……呼……,均匀而又沉重。那个呼吸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便放开来,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是一个生气的孩子,故意在呼吸中加上了不满的哼愤声。

    没错,那个声音正来自床下,有人隔着床板正在自己的背下躺着,或是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

    沈伊害怕极了,但又如同受了魔怔一般,一种无法把控的欲望仿佛瞬间就冲开了手脚的捆缚,那个欲望似乎在诱导自己去掀帘看一看,就看一看,看一看吧……沈伊知道这是个阴毒的欲望,但是,她无法拒绝,手终于还是慢慢地伸了过去。

    “腾”,床帘在自己的手即将到达的那一刻在里面被人掀了起来。沈伊毫无准备,全身一震,身子还未来得及往回缩,便看见一个满头是血的小孩将手伸向自己,嘴里还嘻嘻的阴笑着……

    “啊”,沈伊大声嚎叫着,灯随之亮了起来。“伊伊,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这熟悉的声音放佛是灵符一般把沈伊拉了回来,哦,原来刚刚的一切又是在梦中。

    沈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嘤嘤地倒在一非的怀里,不用她多说什么,程一非已明白所有。一非的怀中似乎并不温暖,犹如带着一阵风,凉冰冰的,但是却很舒服,这种裹紧的感觉让沈伊觉得安全。一非用力地抱紧这个娇小的女人,小声的说着“明天还是去趟四通岛吧……”,然后便轻声地安抚着,没有多时,沈伊便在抽泣中又睡着了。

    沈伊的惊叫划过夜空,这不仅仅让一旁的程一非思维更加活跃,还让夜幕里未眠的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有人在黑暗里偷笑,有人在车里黯然伤神,还有人匆忙地停下了手中的作业。

    (三)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听着楼下声响,一非大概照例在厨房郑重其事地做着早餐。沈伊坐起身,想下床,却觉的浑身酸疼。不知为什么,最近每天早上起来都会觉的累极了,好像根本就没有休息一般。

    沈伊索性又靠回床头,拿过床边的剧本《枫叶上的爱情2》。《枫叶上的爱情》是沈伊的得意之作,曾让她获得过最佳青年编剧奖。不过,影视公司之所以投资续拍第二季,并不是看中她的剧本实力,而是想依托她拉回一非的关系,得到这位曾经的新人、如今的一线红星的青睐和加盟。

    剧本是别人拼凑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此刻交给她过目,不过是想挂上她的名字而已。不过,她仍想认真的看一遍,因为早就听说这一部的剧情会有较大的反转。

    等一非把早餐递过来的时候,沈伊也合上了剧本,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她实在还是看不下去了。剧中故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不仅抛弃了原有的清新风格,集穿越、腹黑、虐恋等主题于一体,还将第一部的主角颠倒成弱智小人,反倒是负心的男二号被大家误会重重,原来才是女主的最爱、社会的精英。

    沈伊知道,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唯利是图。她尽管对此剧厌恶至极,它完全背离了自己对纯真爱情的憧憬,但是她无法拒绝,因为一非恰恰将要演绎的是成功洗白的前一部的男二号。

    沈伊和程一非在床上一边吃早餐一边戏谑厮磨的时候,沈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沈伊恋恋不舍地从一非的臂膀中挣扎出来,拿起电话,竟是养老院刘院长打来的。她不想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上,听到任何让自己烦躁、恶心的事情,因此她选择了直接挂机。可是,就在她刚刚又躺回臂弯的时候,那该死的电话又响起来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天而降,她腾地坐了起来,接通电话,大声咆哮着:“除非老妖婆死了!否则别再打给我!”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显然也是她的怒火惊呆了。大约过了十多秒,刘院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沈女士,您,您的母亲,不见了!”刘院长似乎并不想多说,而是想听沈伊的反映。

    母亲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是凭空消失还是走丢了?她还能撕碎那铁蒺藜不成?她不见了找我又是什么意思?沈伊心里忖度着。

    “什么时候不见的?”沈伊最终还是平和了一下语气,回复了一句。

    见沈伊似乎并没有埋怨院方的口气,刘院长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详细的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

    据养老院护理人员讲,昨天傍晚沈伊离开养老院后不久,院里的人还看见沈母破天荒地打开了卧室的窗子,站在窗口向外看了好一阵子,笑着和外边的人打招呼,心情似乎不错。但是,大约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护理人员查房,就发现沈母已经不在卧室了。然后全院的工作人员把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最终毫无结果,同时也没有一个人看见沈母何时离开的房间,何时溜出的大门。昨晚十点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养老院给沈伊打了几十通电话,想问一问老太太是不是出来找女儿了,结果沈伊的电话都没有接通。

    挂了电话,沈伊果真发现电话竟有几十条未接,自己睡得可真够死的,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竟然毫无察觉。“一非,你几点钟回来的?没有听见我电话响吗?”

    “我回来都快凌晨了,看见你熟睡着,所以没敢吵你,和衣就在你身边睡着了!”一非试探性地问:“那我们怎么办,去哪里找老妖……你的母亲呢?这么大年纪了,总不能露宿街头吧!”

    沈伊认真地看着一非,笑了:“她就是老妖婆,你就这么称呼她吧,我非常认可。而且你放心,老妖婆别无去处,她无非是又跑回太平街沈家那烂宅院去了。”

    沈伊慢慢的起床,吃完了剩余的饭,然后又慢慢地洗漱,最后再画了一个浓浓的妆。直到九点的钟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才拉着一非的手走出家门。一非今天难得没戏,可以陪着自己,她要抓住所有的幸福,直到坐在车上都一直在轻轻地哼着歌。

    (四)

    沈伊和一非的汽车消失在枫园东区的时候,和睡眠无缘的邻居刁婆正站在自己的窗前。昨天夜里她就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从黑暗里看见一个黑影顺着管道翻上了沈伊家二楼的阳台。她不知道那黑影是谁,但是黑影的身材和麻利的动作让她安心,甚至有点狂喜,她希望那个孤独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当然,最好是彻底的疯掉。

    不过,那黑影似乎并不打算潜入室内,而是在阳台上磨磨蹭蹭了老半天,随手拿了点什么,又从管道上出溜了下来。

    这让刁婆很失望。

    不过这失望并没持续多长时间,就在刁婆在床上终于似眠未眠的时候,对面的女人终于还是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尖叫如同利矛一样刺破天空,没有什么比女人的尖叫更适合暗夜了,刁婆兴奋地跳了起来,赶紧站在窗前观望。

    对面的灯打开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人的抽泣声,刁婆很满意。不过,目光收回的一刹那,她发现那辆该死的银色奔驰竟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的回到女人楼下了。刁婆懊恼极了,唉,估计这份惶恐要大大地打了折扣了。

    屋里的老式时钟突然敲响了,刁婆数了数,一共敲了四下,于是索性起床了,反正她并不困,还不如为儿子包最爱吃的白肉包子。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光滑的玩具,使劲亲了一口。那是她在小区奠基时特意向儿子要的,她从没有看见过同类物件中有保存这样好、表面如此光滑的,她一眼就相中了它。儿子对自己索要这个玩具很不满,但是最终还是悄悄把它拿了回来,儿子的孝顺令刁婆觉的这三十年的付出很满足。

    太阳将要升起来的时候,儿子来了。他仍是默不作声的吃完包子便走掉了,刁婆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她明白,自己发现的秘密儿子也发现了,她必须阻止一切坏事的发生。

    刁婆就那样站在窗口,直到两个小时以后,连银色奔驰车也开出了东区,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窗子,走出别墅,去室外侍弄满院的瓜藤。

    (五)

    小保安金东悠闲地坐在值班室里,一只手举着茶杯,一只手在抽屉里玩弄着宝贝。

    尽管仅仅是小小的保安队长,管着十几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但是金东还是很满足这份差事,正是因为这小小的头衔,他不仅不用在这大热天站在外边疏导车辆,还能专享这样一间办公室,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能让他欣赏到这座城市最具代表性的白领生活群体。

    大厦主要被几家影视公司租用了,来来往往的人非富即贵。金东从不奢望自己能混进这个群体生活,但是她们的青春靓丽却能感染着自己。

    举杯间,金东看见那辆银色奔驰车正向大厦缓缓驶来。他熟练地关紧抽屉,上了锁,整理了一下制服,带着从家乡带来的朴实的微笑迎了上去,此刻那辆银色奔驰正好即将入拦,时机和预想的一样。

    每天的这时候都会让金东怦怦心跳,他渴望看见沈小姐冲自己点头微笑的模样,这和大厦里所有人对自己的微笑都不一样。尽管不用出来亲自站岗巡逻,但是只要是沈小姐的车开来,他都会尽可能第一时间赶来亲自指挥车辆。

    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比较特殊,奔驰车径直停在了门口,不仅仅开车的不是沈小姐本人,而是沈小姐的未婚夫著名影星程先生,而且沈小姐似乎并不想入院,并示意让自己过去。

    金东小跑过去,沈小姐已经摇下了车窗,对面的程先生正冲自己点头。程先生素来人缘较好,即使是对他们这些保安、前台,也总是那么的温雅礼貌。不过,他却觉得程先生的眼里总是冒着寒光,这让他很不舒服,因此,他从不直视程先生的眼睛,但一定会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低微和周全而已。

    沈小姐倒是一副如旧的笑容,只是眼圈很重,他知道,这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正如自己的眼圈发黑一样。向车内点头打招呼的时候,他留意到今天沈小姐画了妆,大大的眼睛透着顽皮看着自己,她的穿着一件防晒的白色纱织外套,面料很薄,里面隐隐约约的似乎就穿了一件粉色内衣……

    “金帅哥,帮我个忙,我今天有事,就不进院了,您帮我把这本剧本送到公司。就说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任何意见。”沈小姐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金东的思维,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沈小姐正笑盈盈的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但却很刺激。

    金东低下头,忙不迭地接过剧本连连答应。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奔驰车已经掉头转过半个身子去了,原本坐在对面开车的程先生此刻随着车身正挨着自己,车子加油的那一刻程先生还对自己说了声谢谢。

    车子瞬间就消失在主道那边了,只有金东还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一边往大厦走一边嘀咕:“谢谢你个大头鬼……”

    (六)

    农历七月十四,鬼的节日,这一天的云城,是纸扎的天下。出了万壑枫园,满街都是运送纸扎的三轮车。这些纸扎无所不包,小到纸钱、纸花,大到汽车、电器,刚刚开过的一辆大卡车上竟然载着一座埃菲尔铁塔。沈伊看着这些大红大绿的玩意暗暗发笑,心里捉摸着,这车主还真是个孝子,估计是自己的老子没去过巴黎,赶着鬼节给老爹烧一座,也让老鬼在那面对着其它穷鬼炫耀一番吧!

    沈伊还在胡乱想着,突然,前面一辆装满了纸人的三轮来了个急刹车,车上一红一绿两个似笑非笑的纸人被颠了下来。紧跟在三轮后的程一非自然看到了状况,但却根本来不及刹车,两个纸人正好落在了奔驰的前脸上,其中的“童男”还眼巴巴盯着车内。

    汽车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终于停了下来,可两个纸人已经被卷在轮胎下。程一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和一旁同样一脸错愕的沈伊对视着彼此,他们都被这突然袭来的纸人惊呆了。犹豫了一会,程一非还是准备下车去看看,不过沈伊却拉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就在纸人滑落车下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母亲的笑声。她催促着程一非继续开车,她甚至都没再去撇一眼后视镜,生怕看见纸人被压扁的面孔。

    云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烧纸的味道,而汽车正在这样的热浪里继续奔驰着。程一非特意打开了音乐,他想把沉浸在刚才“车祸”里的思绪拔出来。本以为沈伊会为此魂不守舍,不过侧脸看沈伊,他却从沈伊的脸上捕捉不到任何恐惧的信息。

    实际上,车里的沈伊已经顾不得思索纸人的事了,她要做的是盘算着如何将母亲再送回养老院。就说这老妖婆怎么突然发了善心,不用我一年两次去挨鞭子呢,原来早就想着离开养老院了,沈伊默默地想。可是她为什么又不愿意住在养老院了呢?估计是自己眼睁睁看着同屋的赵婆婆病发,见死不救,结果人死了良心不安开始后怕了吧。想到这,沈伊的嘴角流露出一副鄙夷的笑容。

    没多时,奔驰便停在了沈家老宅前。沈家的大门紧关着,一非停好车,率先去开门,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门都丝毫未动。

    “估计是在里面插上了,我翻墙进去,你在外边等一下。”程一非一边说着,一边脱下外套,利落地趴着一处略低的墙头便翻了进去。沈伊看着程一非的背影,有点紧张,还有点疑惑,可是具体是什么却说不清。

    门内叮叮当当地响了好一阵,才听见门栓被拉开的声音,最后旧门板“吱呜”一声被打开了。

    “门不但被插上了,还被两块木条钉住了,看来人就在里面”,程一非拉着沈伊一面走一面低声的说着。

    屋门倒是没封,只是虚掩着。沈伊轻轻推开门扇,向里探了探头,一股强烈的纸灰味趁势一涌而出,毫无准备的沈伊被呛了个正着。这里的纸灰似乎比街上的空气多了百倍,仿佛就这一瞬间,灰烬粉末就糊满了鼻孔和咽喉。

    一非赶紧将门大敞四开,示意沈伊等灰尘散一散再进去。

    散灰的功夫,无聊的沈伊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童年生活的这个院子。整个院子荒废着,长满了高高低低的各种蒿草,唯有西山墙下光溜溜的,和整个院子极不相称。那里曾是沈伊童年和街坊孩子们玩耍的地方,记得西院人家曾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喜欢画画,至今房子的西山墙上还有几处用白粉笔涂抹的痕迹,那家人姓什么着?沈伊终究是想不起来了,可能是这么多年来对回忆的厌恶吧,沈伊对童年的事总是不能忽略却又模模糊糊的。不过,这个西山墙确是印象深刻,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次进入自己的梦中,场景总是一成不变,一个孩子躺在那,呼唤着,向自己招手……

    西山墙较高的位置是二楼祖母的卧室,不知为什么,那扇紧闭了二十年的窗子此刻竟是开着的,明明记着自己昨天来的时候仍是关着的,看来老妖婆确实回来了,有可能正在楼上。

    灰粉散的差不多了,沈伊挽着一非的胳膊进了门。室内黑压压的,若不是门被打开放进来一丝光,怕是伸手都不见五指了。客厅正中央放着一个火盆,盆中堆积着厚厚的灰烬,看着灰烬的样子,似乎不仅仅烧了纸钱,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因为原来摆放在柜上、墙上的那些狗屁照片和狗屁字画都不见了。

    沈伊望着火盆出神的时候,“倏”,似乎有东西从顶棚上掉了下来,正好落在自己的肩上。沈伊惯性的用手一接,拿到眼前一看,正是一架纸飞机,而且是用冥币叠的……

    沈伊如同触电一样,潜藏已久的恐惧迅速得到了信号,让沈伊瞬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伊急忙把飞机甩在地上,可是剧烈的颤栗还是令她不禁抱着膀蹲在了地上。

    程一非赶紧扶起沈伊,然后快速地拉开了所有窗帘,阳光顺势洒照进来,所有的阴影都消失了,客厅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二人前。

    天啊,哪里只是一只飞机,整个屋里,从地板到天花板,从柜上到墙壁,散落着不下上千只飞机,全是用冥币叠成,花花绿绿的,犹如清明节期间的四通岛。

    “这个天煞的老妖婆,她怎么不去死呢!”沈伊咒骂着。她觉得愤恨之血灌满了头脑,身体开始眩晕,眼前所有的纸飞机似乎都在盘旋飞舞着,耳边是断断续续幼稚的童音:“哈哈,哈哈,给我,给我!”

    “有人吗?”程一非的呼喊惊醒了沈伊,“别喊了,老妖婆就在楼上”,沈伊非常确定。

    二人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上了二楼,一踏进二楼楼道,就看见几只脏兮兮、散发着腥臭味老鼠争相钻进了墙壁上的缺口。沈伊率先去了东边的房间,那以前正是沈明礼和伊春兰的卧室,不出意外老妖婆就该在那。

    想到楼下的杂乱和荒唐,沈伊突然有点紧张,“难道这老妖婆不仅仅是神经质了,而是疯了?”因为有了想法,紧张感就越加强烈,她只得停住脚步,紧紧依偎在程一非的后面。

    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厚重的灰尘从门楣簌簌地落了二人一头,这间屋子沈伊至少有二十多年没进过了。她从程一非身后垫着脚向里扫视了一圈,母亲并不在这里。

    二人回折到中间的卧室,这曾是沈伊的住所。这间卧室和两端的比较为狭小,只有一张小小的床,打开卧室门便一览无余了。

    只剩下祖母的卧室了,这个时候,沈伊开始有点担忧了,难道母亲并没回沈宅?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从沈伊的印象里,自从祖母去世后,母亲从未踏进西侧这间卧室半步。她总是对祖母的这间卧室充满咒怨,还险些找人将这间卧室在外边封住,直到有一天因为她的咒骂遭到了父亲的毒打才放弃这种想法。

    程一非轻声走到门口,拉了拉沈伊祖母卧室的门,门丝毫未动,不用想,门在里面锁住了,原来老妖婆竟真的在这里。

    沈伊也悄悄地走近门前,将耳朵趴在门上,她想听听里面的动静。不过,除了闻到一丝丝咸腥的味道,里面竟悄无声息,看来老妖婆已意识到自己来了,故意锁住门做不回养老院的无谓挣扎。

    沈伊耐着性子冲门里大喊:“知道你在里面,你将门打开,和我回养老院。你不就是后悔放弃鞭打我了吗?只要你跟我回去,过去说好的条件继续总行了吧?”

    楼道的空旷让沈伊的呼喊产生了回声,每一个字都像被重复了几遍,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人藏在一处学舌一般,令人反感。沈伊不再喊叫了,她也知道老妖婆的性格,索性不再商量了,她向程一非努了努嘴。

    程一非领会了沈伊的意思,他让沈伊退后几步,自己则助力几步,照着门中央狠狠地踹了过去。

    程一非这一脚用的很用力,而卧室门由于失修多年自然承受不住这么大的脚力,只听“咣当”一声,门板自门锁处崩开,狠狠地撞在了墙上。这声撞击本就剧烈,加上老屋本来就空旷、安静,这声音便显得愈加暴力,连程一非自己也被这一脚镇住了。

    两个人还未回过神来,一股浓烈的腥臭便被穿堂风迎面扑来,这股气味犹如烂水塘里泡浮囊的死猪、死鸡,臭入肺腑,程一非直接弯下腰去呕吐起来。

    沈伊虽然也觉得恶心无比,但是还是潜意识向室内瞟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她觉得眼前一黑,径直摔倒下去。

    程一非赶紧一把搂住沈伊,此时的沈伊已经昏迷过去。

    程一非一边召唤着沈伊,一面也抬头看,尽管沈伊的表现已经让他有了心理准备,但室内的场景还是让他的嘴角抽搐起来。

    老妖婆果然在室内,只不过却是吊在天花板上。这老太太竟然自己穿上了寿衣,布料大红大绿,面部白底红腮,微微吐出舌头,这人简直是从坟里刨出来重新挂上一般。更为吓人的是,老妖婆因为背对开着的窗户,人从门口望去,其面部极为阴森。不仅如此,老妖婆竟然还睁着眼,直直地盯着门口,仿佛她知道会有人破门而入找到她一般。

    卧室内也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迹,特别是老妖婆尸身下部,从手腕、手指上滴下的血凝固了一大片,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几只舔血的老鼠四下散去,其中一只老鼠满身蹭上了血液,它似乎意犹未尽,又吱吱叫着啃了几口血块才大摇大摆的进了墙角的洞。老妖婆用刀极狠,手指肚直接被自己剁了下来,特别是手腕,刀痕极深,刀口已经流尽了血,似乎能看尽白森森的骨头。看来老妖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割的这一刀,她深怕脖子伸进鞭套后会自己会后悔,所以,她不想给自己留下继续活下去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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