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客栈2-出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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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沉默了。魏宁也沉默起来,默默地坐着吃饭,家里的气氛一时十分尴尬。隔了好一阵子,魏母终于打破沉默,幽幽说道:“以前我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的心理压力过大,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着你了,其实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爷爷早早地给你定下这门亲事的缘故吧,我们不是那些守旧的家庭,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魏家和其他的家族是不同的,我们是延绵了上千年的赶尸世家,自然有一套与外人不同的规矩,几千年来,没有人违背,你也不能例外。所以,你的婚姻不仅仅是你的个人问题,而且是关系到我们魏家的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和你爷爷的心情,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我不能迟点结婚呢?我才22岁,而且我媳妇是谁,长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难道你们就希望我和一个我不爱的人过一辈……过剩余的日子吗?”魏宁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来,隐隐带着一丝绝望。

    一个死刑犯般的绝望。

    魏母摇了摇头道:“魏家的诅咒是什么,既然你也知道了,试问天下哪个女子明明知道……还会嫁入魏家呢?你放心,你的妻子所在的家族是和我们魏家世代通婚的祝由其他三脉之一的方家。那个女孩子你爷爷也亲自见过,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放心,绝对不会辱没了你的。”

    “可是,可是……”魏宁还是想据理力争,但是,却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

    母亲轻轻地抚摸着魏宁的头,这样亲密的动作,随着魏宁年龄的成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孩子,认命吧,这就是命啊……”说完,母亲双目一闭,眼中不禁落下一滴清泪。

    魏宁时时刻刻受着27岁必死的诅咒折磨着,其实母亲何尝不是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间何等凄惨的事情,中年丧夫的魏母,很快就要面临晚年丧子的厄运,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每晚午夜梦回的时候,哭湿过多少枕头,可就是这样,每天还要强装镇定,怕魏宁看出蹊跷,追问起来,这样的女子,她为魏家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而她的命也太苦太苦了。

    但是她依然还必须要坚强地面对未来的路。

    天下谁怜父母心!

    魏宁心仿佛像刀割一般疼,他已经不能为母亲做得更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余下的生命里面,对这位苦命的女人尽到一个做儿子的本分吧。

    “娘,我答应你,”魏宁看着母亲,眼中闪动着泪花,心中暗自道,“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自己若是还能够为母亲留下一子半女,也算是让她有个念想,作为她晚年活下去的动力吧。”

    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忽然,魏宁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这辈子,他和她,恨过也好,爱过也罢,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了。

    只好等来世了。

    魏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所以并没有像有钱人家娶亲那样大操大办,但是规矩还是要讲的。魏家人丁单薄,难得魏宁结婚,村上的人平时怜惜魏母孤苦,所以村上的男丁几乎全村出动相帮。魏宁心不在此,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和邻居们在操持,母亲知道魏宁心中并不痛快,所以很少惊扰魏宁,魏宁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仿佛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与自己无关。

    在湘西,结婚乃是一个家族最大的一件事情,原本结婚仪式非常隆重,在结婚前一月,女方便要开始哭,村中未婚姑娘,每晚聚会陪哭,嫂子们劝解亦哭,统称“哭嫁”。结婚之前一天叫“插花日”,此日女方家宾客齐集,男方必须在插花日派迎亲队伍去女方家,另外还跟随一班吹鼓手。迎亲队到女方家寨外即鸣放鞭炮,女方紧闭大门,直到第二日,也就是叫做“正日”,才开始发亲,由女方送亲大哥或者兄弟背新娘从正门处换新鞋后,送入户门外的花轿中,抬去男家。到了男家门外就由娶亲大哥背新娘从门前火盆上走过,然后新郎新娘行礼拜堂,男方则大摆宴席三天,答谢亲朋好友等不在话下,过完三日后,新郎还得陪新娘回娘家探亲小住几天。

    魏宁心情郁闷,魏家又人丁单薄,准备得匆忙,早已顾不上这些繁文缛节了,待村里请来的送亲大哥将魏宁的媳妇带到魏宁家里的时候,魏宁居然还守在房间里不出来,村里的青年们还以为魏宁“害羞”,就开始闹魏宁,魏宁被几个小青年强行从家里拉出来强行灌酒,魏宁酒量浅,加上心情郁闷,连灌了几杯,顿时觉得昏昏沉沉的,稀里糊涂地跟着新娘子拜堂成亲,而自己却连新娘子长得啥样子也没有看清楚就被几个人架上床,倒头便睡着了。

    只剩母亲一人在大堂照应着,村里人见魏宁睡得像死猪一样,知道今晚的洞房是闹不成了,也就知趣地三三两两回去了。

    魏宁醒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魏宁拍了拍头,觉得头疼欲裂,很显然是喝多了的缘故。

    “你醒了啊!”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声音似曾相识。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魏宁定了定神,当他看清楚这个人的时候,不由得惊叫道:“是你?!

    ”

    “是我,很奇怪吗?”七七穿着一身新娘的大红衣服,脸上似乎还擦了点腮红,和以往的那个黑衣冷面的冰霜美人造型很不一样,只是半边脸上依然带着那张银色的面具。

    “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魏宁有些手足无措,这个时刻,这个关口,这个尴尬的场景,居然让他遇到了七七,“你不是,彭白不是说你,说你回家嫁人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难道你要嫁的人就是我?”魏宁惊呼道,但是惊奇中却透着一种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欢喜。

    “这是我爷爷和你爷爷的意思,我们只是按照祖上传下的规矩走在了一起而已,只是因为你信魏,而我姓方。”

    原来七七就是祝由四脉中,魏宁唯一没有见过的方家的传人。

    “你就是方家的人?”魏宁问道。

    “不错,我们祝由四脉向来同气连枝,相互通婚,这是我们祖上早就约定好了的,”七七看着还在床上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的魏宁,忽然道,“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

    “我们认识?”魏宁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曾经与七七有过一面之缘。

    七七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没有说,只是不想勾起你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但是既然我们都已经成亲了,我想这些事情有必要告诉你,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和你爷爷走脚的时候,经过的那个赶尸客栈里面的方老汉吗?”

    “你,你,你是?”魏宁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那件事情对他的心理创伤直到现在都没有愈合,只是他从来没有将七七和那个恶心的、在自己院子里晾肠子的女孩联系起来。

    但是现在七七告诉她了,她就是那个曾经将魏宁吓晕了的女孩,而且,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七七看着魏宁过激的反应,脸色一变,但是很快恢复,冷冷地道:

    “不错,那个女孩就是我,我和我爷爷从小便离开了方家,在官庄赶尸客栈生活,是你爷爷找上了我们,当时我的……我的病你也知道,你爷爷知道我们的身份后,主动把彭白介绍给了我,但是前提就是,我必须和你成亲。”

    “因为我当时的病,我就算嫁人也不会有人要的,再说当时我爷爷一心想要治好我的病,便答应了你爷爷的条件,说等你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便嫁给你。”

    “我拿着你爷爷给我的信,找到了烧尸森林的彭白,彭白看了你爷爷写的信,二话不说便收下了我,给我治病,甚至还传我苗疆蛊术,有了彭白的药,我的病也就控制住了。”

    魏宁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婚姻,早在那天他爷爷就已经给他定了下来,但是却对爷爷这种乘人之危的手段感到有些不舒服。

    魏宁看了七七一眼,弱弱地问道:“那你现在的病……”

    七七凄然地一笑:“你是想问我,现在还用不用将自己的人皮剥下来晾着去恶心你吗?”

    魏宁被七七点破了心思,脸一红,不敢搭腔。

    七七冷冷地道:“放心,我现在的病情已经被彭白控制住了,不会吓到你的。”

    “那你……”魏宁指了指七七带着银色面具的半边脸,轻轻地问道,他还记得,当年七七撩开那用头发遮住的半张脸时,那种凄厉恐怖的模样。

    “你很想知道,是吗?”七七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从地狱间传来一般,“也好,如果不给你看,你一天不会死心,迟早有一天你还是会想看见的,我不想骗你什么,你见过之后,如果你还肯娶我,我就真的嫁给你。”

    魏宁屏住呼吸,七七凄然一笑,用手缓缓地揭开了那张银色的面具。

    七七用素白的手,缓缓地揭开了面具。

    用面具遮住的半张脸,居然和另外半张截然不同,只见里面布满恶心的虫子,如蛆一般在七七的脸上游动,甚至缓缓地从头发里面爬了出来,然后慢慢地在半张脸上啃噬着七七面部的肌肉,有的地方,已经深可见骨,借着昏暗的灯光,七七这张惊世骇俗的脸显得是如此的恐怖。即使魏宁这几年历练了不少,见过不少妖魔鬼怪,但是看着这半张脸,魏宁仍然忍不住惊呼起来。

    之前在小云梦中那个奇妙的幻境莫名其妙地浮现在魏宁的脑海中,当时七七的那张脸就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鬼啊!”魏宁脑海一片空白,失声叫道。

    魏宁这一嗓子显然明显刺激到了七七,七七浑身都忍不住颤抖,指尖开始发白,魏宁与她四目相对,居然感觉到整个身子莫名其妙地冰冷下来。

    七七沉默了,这种沉默,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更让魏宁心纠,魏宁此时已经悔恨到了极点,他已经开始意识到,刚才那完全无意识的两个字,是如何刺伤了这个生性高傲的女孩的心,他想道歉,但是他又知道,如果他此时道歉,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最多也就是在七七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或者再割上一刀罢了。

    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魏宁想极力表现出对七七的歉意,他想强迫自己直视七七那张脸,可是,每当他瞄上一眼,就觉得胃里有一阵东西在翻腾。

    “你很好。”忽然七七幽幽地道,“我不怪你。”

    魏宁的内心深处,如同一块被拧得紧紧的湿毛巾一般,快要滴出水来,却不知道如何回七七的话。

    “我走了。”七七又是一阵沉默,忽然道。

    “慢着。”直到现在,魏宁忽然仿佛才记起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已经是她的丈夫了,而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他们拜过堂,喝过酒,而现在,在别人眼里,此时正是他们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刻。

    走?她去哪,她能去哪?

    虫子慢慢地从七七头上爬了出来,布满了七七的全身,然后不停地啃噬着七七的身体,七七也不遮掩,就这样在魏宁的前面,任凭魏宁看着自己的半张脸一点一点地被虫子吞噬着,七七凄然一笑:“彭白虽然能够将我的蛊毒控制住,但是现在依然没有办法彻底根治,我也不知道我这个病到底会不会好起来,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明白……”

    “等等。”魏宁叫住了七七。

    七七身形一滞,此时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此厉害,但是却并没有回头,依然用她清冷的声音尽量保持往日平静,回答:“有事?”

    魏宁保持沉默,没有说话,扬起的手放在空中,却迟迟不能放下。

    时间在这一瞬似乎完全静止了一般。

    一步,两步,三步,……七七抬脚向前,她故意将步子迈得很慢,每走一步,就觉得整个身子仿佛被地面粘住了一般,是如此费力,她在期待,期待一个人能够叫住他。

    但是魏宁依然没有说话,七七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整个身子仿佛陷入冰窖一般冰冷,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要知道,只要魏宁这时候叫住自己,她就会停下,永远守在魏宁的身边,陪伴魏宁度过他余下的日子,然后为他,为魏家留下一个希望。

    但是魏宁没有。

    其实,魏宁很想叫住七七,但是七七那张恐怖的半边脸和无数次让他从梦里惊醒的噩梦缠绕着自己,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堵住他的嘴。魏宁面色铁青,嘴唇不断噏动,整个人仿佛泥塑一般,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没有勇气,真的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

    也没有勇气面对另外一个女子。

    七七绝望了,一行清泪打湿了脸庞,可惜背着魏宁,他看不见。

    她跺了跺脚,终于下定决定,忽然猛地加快步子,冲了出去,魏宁的手死命地拽着床单,指甲掐在肉里,几乎掐出血来,直到七七摔门而出,魏宁才被这巨大的声响惊醒,似乎才清醒过来。

    隔了好久——“魏宁,你他妈就是一个王八蛋!”

    魏宁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全身虚脱一般,瘫软到床上。

    月光如水一般静静地照在魏家大院,给这个张灯挂彩的农家笼上了一层银灰,仿佛也带着莫名的清冷。

    月亮似乎也在为这对怨侣叹息。

    不远处却有两双眼睛一直瞪着魏宁的房间,静静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直到七七摔门而出,一个声音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另外一个人苦笑道:“我没有想到,彭白居然还是没有治好七七,看来我们低估魏羡鬼了。”

    “给七七下蛊的人是魏羡鬼?”

    那人苦笑了一声:“这世间,除了魏羡鬼这个疯子,谁还能研制出连彭白都无法解除的蛊毒呢?”

    一人沉默了许久,才道:“爹,你找到他了吗?”

    “我去过魏羡鬼自我封眠的血尸洞,但是他已经醒了,根本不知道去向,我追了他这么多年,却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爹,你一定要尽快的找到那个老妖怪,不然魏宁……”那人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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