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帝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看到封宜修眼中的冷笑。
“宜修，快起来……快起来，是你救了朕……朕又怎么会觉得你有罪。”
封宜修站起身，对外面道:“快将外面清理一下，莫要扰了圣驾。”言罢，从桌上到了杯水也不嫌弃这里的狼藉，喂天承帝，慢慢喝下。
天承帝喝下水，喘息半晌才渐渐平息下来，口齿含糊道:“那……那个贱|人呢？”
封宜修手动作微顿了下，轻笑道:“父皇此刻可不是操心这事的时候，三皇弟已经带人去抓人了，她必然跑不了——父皇现下应该操心的是大夏江山社稷。”
天承帝听出他语气里有话，眼神瞬间紧绷:“何出……此言。”他说话颇为吃力，咬字也很是不清，落在封宜修眼里只觉又可笑又可悲。
曾经站在大齐最高处的人，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任人宰割的老人。
他起身慢慢踱步，神色冷漠，语气听起来却很是忧虑:“就在前不久，吐谷浑已经和羌族联盟，全面进军西界边境，战事十分吃紧。再加上六天前，黄河决堤京兆府附近一片汪洋，受灾百姓数万，父皇您一倒下，朝廷乃至整个大齐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就连那些依附我们的小国也在蠢蠢欲动。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天承帝眸子猛然睁大，一句话说不出来，咳嗽声不停。
封宜修不紧不慢地给他顺气，声音淡淡道:“看看，您已经老了，甚至连话都说不清了，这大齐恐怕也无力再管了。五皇弟弑君，九皇弟身死，而大皇兄说不定只是个野种，无心国事，除了儿臣，父皇您还能交给谁？您应该也累了，不如早日退位做一个太上皇，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天承帝气得脸色铁青，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逆子，逆子！”
封宜修也不恼，示意身后的副将:“东西拿上来。”
片刻后，一个内侍捧着东西快步走了过来，封宜修伸手将准备好的的诏书拿了过来，在天承帝面前展开，笑道:“知道父皇身子不好，诏书儿臣也替您准备好了，只需盖上玉玺和您的私印，便可生效。”
天承帝一声也发不出来，只能死死瞪着他。封宜修也不急，直到许久之后后，当朝太傅和封茂行一同进来，让天承帝差点晕过去。
封宜修转身对着太傅拱了拱手，又轻声道:“父皇，请您下旨。”他使了个眼色，左右两名随从打开印泥，将那玉玺重重按了上去，随即放到天承帝手中。
封宜修双手紧绷，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玉玺，他谋划了二十多年的大业，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可就在此时，屋外传来几声打斗声，似乎对方快得让守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随即一个略带笑意的磁性嗓音传了过来:“二皇兄，你似乎太心急了些。此等重要时刻，怎么不等孤来帮你见证一下。”
封宜修脸色瞬间一变,转头看向门口,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不仅是他,屋里其他几人也俱变了脸色,原本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天承帝看着来者,竟是露出一丝希望。
封翼泽此刻穿着一身墨色锦衣,袖口银线滚边,身上绣着银色压底鹤纹,坐在轮椅上，身后推着她的正是白灵纱。
屋外又有刀剑相接的声音响起,甚至是比之前还要惨烈几分,说是厮杀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
封宜修几人看着封翼泽眼中满是戒备。这原本以为已经看到成功的光芒却在最后一刻彻底破碎,这种落差让他几欲发狂:“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封翼泽笑了笑:“二皇兄还是这般急，你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曾经孤便告诉过你,莫要心急,可惜你终究还是没有听孤的劝告。”
封宜修一愣,随即想到什么:“给孤送信说莫轻举妄动的是你？你……你如何进宫的？你哪里来的人马！”
看他几欲抓狂的样子，封翼泽摇了摇头:“自然跟二皇兄一样,从宫门进来的。至于哪来的人，孤既不受宠又无实权，自然是各位赤胆忠心‘’对父皇对大夏一心不二的大臣，不忍江山飘零这才陪孤进宫。”
封宜修听到门外的动静，脸色变的越发狰狞:“好啊，你可真是孤的好皇弟，万万没有想到藏地最深的人是你，往日里在五弟面前的卑躬屈膝，居然都是装的，如今想来，五弟的事恐怕也是你暗中设的局！”
封翼泽苦笑一声，神情颇为低落:“这些年我究竟是如何过来的，二皇兄应该清楚的很，不伪装我哪有命活到现在。自我六岁起，岳贵妃便给我吃了噬魂蛊，不听话又能如何？宜州之事，不过是他咎由自取，若真的是我下套又如何会以自己的一双腿为代价。”
一旁天承帝听到噬魂蛊，猛然睁大了眸子，躺在床上低低喘着气。
只是此刻无人有在意他，封宜修一愣，看着他的腿。刚刚受到的冲击过大还未注意到，此刻看见眸光一闪立即转了话头:“六皇弟，如今局势你应该也明白，若想大齐安稳便必须有个新帝！封鹰扬如今正在回京途中，岳家势力庞大，若不尽快取得先机。一旦他回来，变数实在太大。皇兄答应你，若皇兄为帝，必封你为一字并肩王，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皇兄亦会替你讨回来！”
封翼泽歪着头似乎在考虑，随即看向天承帝，看向此刻这般凄惨躺在床上的人，他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沉声道:“所以，皇兄刚刚是想请父皇让位？”
封宜修神色微僵，一旁封茂行忍不住，咬牙道:“封翼泽，你不要太过分，如今父皇这般模样，大齐又岌岌可危，若不早日让新帝继位，会有何种后果你一清二楚。如今这里有资格的坐上那位置的只有二皇兄，还是你已经这样了，还想掺上一脚？”他看了眼封翼泽的腿，目光中的嘲讽毫无掩饰。
白灵纱眼神一寒，扫了眼封茂行。原本没注意过她的封茂行被那一眼看得莫名有些心中发寒，却还是色厉内荏地瞪了回去。
封翼泽回头拍了拍周身泛着寒意的人的手，低笑道:“三皇兄既然看得清楚，又何必再明知故问。只不过孤究竟有没有资格，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说什么。”
封翼泽这般态度，让封宜修再次头脑发热，他一把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一个废物还想当称帝？”
似乎对脖子上的刀毫不在意，封翼泽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二人不顾祖宗礼法逼宫篡位，孤绝对不会姑息。若是两位皇兄知罪，最好还是向父皇请罪，莫要一错再错。”
“说的冠冕堂皇，封翼泽，孤不过棋差一招，只怪天意如此，可孤绝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六殿下诈死暗中领军入宫弑父杀兄，还是一个废物，孤倒要看看这天下你究竟能不能坐稳！”
说完他猛然挥刀，毫无犹豫地向躺在床上的天承帝砍去。白灵纱立刻纵身跃过去想拦，封翼泽紧着推动轮椅，急声道:“纱纱！”
一转头便见一把暗器突然朝她掷了过来，白灵纱反应很快，迅速扭腰一个空转避开。紧接着将剩下的全部拦下。只闻得一阵破空声，两枚追魂钉一前一后破空而去，一枚打中封宜修的手腕，一枚正中他左腿，可似是铁了心竟是毫不停顿，那一刀狠狠砍在了天承帝胸口。封翼泽脸色一变，放在轮椅副轮上的手倏然收紧。
这一动，白灵纱迅速和无言动手，与进来的士兵一同将屋里所有人全部制住。
尘埃落定。
封宜修满脸死灰，看着床上满身鲜血的天承帝却似疯魔一般:“封翼泽，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你定然会遗臭万年@”
封翼泽移动轮椅靠近，低眸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遗臭万年？孤所求的既不是那个位子，亦不是那虚名，纵然遗臭万年又能如何。”随后压低声音道:“反倒是你，给了孤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恐怕还不知道，父皇并非生病而是中了金丹之毒，如此一来，父皇之事根本与孤无关，而孤更不会要你的命，又何来杀兄之说。”
说完他看了眼在床上挣扎的天承帝，正准备催动轮椅却觉得手下一轻，身后白灵纱安静地推着她靠了过去。
封翼泽看着身边人有条不紊给天承帝止血，耳边是封宜修如疯狗一般地叫骂，却让他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其实记忆深处，这人对他也是宠过的，那是母妃还在的时候。每次他来重华殿看母妃，都会动作轻柔地将他抱在身上坐着，边拿糕点逗她边同母妃说话。那时他也曾也为了自己的名字费了许多心思，可是后来却突然变了态度，不仅对他不管不问，对母妃也是一再相逼。直到母妃身死，他也是在一直宠幸着岳贵妃，任由母妃宫中之人欺辱，不曾有过半分怜惜。
当年年幼，也妄想过有一日他能想起还有他个儿子，可以再对他如一个真正的父亲一般。秦姨快要不行的时候，他也想去求他过他，可是他却连见都不肯见他一面。岁月流逝，曾经的希望逐渐变为无望。
可此时看他这般狼狈地躺在那，他却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倒不是为了他，只觉得自己这一世中，父母不爱兄弟不亲，上无庇护之人下无依托之物。如今连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也要去了，倒是真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看了许久，突然觉得有些自嘲，一个男儿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还真的软弱得可以。
看他这般表情，白灵纱心里也不好受，伸手将他冰冷的手合在手里，轻声道道、:“小叶儿，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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