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流着泪一读再读-愤怒的姐弟 & 机场的母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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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刚才在公司接到童年电话,他说大舅妈来了好几天了,今天准备走;又说让我电话你,让你自己决定去不去见一面……我想可能是童年认为你很想见她,怕她走了没告诉你你会怪他……大概这样吧……我是这么理解的……齐天呢?他没告诉你大舅妈来了吗?”

    童颜恨恨地说:“全他妈是浑蛋!浑蛋!”

    司机在后视镜里频频瞟我们。我戳戳童颜,说:“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童颜边抹眼泪边说:“童娟!你做得对!你做得太对了!我感谢你!我必须去!我要去见这个老畜生!我要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春风,如何得意!肯定是她不让童年告诉我她来了。我偏去!我要去见她!我要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我要问问她,我是不是她十月怀胎亲生的……我要问她……我要问她!”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说:“你别激动,问,咱现在就去问!好吗?现在就去!”

    我说:“师傅,快马要加鞭,麻烦您快点儿。”

    司机师傅看我们在那儿鸡飞狗跳的,估计早听出了是急事,他说:“放心吧姑娘,不堵的话,时间很宽裕。”又按捺不住地说,“那个……你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啊都要学会宽容,明白吧?别难为了自己也难为别人……”

    童颜气势汹汹:“你说得倒容易!你知道我现在去机场见谁吗?我老娘!我亲娘!十几年没见了!我亲娘来了几天,要走了都不让我知道!我还赶着去送她!师傅您说说,我还要怎么宽容啊?”

    我说:“师傅,对不起对不起,她情绪有点儿激动……您就别招她了……”

    师傅叹了口气,说:“姑娘啊,可怜天下父母心……”

    童颜说:“你知道个屁!父母心……”

    师傅人挺好,没跟童颜计较,车开得很快。快到机场的时候,我给童年发了条短信,童年回说他们还在路上,又告诉我们是哪一趟班机,让我们在大厅候着。

    等啊等啊,煎熬的分分秒秒啊,分分秒秒地煎熬。

    童颜等得都快骂娘了,童年和齐天的身影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童年推着行李车低头走路,明明看见我们了也不挥手打招呼。齐天远远看见我们,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更多的是尴尬,把头探向童年耳边悄悄嘀咕着什么。童颜那张脸啊,就跟涂了蜡似的,愈加苍白,加上当日口红抹得艳丽,着实美得诡异。

    我估计童颜根本没空也无心观察齐天和童年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了,她的目光像准靶的箭,直直地射向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男的是个老外,个子很高,穿得商务,看起来气质不俗。女的则是标准富太范儿,气质就更不俗了,黑色蝙蝠衫配黑色阔腿长裤再外搭个大红色披肩,双臂星味十足地圈着个大红色手袋……虽然她戴着墨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就是我久违的大舅妈啊。

    十几年没见啊!岁月对一些人来说是把杀猪刀,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雕刻刀——我的大舅妈再也不是当初我在小县城认识的那个大舅妈了,她的一颦一笑,立态行姿时刻彰显优雅,做作的举止洋溢出一种陌生的喜感。旧貌没有换新颜,人却脱胎换骨,源于一种气质的重生……

    童颜面无表情地迎上去,我紧随其后。大舅妈显然没发现我们,有说有笑地跟老外侃大山啊,我都替她着急。十米……五米……三米……一米!童颜终于完完全全接近了大舅妈,在我几乎要窒息的瞬间,她张开了双臂,像一棵树那样挡住了她母亲的去路。

    老外的表情友好而困惑,偌大一个美女挡在面前啊。他撇撇嘴环顾了一下四周,笑嘻嘻地看着童颜……

    童颜不看他,一双眼冰冷地瞪着沈青怡。

    齐天和童年默默地靠上来,我也默默地靠上去……

    时间凝固了!

    没有人说话!

    沈青怡的状态很像是在面向一座雕像默哀。

    她肃静了十秒。

    在这十秒的时间里,她的女儿童颜就跟堵枪口的烈士一样直直地伸着双臂,露出剧烈起伏的胸脯,越来越激烈地起伏……

    童颜开口了,她颤着声音喊了一声:“沈……青怡……”

    沈青怡摘下了墨镜,露出浓妆艳抹的眼。

    天啊!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啊!

    我热泪盈眶了。

    那张脸却面无表情,那张脸冷静到几乎残酷,那张脸只微微有些抽搐……

    沈青怡临危不惧啊,她略略把头回过去看了一眼童年,朗声问:“你叫她来的?”

    童年无声地承认。

    她扭回头来,依然面无表情,真乃神人也!

    我为我曾有过她会涕泪齐流的幼稚幻想而感到羞愧啊!

    我为什么不昏过去算了!

    她把墨镜的一条腿儿放在嘴边,时尚感十足地与童颜四目相对。

    我不能昏过去,我要站到童颜身后撑住她的背……

    沈青怡投降了!

    她把目光从童颜脸上移开,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她对一脸迷茫的老外说:“Mark,Could you wait for five minutes or so?(能给我五分钟吗?)”

    被称为Mark的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老外相,他说:“Sure,but…who are they?(可以啊,不过这俩人谁啊?)”

    沈青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看童颜又看看我,她对Mark挤出一点儿笑容,说:“They are my nieces.(她们是我的侄女。)”

    这是一句多么简单的英语,却又多么残酷,我确定童颜能听懂,我能感觉到她用全身的力气在控制自己战抖的身体。

    齐天拍拍老外的肩,把他拉到二十米以外去聊天。

    沈青怡等他走远,才把目光聚回到童颜脸上。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童颜哑着喉咙启唇相讥:“我真感谢你啊……感谢你挤出五分钟给我们这些侄女……”

    沈青怡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幽幽地说:“我知道这一天会来,没想到这么快……”

    我深深地发现童颜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完全遗传自她母亲啊,当母女二人彼此直勾勾地对视,那一触即发却又被无限压抑的战斗感啊!足以让旁观者背过气去!

    童颜不说话,胸脯仍是剧烈起伏。

    沈青怡环眼周围,她问:“你的手要一直这么举着吗?”

    童颜慢慢放下了双臂,眼神却不依不饶。

    大舅妈用墨镜脚指了指Mark,说:“那是……你的继父Mark Shaw。”

    童颜冷笑了一声:“我都没有母亲,哪儿来的继父啊?”

    沈青怡保持她的脸四十五度昂着,目光炯炯,不卑不亢。她说:“哦?那你现在在跟谁说话?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不想和你见面……童颜,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傲慢无礼,作为一个女儿,温顺一点儿不是更可爱吗?”

    童颜竟然没有说话。

    沈青怡继续说:“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指望你爱我,你想说什么快说吧,我知道你绝不是来认我的,也不是来找母爱的,我……”

    童颜哭了,我没想到她会在这节骨眼上哭,如果像她在出租车上所言,她是来战斗的,那她显然已输得一败涂地了。

    她彻底失控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她蹲下来,把身体蜷成一团,仰望着她高高在上的母亲,边哭边断断续续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蹲下来揽住童颜,童年也过来揽住童颜。童年红着眼圈儿说:“姐……别这样……姐!你别哭啊,姐……”

    我的大舅妈沈青怡终于为此情此景所动容,她的脸颊抽搐,拿墨镜的手也开始战抖。她把头昂向与童颜相反的方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我们听:“是,我是丢下了你……但你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可怜吗?我十八岁就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兄弟姐妹一堆,可父母独独牺牲我,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嫁给你爸爸,以为从此找到了噩梦里的一点灯火,结果呢?我去问谁为什么?作为母亲,我当然想把你们都带着,可是哥哥嫂嫂不同意,弟弟妹妹有意见,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带童年投奔父母,每月从牙缝儿里挤出生活费寄回去养你,你却不懂感恩,我去问谁为什么?我只是不想面对,我想生活得好一点儿,我不得不改嫁!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啊?除了靠父母就是靠老公!去看看那些带着女儿改嫁的人,有几个女儿比你幸福?我带着你寄人篱下,未必比你在奶奶家过得强!你弟弟是你爸爸的唯一血脉,为了对得起你的死鬼父亲,我唯有牺牲你我的母女缘分……如果你懂事如果你孝顺的话,就应该试着去理解,应该更争气地活着,好好生活,而不是干一些自以为精明的下流勾当!你把恨这个世界的心拿出来爱自己多好!何苦咄咄逼人,何苦面对面地唇枪舌剑?你对自己的母亲都不留余地,你……”

    沈青怡抬起手来看看表,又对着频频往这边张望的Mark挥了挥手。她说:“童颜,我很愿意和你谈谈,但不是今天,我很抱歉,我要登机了,希望下次我再见你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心平气和一点儿……当然,如果你真的恨我,不愿意相见,那就算了……再见吧,多保重。”

    说完这些,她就去推被童年丢在一旁的行李箱。童颜仍把头埋在膝盖上抽泣着。

    我喊了一声大舅妈,她对我点了点头,说了声:“童娟,你也保重。”

    这就是我们分别十几载,重逢时唯一的对话……

    齐天还算理智冷静,没有立即冲过来安慰童颜。他接过沈青怡推来的行李车,客套而绅士地把她和Mark送往登机口。

    我摸着童颜的头发,说:“童颜,起来吧,她走了。”

    童颜一动也不动,连抽泣也停止了,就像死了一般……

    童颜就把头埋在膝盖里,直到齐天走过来。

    齐天拎着童颜的肩膀,像拎一只鸵鸟似的把她揽进怀里,我甚至都没看到童颜的脸。

    而童年眼向别处,吐了口气,一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虽然我也不赞成齐天和童颜在一起,但那一刻齐天满脸满眼的怜惜啊,足以将任何一个旁观者融化。我没原则地想,在童颜最需要关怀的时刻,有个老男人将她哭花的脸深埋入胸膛,也不失为一种幸福,有妻有女似乎变得可以原谅……

    我们四个人坐上齐天的保时捷,一路无话。到了建外SOHO附近,我和童年下车,齐天开车载着童颜绝尘而去。

    下车后我问童年:“大舅妈说的‘下流勾当’是不是指齐大哥和你姐的事儿啊?”

    童年说:“嗯。”

    我问:“齐满满说的啊?”

    童年说:“嗯。”

    我牙痒痒啊,完全没必要告诉大舅妈嘛,明知道大舅妈丢下童颜十几年,现在告诉她有什么必要呢,还指望她来约束童颜吗?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

    我说:“这姑娘有点儿多事儿了啊,明知道人家母女的心隔了十几年光阴外加十万八千里,还说这些给人添堵,成心不让人相认还是怎么的?”

    童年看了我一眼,说:“表姐,我觉得你有时候袒护我姐袒护得都快缺乏是非观了。齐叔是满满的爸爸,现在跟我姐……这样,你有没有设身处地地为满满想过呢?她现在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失去理智……我觉得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童年叹了口气,又说:“再说了,我妈认不认我姐,跟满满有什么关系啊?你是对满满有成见吧?”

    我问:“我对她能有什么成见啊?我只是不想你跟你姐好不容易相认,为这点儿破事儿心生隔阂。”

    童年说:“表姐,满满都跟我说了,上次她带你去参加什么假面舞会,跟同学玩得有点儿疯,你有点儿接受不了,还当场批评她了……”

    我无语了,齐满满这招先发制人着实厉害啊,搞得我瞠目结舌了半天,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听起来童年完全不在乎啊,是不是国外长大的小孩都看得很开,显得我如此食古不化如此落伍啊?还以为自己守着个天大的秘密,不想说出来伤害谁呢,谁知道人家不但不领情,反而觉得我对齐满满有成见啊,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童年又说:“最近她家闹得鸡飞狗跳,雯姨寻死觅活,真难为满满了……谁都不容易……”

    我不关心齐满满我只关心童年,我说:“那你多难堪啊!天天跟他们朝夕相对……”

    童年说:“是难堪啊,所以我已经搬出来了,我自己租了个公寓,先住着……”

    我说:“你租什么公寓啊?我和你姐那儿不是空间房吗,你完全可以搬过来啊,浪费钱。”

    童年说:“我不跟你们一起住……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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