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知在茶楼不见染香踪影,楚云岫一问伙计,才知染香独自出了门。这小丫头片子难得出府一趟,不晓得跑哪儿溜达去了。
楚云岫在茶楼附近找了一圈,发现她立在扎堆的人群,正围观着里头的地摊卖买。
楚云岫刚要喊她过来,染香却忽然拼命地挤了出来,疯也似的往外面跑。簇拥的人好似也受到什么惊吓,主动退开一条道,跑出来一个麻布短襦的清瘦少年,拎着一条粗长的黑蛇,瞋目切齿地追赶染香。
少年一边追,一边威胁:“跑啊,继续跑啊,你不是说这蛇没毒嘛,不信就摸一下啊。”
染香像只无头苍蝇乱跑,发觉楚云岫立在不远处,面露惊喜之色,但很快转为担忧:“小姐快点逃,后面有蛇。”
楚云岫反而向她走了过来,将染香挡在身后,对少年说道:“臭小子,干什么呢?”
面对突然冒出的美貌女子,少年散发的气焰更盛了,将袖子勒得老高,两指掐住黑蛇的七寸,朝楚云岫凑近:“怕不怕?”
丑陋的黑蛇仿佛受了什么指令,冲着她凶恶地吐着蛇信子。
“一条蛇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楚云岫从容不迫地直视他。
其实说不怕是假的,她此刻正汗毛直竖,硬撑着毫无畏惧的模样,就是赌这名少年不敢当街放蛇咬人。
少年微微错愕,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露出极为清隽的脸:“哎哟,不错嘛。”
他笑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将蛇塞进蛇皮袋子里,一个旋身,晃晃悠悠地走了。
染香长长吁了口气:“小姐真厉害,居然把他吓跑了,这小子真怂。”
楚云岫在回府的路上问起染香,那少年为何要拿蛇吓唬她。
染香便把这事细细说来。
原来染香待在茶楼闲得发霉,便跑到街头逛了逛,见一群路人在围观耍蛇的少年。
少年吹着细小的竹笛,毒蛇在短促的笛声下,竟像舞者一样翩然扭动,路人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少年吹了一会,又抬手拨弄毒蛇,不想被毒蛇咬住了手指,吓得路人们大惊失色。
少年却跟没事似的招招手,把赶去叫大夫的好心人喊住,跟旁边的商贩讨要一碗清水,清洗干净手指的伤口,然后解下挂在腰际的葫芦,用葫芦里的药酒淋在发黑的手指。
整个手指的颜色慢慢变浅,过片刻功夫,神奇地恢复中毒前的颜色。
周围的人啧啧称叹,问少年这是什么药。
少年平静地回答,这是他家祖传十代的万能药酒,能解蛇毒、祛风湿、治顽疾等等,凡是顽固的病症百试百灵。
不少人听后很是艳羡,问他多少钱能买下这药酒,以备不时之需。
少年面露为难的神色,说这药酒是药材极为贵重,用熊胆、虎骨、千年太岁等名贵药材熬制,所以一般不会卖给他人。
某个肥胖的财主站了出来,扬言只要把药酒卖给他,无论花多少银两都行。
少年被路人劝了良久,终于才答应下来,说他难得来一趟姑苏,和大家伙有缘相会,就便宜一点卖掉,一百两银子就够了。
一百两银子对有钱人来说不算多,财主刚要喜滋滋的掏钱,站在一旁的染香偏在这时开腔:“他是个骗子,这蛇没毒,大家不要上当。”
少年站起来与染香对峙,问哪里看出来蛇没毒。
染香说她在山野里长大,父亲是捕蛇的村夫,她从小对蛇十分了解,是故一眼就看出这蛇没毒。
周围的人闻言,看向少年的神色带着一丝怀疑。
少年被打扰生意,颇为恼怒,于是开始了刚才追逐的一幕。
楚云岫听染香说完后,思忖起刚才发生的事。
既然染香硬说的那蛇没毒,那为何少年人的手指会变黑?
莫非是旁边的小贩早跟他串通好,给他的水能使手指变黑,再用药酒冲洗掉黑色,使人产生药酒解毒的错觉?
这少年的年龄与染香差不多大,却能机智的利用人贪小便宜,还有从众心理的缺点,再耍些小手段,将假药酒售卖出去,委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行骗谋财者,都是品行低劣之人。
染香忽然说道:“不过说也奇怪,之前还有个老人家,看起来不太富裕,也想花钱买药酒,治疗他十几年的顽疾,那江湖骗子居然还不卖给他。”
楚云岫心头一动,叹息道:“看来他人品不算太差,明明有谋有略,为何要行骗呢。”
染香不屑地轻哼:“我看他就是这副德行。”
据说夏侯彦这趟出门,是忙于苏州丝绸倾销,打通一条西域之路,忙得整整三日未归。
楚云岫乐于见的,巴不得他再晚点回来,在府里不问世事,过得还算清闲。
大姐夏侯明慧偶尔会来找她闲聊,讲起她嫁到薛家后的遭遇。
她丈夫薛德贵原本也是苏州人,当时夏侯文成只是个有钱的财主,秉着门当户对的原则,夏侯明慧便嫁给薛德贵九品副尉。后来薛德贵得了夏侯明慧娘家的一些扶持,官位越做越大,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副都统,一家人后搬去薛德贵任职的地方。
夏侯明慧对丈夫而言,也算有功之臣。可她的公婆碍于面子偏不承认,硬说儿子的仕途全靠自己,还说以他儿子的能力,本该娶个郡主之类的权贵。谁听了这话也会怏怏不乐,莫说当时夏侯明慧怀有生育。
楚云岫想不到夏侯家的嫡女,还会被一个发迹的婆家欺负,委实是好笑又可气。
夏侯明慧道:“我嫁过去那时,我和彦儿的娘已经过世,爹还不是正二品官商,只是姑苏的布匹商人,所以二娘给我的陪嫁不多。”
原来如此,楚云岫唏嘘不已。
虽说夏侯文成只是商贾,好歹已经钱财满贯,二娘居然只赔那么少的银两。这公婆可能觉得陪嫁太少,所以对夏侯明慧多有埋怨,嫌她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夏侯明慧感慨后,温柔地抱起儿子,亲亲他的小脸蛋,脸上露出微笑:“虽然有些事不尽人意,但德贵他对我真的很好,不像其他大官纳几房小妾,也不在外面吃喝嫖赌,最重要的是疼爱我们的几个小宝贝。”
楚云岫看着她一脸幸福,由衷为她高兴。
其他什么都是浮云,只要丈夫好就行了。
楚云岫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禁摇头苦笑。
两人谈了一阵过往,抱着小戎耀去花园散心,在凉亭里歇了会。
浩渺苍穹下白云层层,忽然飘来一只五彩的纸鸢,被狂风吹得摇摇坠下,落在一棵低矮的树顶上。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看着高高在上的风筝,一脸丧气的喊道:“我的风筝挂上去了,谁帮我捡下来,快来人啊……”
楚云岫定睛一看,这孩童不是六公子夏侯炜嘛,传说的捣蛋鬼居然这么窝囊,连这么矮的树都不敢爬。
想当初楚云岫还年幼的时候,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爬树逗鸟窝栽果子,男孩子会做的她照应做,她的二哥楚万柳嘲笑她是只猴精,后来夏侯彦也常用这词形容她。附近的男壮丁去西兰苑修汉白玉石阑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来帮他。
楚云岫走了过去,在他的身后揶揄道:“这你也不敢爬?”
夏侯炜扭头一看,见身后的人是楚云岫,傲气的嘟起嘴:“干嘛,我胆子才不小呢,有什么不敢的,我只是……只是不想爬而已。”
这理由给的实在有趣。
楚云岫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
夏侯炜羞得满脸通红,倔强地嘀咕道:“笑什么笑,不准笑,听到没有。”
夏侯炜越是这样说,楚云岫笑得越夸张。
夏侯炜被笑得受不住了:“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楚云岫收敛笑意,斜眼看他:“还敢打人了哈,要你三哥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夏侯炜听到她提三哥,吓得哆嗦一下,不敢再吱声。
这怂孩子果然怕夏侯彦,胆子小得可怜,也就这点出息了。
楚云岫仰头望了眼高处的风筝,发觉掉落的不算太高,挂在离树干较近的距离,树干虽说不够粗壮,但用力摇晃分毫未动,说明生得足够结实,便对夏侯炜挑眉:“树上的这破风筝,我来帮你弄下来。”
夏侯炜斜乜她一眼,轻蔑地哼道:“就凭你?一个女人家。”
楚云岫信心十足的说道:“等着瞧。”
在凉亭抱孩子的夏侯明慧,见楚云岫走到大树下,喊道:“云岫,你这是做什么?”
楚云岫回头冲她一笑:“慧姐不用担心,我帮他把风筝弄下来,很快就好。”
爬树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夏侯明慧很是惊讶。细细一想,弟妹的容貌有女人家的柔美,性情却有男儿郎的爽快豪迈,柔中带刚,张弛有度,能做出这事也不为怪。
夏侯明慧绝对料想不到,楚云岫生得这种性格,与她在书院待过有莫大的关系。
“那你小心点。”夏侯明慧只能这般说道,眼余瞥到一道颀长的身影晃了过来。
夏侯明慧惊愕地转头望去,看清那人的相貌后,刚要开口说话。
那人以手指抵唇,做了个嘘的动作,无声的朝楚云岫接近。
楚云岫仔细掂量这棵树后,毅然的抬脚往上爬。树干生得不够粗壮,是故她的双腿不用跨的太开,没有裙底漏光的风险。而且树皮嶙峋多结疤,她的脚就能找到支撑点。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爬树得来的经验。
夏侯炜见她手脚灵活的爬上树,先是一脸的惊讶,而后眼里露出向往之色。
楚云岫达到树干顶端,一手奋力向风筝所在的枝干伸,终于够到了风筝,将它往底下的夏侯炜抛去:“接住。”
夏侯炜傻愣愣地接住风筝,喊了声:“嫂子,你小心啊。”
难得夏侯彦不在,听他真心实意的喊嫂子,楚云岫颇为意外。
其实她没想到,不过是因为这简单的爬树,居然被夏侯炜当做榜样了。
下树比爬树复杂得多,楚云岫已经足够小心,还是踩到树皮烂的部位,踏了个空,脚一不留神滑了下来。
楚云岫的手不足以支撑力量,身子往下摔落,耳边传来夏侯炜和夏侯明慧的惊呼声。
原以为要与大地来个亲昵接触,孰知她竟稳稳地落在柔软的怀抱里。
这一猝然坠落,震得纷纷叶片飘零,萦绕在楚云岫的周身,其中一片落在她的眼帘上。
一叶而遮目,看不清是何人,将她轻搂入怀。
修长的手指捻下那片树叶,她眨了眨眼睛,望见一张丰神俊秀的脸,在璀璨的曙光下灿如金叶。
他如画的眉眼染着笑意:“猴精还是这么顽皮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