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想直接躺下休息,又想起何大小姐才刚刚到她这里,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她便嚷着要休息也着实不大好看,便强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坐了直。
她瞅着何大小姐,总算有了心思应付,“何大小姐这次是要住上多久?”她哎了一声,摆出一副十分不舍的模样,“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转眼便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也亏得你去京城求医,如今这张脸光溜溜的,又白皙又嫩滑,好看得紧……按理说,你以后在京城长住了,这是好事啊,可我这心里头啊,到底是有些不好受。”
说这番话,无非只是客气客气。
顾良秋笑看着这个大人精睁眼说瞎话,自然也没傻到真的信了她的话。
舍不得她?只怕眼下只恨不得能把她远远地送走才好。
这等时候,她自然不会去拆穿,“老夫人不用如此伤怀,我虽不是顾家女儿,可到底也是吃了顾家十几年的米,并非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虽长住京城,依然会经常想起你们的;又不是一去就不回头了,我时不时就会回来看你们。”
“什么?”
老夫人的脸即刻就绿了。
她一直认为,少女在顾府里拥有的回忆都是凄惨的,待她一回京城,多半就会与顾府断绝关系;哪曾想,听少女的意思好似是还待她们是亲人?
顾良秋瞅着老夫人憋得脸都红了的模样,笑眯眯道:“老夫人你别感动,就是如你现在想的那样。京城何府是我的家,顾府亦是我的家。”
道完,她心情甚好地拢了拢发髻。
待看到顾府的这几位脸色大变的时候,心情越发好了。
她在顾府受了那么多的苦,回头就因为她找到了亲爹就赶忙与他们撇清关系委实是太便宜他们了。只要她承认她还是顾府的一份子,一来世人知道了她的过往时,保不准还会为她的“重情重义”赞上几句;二来她也能借着这个身份在顾府自由出入,随心所欲地干预任何事。
她在顾府的十几年过得水深火热,往后的十几年便轮到他们了。
顾良秋这几句“情深意切”的话,就数顾落雁最受刺激。
她这两日拼命忍着不发脾气,就是拿贱人至多住个几日就会走的念头来劝慰自己,自然是巴不得从此以后都见不到她;如今却得了她这么一番话,只觉得她的天都塌了。
汪氏时刻注意着身边的少女,见她马上要忍不住爆发了,当机立断便寻了个由头,把她给生拉硬拽出了屋子。
顾长天是官场中人,对于大有学问的后宅之事不大懂;老夫人她们一听说顾良秋还把顾府当家,只觉得心情沉重,顾长天却是相反,当下神色就神采飞扬了起来。
他想到的都是官场上的一些东西,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少女是何大人的亲闺女;而何大人又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若是能与他攀上亲戚关系,那是最好不过的。
他能给的助力大得不敢想象。
顾长天接了话,“何大小姐这般说,我真是十分惭愧。当初虽收养了您,可到底是没能让您过上应得的好日子;您如今竟还愿意把顾府当成家,可谓是十分念及旧情的了。”他越说越觉得不好意思,索性拍着胸膛直接说重点,“您放心,顾府的大门永远为您敞着,您什么时候要回来便回来。”
信誓旦旦的,老夫人听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她把自家儿子狠狠睇了一眼,只可惜,后者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压根就没接收到她的暗示。
老夫人气得猛咳了一阵。
这哪里是念旧情?摆明了是与顾府杠上了!以后顾府但凡有点什么事,她若是要插手谁能挡得住?到最后还不得听她的?
从此以后,顾府不过是形同傀儡罢了!
老夫人本就虚弱,眼下怒急攻心,还来不及道上几句话便两眼一黑,当着众人的面晕了过去。
徐氏即刻发出了一声惊叫,“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而屋子里因着老夫人的再次昏迷又陷入了慌乱之中。
顾长天愣了一愣,只当是母亲因落湖的缘故,忙不迭地把顾良秋往外请,“母亲眼下情况不好,不如何大小姐先离开,省得给过了病气。”
顾良秋应景地说了几句,便从善如流地往外走。
行至门口的时候,她还回头望了一眼。
榻前几条人影晃来晃去的,看不清躺倒在床上的老夫人;她忆起方才老夫人那一脸的惨白,脑子里忽地蹦出了几个大字——自作孽,不可活。
她又在门口站了站,便悄无声息地踏了出去。
几年之后,每每有人提及临安城的顾知府,便是一阵唏嘘。
“你们听说了没?那位顾知府,也就是以前有幸收养了叶夫人的那人,据说又摊上事了。前阵日子,举国上下掀起了一阵反贪污受贿的风气,揪出了不少的大小官员,顾知府赫然在列。按理说,他对叶夫人有恩,只要何大人或者叶学士一句话,这位顾知府八成就没事了;谁曾想,叶夫人得知此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日一夜之后,还是决定大义灭亲了。这种品德,当真是让人十分钦佩啊。”
“可不是呢!这位顾大人,这几年仿若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不断,就说他家那位嫡出三姑娘,长相出众,若是从明面上看,那可称得上是举止得体仪态优雅的大家闺秀啊!若非是在顾府里当差的不知名的丫鬟受尽了她的折磨,不小心把她骄纵跋扈阴狠绝情的本性给说漏了嘴,只怕世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啧啧,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夫人您可说岔了,这位顾三姑娘可没那么简单,别说是丫鬟,就是叶夫人年少之时还住在顾府里的时候,可没少挨了那位的打骂,听说还有好几次都是把她往死里整。好在叶夫人福大命大,皆是化险为夷。”
有人嘘了一声。
“据说顾府里的那几位主子也都不是好的,嫡三姑娘折磨叶夫人的时候,那几位都是知道的,却都没去阻止,不管她的死活……如今回头想想,叶夫人竟没经何大人的手把顾家弄得家破人亡的,甚至还不计前嫌认下了顾府,当真是太过心地善良了。这等高风亮节,换成我怕是做不来的。”
“……”
赏菊宴上,坐在一处休息的几名京中贵妇正悄声谈论着时下最为热门的话题。
八卦永远是禁不住的,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
而入园处,一名身段纤细的美貌少妇信步走来,手里头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公子。
小公子有着一双闪闪动人的眸子,生得白白嫩嫩的,五官与少妇长了个七成像。
因着怕摔着,母子二人走得极慢;而聊着八卦的那些贵妇里,见她们口中的那位叶夫人来了,连忙止了话题。
少妇笑盈盈的,人还没到,便遣了随在身后的那些丫鬟先把刚出炉的几样点心给送了过去,一面笑着说:“……这是府里的薛大厨新研制出来的点心,很是不错,各位夫人尝一尝。”
几位贵妇道好之余,自然顺口亦把那肉嘟嘟的小公子天上地下赞了一通;大抵也是真的心生欢喜,有盛装打扮的夫人还把小公子抱在怀里逗了逗。
小公子不怕生,见人都是笑眯眯的;如今被人这般一逗,更是咯咯笑。
甜腻腻的,让看的人心都化了。
到底都是京中有地位的夫人,规矩甚多,顾良秋适时把小公子接了回来,把他圈在怀里坐着。
小人儿安安静静的,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懂非懂看着桌边几人说着话。
装着点心的碟子被一一摆在了桌几上,早已是香气四溢。
有人不客气地先拿了一块,很是讲究地咬了一小嘴,赞不绝口:“好啊,这点心酸酸甜甜,又香喷喷的,真叫人胃口大开。”
其余贵妇亦是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块放在自己跟前的碟子里,意思意思尝了一口,便又开始聊了起来。
“还是叶夫人有福气,能做出这么美味别致的小糕点,找遍整个京城怕也是没几个的。听说这位薛大厨还是您从临安城带过来的,想来定是厨艺十分了得的。”
顾良秋轻轻笑了,“了得倒是算不上。”
薛大厨便是薛厨子,会带他是因为他的老实及忠心,当真与他的厨艺没什么大关系。
有贵妇即刻拿团扇掩唇娇笑,“叶夫人真是过谦了。”
说到从临安城带来的人,不免又提及另一个,“叶夫人开设的那家珠宝铺,里头的掌柜可俊了,我娘家兄长的庶出二姑娘倒是对他一见钟情,老是寻着由头往店里跑,奈何人家不领情……故而,她让我趁着这次赏菊的机会问您一问,那位掌柜可娶妻生子了?”
被一眼相中的俊俏掌柜便是十分有个性的张荣景。
“他以前有爱人,只是年纪轻轻便过世了。”顾良秋把一缕掉落的青丝掩入耳后,乐得帮他推销推销,“别看他总冷着脸,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你娘家那位姑娘若是真对他动了心,不如直接问他是个什么想法来得实际。”
贵妇即刻双眸一弯,笑眯眯道:“多谢叶夫人指点迷津。”
这话题一开启,众位夫人便参与在了里头。
三言两语中,便有人打听起当今的工部侍郎,“那侍郎姓楚,来自临安,听说叶夫人不仅认识他,甚至还很熟?”
顾良秋点了点头,他们不仅很熟,楚子博甚至都上门来蹭过了好几回的饭。
打听消息的夫人双眸里即刻闪着光,“那敢情好,我爹爹因着也是个当官的,大抵与楚侍郎有所接触,一直念叨着这人前途一片光明,又长得好,极配家里我那位挑剔的妹妹。”
后面的话她没再接下去,只热切地瞅着一直保持着微笑的美貌少妇。
顾良秋自然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敢夸下海口,“楚侍郎性子及为人确实都不错,只是,我相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朋友,委实是不好去插手过问他的事。”想了想,还是委婉提醒了一句,“感情要你情我愿才好,强求不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位夫人也全给听了进去,自然知道见好就收。
几名贵妇一面聊天,一面吃茶吃点心,相谈甚欢。不知是哪位贵妇提议赏花去,几人一拍即合,即刻起了身。
菊园是修建在叶府里的,眼下是金秋时节,各色各种类的菊花开得正好。放眼过去,姹紫嫣红,就连心情都要好上不少。
故而,顾良秋便邀请了几位素日里有来往的几位夫人共赏美景。
她本是想一同去的,恰逢怀里的小公子揉起了双眸,想睡了,她只得道了句对不住:“……你们先到处赏一赏,待我把小鬼头哄睡了再去寻你们成不成?”
小公子长这么大,都是她亲力亲为。
那几位应了,很是体谅她的难处。
彼此又说了几句,几位贵妇便手持团扇说说笑笑翩然而去;顾良秋则是牵着小公子的手,往所住的庭院走。
将将走到一半,正好遇上还身着官服的叶瑾初。
他原本就高挑,官服又极为修身,那衣色衬得肤色越发的白皙;穿在他身上,自然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本就容貌无双,又添出了几分清贵来。
“您怎么回来了?今早儿不是说翰林院这阶段很忙?”顾良秋柔声问话的时候,小公子的那位好看得仿若会发光的亲爹已经利落地把小人儿抱在了怀里,又亲了亲他的脸才回:“我这不是想念你们故而偷偷溜回来看你们的么?”
顾良秋都要被气笑了,“明明是您自己想偷懒,还把事儿赖在我们身上。”作势要把小公子给抱回来,“好了,您看也看了,快回翰林院鞠躬尽瘁去罢。”
叶瑾初笑得开怀,索性把她一同揽怀里来,不由分说往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鞠什么躬尽什么瘁,你爹爹还生怕我太能干提点了我几次要避着圣上;翰林院大学士这当口还空着,按圣上的意思是想让我接了手。我倒觉得岳父大人说得对,我虽有能力,却历练不够,委实还不大适合,故而来几次无伤大雅的消极怠工是有必要的。”
顾良秋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瞅着自家夫君止不住甜蜜蜜地替着惆怅了一把。
夫君太能干也不好啊……还是头一次知道被圣上太过看重也不一定是好事。
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小日子过得幸福无比。
有个权大势大的爹,还嫁了个未来极有可能是权大势大的俊俏夫君,生了个可爱秀气的小包子;
得罪她的,也落得了该有的下场——顾长天因受贿入狱,顾落雁的真正德行也被顾府里的人给传了出去,一传就是好几年,传得多了,真的还是真的,有些污蔑的谣言也变成真的。
导致一向是人人艳羡的美人儿经了几年还是没能嫁出去,听大伯母说,她没日没夜地哭泣,吃不好睡不好,因着打击过大,如今精神上已经有些失常。
也没了以前的水灵,颜色差了许多。
而二姐姐顾花容则是觅得了如意郎君。
倒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却是个性子温和百般呵护她的年轻郎中,小日子过得十分和美。
至于大伯母,据说把顾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的缘故,经商的顾家大爷迎来了人生中的巅峰,生意越做越红火。
因此,青之及青流成了顾家大爷大伯母生意上的得力住手;偶有收到青之写来的信,顾良秋细看之后,亦会回上一封,谈及自己在京城的各种。
一切都分外圆满。
有人拉了她一把,耳际是叶瑾初好听的声音,“在想什么呢?你这脑子原本就不够灵光,这段时日比起以往更甚,反应迟钝得让为夫吃惊。”他抱着小公子,很是努力地回想,“唔,对了,还睡得比鸡早,醒得比狗晚,日日睡不醒的样子,还顿顿吃得差点比我多,这样下去的话,为夫十分为你的身段担忧啊……”
他说着说着,忽地脚下一顿,神色即刻微妙了起来。
正值顾良秋又打了个哈欠,一回头险些撞他身上去,“怎么了,您为何这般看着我?”
顺着他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捂紧了肚子。
叶瑾初挑了挑眉,说出了后半句话,“我记得你怀着我手里抱着的这位时,所有的症状便与现在的一个样,会不会是……”
顾良秋当下一惊,想起自己的月事……似乎是好久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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