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百万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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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27岁时在旧金山一位矿业经纪人手下当雇工,对证券交易的每个环节都十分了解。那时我在世上没有任何亲戚和朋友,除了聪明的头脑和清白的名声,没有其他指靠。可就是这样,我还是最终走上了一条金光大道,对这一前景我感到十分乐观。

    每星期六下午收盘后的时间由我自由掌握,我特别喜欢在海湾里驾驶小帆船。有一天,我胆子有点大,不知不觉把小船驶进了大海深处。黄昏来临,我感到十分绝望,这时有一艘开往伦敦的小型方帆双桅船把我救起来。旅途遥远,风涛险恶,船上管事的没有向我要钱,只是要我干普通水手的活,用工资来抵坐船钱。当我在伦敦上岸时,全身上下穿的破破烂烂,口袋里只剩下一美元了。就靠这仅有的一块钱我勉强维持了一天的吃住。第二天,我就身无分文无处安身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破衣烂衫、饥肠辘辘的我步履蹒跚地在亚特兰大街上来回走着。这时有一个小孩子让保姆带着从身边经过,他把一只黄橙橙的桔子——只咬了一口就扔进了水沟。我立刻站住了,目不转睛死死盯住那沾满污泥的桔子。我嘴里的口水都要往外流,胃里确实需要它,我整个生命都渴求它。然而,每当我想伸手把它拣起来时,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窥透我的意图,我当然只好站直身子,装出一副不以为然样子,好像自己对水沟里的桔子从来没有起过意。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我最终也没把那只桔子捡到手。在我狠下心来,准备不顾一切羞耻去捡桔子时,我身后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了,一位绅士伸出头来喊道:

    年轻人,请到屋里来。

    我被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仆人领进一个华丽的屋子,屋里坐着两位年长的绅士。他们把仆人支走后,请我坐下来。看来他俩刚吃完早餐,剩下的食物还摆在桌上,我一见简直无法自持。看着那么多吃剩的食物,我口水直流几乎失去理智,但是既然主人并没有请我去吃,我就得尽可能忍受饥饿。

    当时我对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我是过了许多天以后才知道的,不过,我想现在就把这件事慢慢讲给你们听。几天前,这兄弟两个曾经进行过一场激烈的争论,最后他俩决定取用英国人的习惯作法——打赌——来决定胜负。

    大家是不是还记得:英格兰银行为与某个外国作某项公共交易的特殊需要,曾发行过两张大面额钞票,每张票面都是百万英镑。不清楚为什么,实际使用的就一张;而另一张百万大钞仍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从这以后,兄弟俩在闲聊中偶尔想到:如果有一个既老实又聪明的外地人流落到伦敦,他在这里既无亲戚又无朋友,身无分文只有那张百万英镑大钞,而且还不能证明他就是那张百万英镑的真正主人,那么他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兄弟说到,这人肯定活不成;哥哥说,可能。兄弟说,这人不敢把百万英镑这样的大钞拿到外面去花,因怕被警察抓住。因此兄弟俩争得面红耳赤,哥哥说,他愿意拿两万英镑打赌,他觉得这个外地人靠那张钞票,怎么着,也能活30天,而不被警察抓住。他的兄弟最终接受了他提出的条件。所以他赶快去银行把那张百万英镑买了回来。你看,他像个真正的英国人,浑身是胆。接下来他亲自口述了一封信,由他的一名秘书用优美的正楷写下来,然后这哥儿俩就坐在屋里等了一整天,想寻找一位合适的人,把信交给他。

    他俩看到很多面目诚实的人走过,但又觉得这些人不聪明;很多长得挺机灵看上去又不够诚实;很多人看上去既聪明又诚实,但又不像是穷人;还有很多人已经具备了上面三个条件,可又不像是外地人。当我来到以后,一看便相中了;他俩认为我符合全部条件,所以就确定选我,现在我就在他们家里等着,看看他们把我叫来到底有何事。他们开始问询我家里的情况,很快就弄清了我的来龙去脉。最后,他们跟我说,你自身情况很好,符合我们的条件。我说,我真的挺高兴,我问他们到底想干啥?老哥儿俩之一把信递到我手里,说是我可以从中得到答案。当我想要把信拆开看时,他急忙说:现在不要拆,等回到住处再拆开看吧。我满腹猜疑,要求他们把这件事解释得稍微详细一点,他们没有答应,因此我起身要走,心里感到很屈辱,总觉得他们是在搞恶作剧,而我却成了他们取笑的对象,然而仔细一想我必须忍受,因为依我目前的处境,我无法对有钱有势人物加于我的侮辱表示愤恨的。

    现在我后悔没把那只桔子拾起来当众吃掉,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就为了这桩倒霉的买卖把桔子弄没了,只觉得肚里饿得慌,我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我刚转过弯,就迫不及待把信封拆开,看到信封里装得是钞票!我要告诉你,我当时对他俩的看法立刻改变了!我一刻也没耽误,把信和钱往背心口袋里一装,就冲进附近一个小饭店。要了一菜一打面包!等我把肚子撑得多一口都容不下时,我该结账了,拿出信封抽出钞票一看,我差点儿没晕过去。百万英镑!折合五百万美元呢!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我晕晕乎乎坐在那里,看着那张钞票直眨巴眼,足足有一分钟才渐渐清醒过来。接着,我一转眼看到的就是那家饭店的掌柜。他目不转睛盯住那张钞票,整个人都傻了。他全身心都在顶礼膜拜,但是看样子好像手脚都不能动弹了。刹那间我想到了办法,采取了在那场合惟一合理的行为。我把那张钞票递给他,并以漫不经心的口气说:

    给您饭钱,您找吧。他这才恢复了常态,嘴里不停地道歉说,他真是找不开,我把钱往他手里塞,他急忙缩手,连碰都没敢碰它。他看着那张钞票,他如饥似渴的目光牢牢盯住它,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但是他可是最终没敢碰它,似乎那就是一尊神圣,一般的可怜肉身怎么能接触。我说:

    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你就给我破开吧,我真得没有其它钞票,只有这张。

    他说,这不算什么,他特别高兴把这笔小账推迟到下次再收。我跟他说,近一段时间我还有事,不到这一地方来。他说,没有问题,他能等,不仅如此,我可以随时来吃任何食品,并且乐意什么时候结账就什么时候结账。他说,我穿着土里土气是因为性格诙谐,爱和别人开玩笑,他希望自己没有因此就怀疑起像我这样有钱的一位绅士来。刚说到这里,又来了一位顾客,掌柜的急忙叫我把那件圣物藏起,可不能让人看见,掌柜一路点头哈腰把我送出店门。我头也不回来到他俩的住处,想趁着警察还没有把我抓住,请他们协助我改正不该发生的差错。我心里特别慌,也特别害怕,可是,转念一想,错并不在我,我懂人情晓事理,我清楚,当他俩发现自己把一张百万英镑大钞错当成一英镑送给一名要饭的时候,肯定会把满腔怒火宣泄在他头上,而不会只责怪自己的眼力不好。当我走到那座房子前时,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因为那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使我确信,他们还没有发现那特大的错误。我轻轻拉响门铃,开门的就是刚才那位仆人。我说想见那两位绅士。

    他们没在家。这位仆人向来就这么傲慢。没在?在哪里?

    去旅游。到那去了?可能到香港去了吧。香港?对,是香港。

    去香港,是坐轮船还是飞机?不知道先生。啥时候回来?他们说,得过一个月。

    一个月!噢,太糟了!请你尽可能给我想个办法,我要给他们说句话。这可是件极其重要的事。

    真的,我不能。他们已经走了。那么我必须要见这家的其他主人。其他主人也不在;出国已经半年了——可能在美国吧。

    大哥,在这里发生了大事。如果还没走的话,肯定会转回来。请你转告他们行吗?就说我来过了,以后还会来,直到把这件大错纠正过来,请他们不要担心。假如他们回来,我会告诉他们的,可现在他们真的是不回来了。他们已经说了,用不到一个时辰工夫你可能回来打探一件什么事的,可是我还得给你说:事情一切正常,他们会准时回来,在这儿等着你。因此我只好放弃努力,离开那里。这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谜!我都快要发疯。他们会准时回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把他们的信忘掉了,也许他们的信能提供答案。我急忙拿出信来看。信上是这么写的:

    我俩一眼就把你看透了:你是一位既聪明又诚实的人。我们猜测你一定很穷,而且不是本地人。你会看到里面那张钞票。这笔钱借给你使用一个月,不收利息。到期结束,请来这里向我们汇报。我拿你打了个赌。如果我胜了,你将获得我能指派的任何工作——也可以说,你能干好的工作。

    信的末尾连名字、日期也没有写。好啊,我难道掉进是非圈里去了!读者朋友你们对当时情况十分了解,但是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一眼看不到底的陷阱。我一点儿也想不透他俩究竟玩的是什么游戏,也不清楚它对我说来是个祸还是福。我踏进一座公园,坐下来仔细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如何应对呢?

    时间已过去半小时,我经过判断得出以下的结论。也许他俩对我抱着善意,也许他俩对我怀有恶意,究竟到底怎样,也没确定——就随它吧。他们正在玩什么游戏,搞什么阴谋,作什么试验之类,既然不能确定,就随便吧。他俩为什么拿我打赌,到底赌的是什么———随他们便吧。对于不能肯定的事也就这样了。假如我要求英格兰银行把这张钞票存入它主人的账户,银行会照办的,因为他们知道它属于谁,尽管我不知道。问题是他们一定问我这张钞票的来龙去脉,假如跟银行讲实话,他们肯定会把我关起来,当然,假如我说瞎话,他们肯定会把我抓进监狱。假如我把这张钞票存到别的银行或把它抵押贷款,结果也还是一样。看来在他们回来之前,不论我愿不愿意,我只能把这个沉重的负担带在身边了。它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是一把炉灰,即使我沿门乞讨时也得小心照顾它,仔细看管它。就是把它送给别人,他们肯定也不敢要,因为不论老实的公民或拦路打劫的强盗都不会接受它或与它发生什么纠缠。他兄弟俩却稳坐钓鱼台。即使我把他们的钞票弄没了,或烧掉了,他们仍旧没有损失,因为他们还可以挂失,银行会让他们的钱完璧归赵;可我却在什么捞不到的情况下去受半个月的罪——除了我能协助老哥儿俩之一打赢他的赌——不论他们打的是什么赌——我就可以得到他们给我的工作。我当然想取得那份工作,像他们那样的人能够指派的工作是值得我去争取的。

    我对那份工作充满遐想,我的期望值越积越高。不用想,工资保准不低。想着再过半月就能找到工作了,往后就能一路顺风,刹那间我的心情特别舒畅。这时我来到大路上闲逛起来。当看见一家成衣铺时,我脑海升起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把身上的破衣服脱掉,买新衣服穿在身上。我能买起吗?不,身上只有一张大钞,再没有一分钱。所以我强迫自己赶快走开。然而,我很快又回到原点,那诱惑在不停地折磨我。在内心激烈交战时,我在那家铺子前徘徊了很长时间。我最后还是被战胜了,我不得不这样。我问他们店里有没有廉价的或最次的衣服。我询问的那名店员根本不愿意理我,而是对另一名店员点头示意。我走到他点头示意的那个家伙面前,结果他也不理我,又向另一个家伙点头示意。我又去到那个店员跟前,他说:

    等会就去。我们等啊等啊,等他干完手里的活,才领我走进一个大库房。他拿来一包报废的服装,拣了一套最差的给我。我穿上了试了试。觉得有点太小,更谈不上好看,不过衣服倒是新的,我还是想要它;因此我什么也没有讲,拿起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请你们照顾一下,我能不能过几天再给钱,我身上没有带零钱。那个店员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说:

    噢,你没有带零钱?对了,当然了,我料到你没有带。我猜想得到,像你这样的绅士身上只会带大票子。

    我真的被他激怒了,说:朋友,你对外地人不要只认衣服不认人。别看我穿的破我就付不起衣服钱;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找不开一张大票子而为难。

    听完我的话,他的态度稍微好了一点,但仍旧有些盛气凌人地说:

    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但是,对于你刚才的指责,我正重地告诉你,你匆匆下结论说我们找不开你身上带的钞票,那你就不必替我们担心了。事情恰恰相反,我们能找得开。

    这时我把那张钞票拿出来递给他,说:噢,那就好了,我给你赔礼,请找零。他接钱时发出微笑,那是一种布满整个脸蛋的大大的微笑,中间还有皱折、鱼尾纹和螺线纹,就像你往池塘里投块石头一样;然而当他看到钞票时,那微笑随即冻成了冰,瞬间脸变蜡黄,就像你可以在维苏威火山侧面的小平川上看见的那些波纹状的、一条条蠕虫似的凝固熔岩。从小到大我从没见到一个人的笑容会变得这样难看,那个人手攥钞票站着,显出一副怪相,店老板慌忙跑过来,问是怎么一回事?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哟,怎么啦?有什么麻烦吗?你还需要什么?我说:没有什么麻烦。我在等着他找钱呢。喂,喂。阿德,给他找钱呀,快给他找钱呀。

    阿德慌忙说:给他找钱!说得挺轻巧,老板,您自己瞧瞧这张钞票吧。

    老板看了一眼,富有表情地吹出一声低低的口哨,接着他一头扎进那堆退回来的服装中,上下翻找,他神情激动,口里不住唠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居然把一套蹩脚透顶的衣服卖给脾气古怪的百万富翁!阿德你这个笨蛋——天生的笨蛋。什么蠢事你也做得出来。你连谁是百万富翁、谁是流浪汉都认不清,从来就认不清,你把光顾咱店的百万富翁给气跑了。啊,我找着衣服啦。先生,快把您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脱下来,丢进火炉里去。请您赏光把这件衬衫和这套衣服穿上;这套衣服才适合你穿——淡雅、高贵、庄重,真正的公爵气派;这套衣服是一位外国首脑订做的——先生,您也可能识他,尊敬的赫鲁晓夫主席;他因父亲病危,没有拿走,另外赶制了一套丧服——那位老爷子后来倒没有死。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事情总不能老是按照我们的——呃,他们的——好嘞!裤子也挺合身,真是好极了,先生;现在穿背心,啊哈,甭提多时兴啦!您再试试上装——天呐!您看看,哟!真是没得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挑不出半点毛病!我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称心如意的杰作呢!

    我点点头示意挺好,挺好。您说得对,先生,说得对;但是我还得说,这套衣服您先将就着穿。以后请您看看我们按您的尺寸做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的吧。快,阿德,去拿纸和笔来记下:身长18,裤长32……等等。还没等我插话,他已经把我的尺寸量好了,并且下命令给我做大礼服、常礼服、衬衫以及其他一应穿着。等我有机会插话时,我说:

    你慢着老板,我不要这么好的衣服,除非你答应欠账不限期付款,或者赶紧把那张钞票找开。

    “不定期限”!这样说就不够意思,先生,不够意思。应该说“永远”等下去才对,先生。阿德,阿德,快把这批货赶出来,马上送到这位绅士的家里,不能耽误。让别的客户往后拖一下吧。快把先生的地址记清楚……

    我现在准备搬家呢,等我下次来时把新地址留给你们的。

    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稍等先生,我去送送您。您慢走……回见,欢迎下次再见。

    好吧,你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我随后就走进一家百货商店去买常用的所有商品,并拿出那张钞票让他们找。没有半月,我就把日常生活用品和家具床柜等买的一应俱全,并在一家有名气的诺威豪华酒店住下来。

    我在酒店吃中午晚上两顿饭,早上就去沃尔马小饭店吃,那就是我开始用那张百万英镑钞票吃第一顿饭的地方。我使那小饭店餐厅顿时声价百倍。满街都在传说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家财万贯、性格怪异的外国老板是那里的保护神。这已经足够了。这家本来在勉强维持生计的小饭店顿时变成顾客盈门、买卖兴隆的热闹场所。店主沃尔玛老泪纵横,感谢不已,坚持要借钱给我花,而且不让我客气;因此,虽然我是个穷光蛋,但也不缺钱花,活得就像大富豪一样。我已认清形势,清楚自己的末路多远,可是我既然已经下了水,也只能奋力向前游去,不然会溺水身亡。你知道,要是没有这种大祸快要临头的感觉给眼前的事态指出其严肃的、清醒的,对了,还有悲剧性的一面,那么这情景就纯粹是一个荒唐的笑话了。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这可怕的场面,就会在脑海闪现,它经常在警示我,提醒我,它始终在警告我、威胁我;因此我痛苦呻吟、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觉。可是,在令人愉快的白天,悲剧的影子逐渐消褪了,所以我心满意足,欢声快乐,应该说我真是高兴过了头。

    这可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已成为世界第一大城市中最有名气的人,这令我头脑膨胀,不仅一点点,而且整个儿发了昏。你随便买起一张报纸,不论是英格兰的、苏格兰的还是爱尔兰的,上面都有关于百万富翁的消息,报道他近况如何,到哪里旅游,去哪个商场。开始,有关我的报道登在人物访谈栏的最下边处;后来,我跃起居爵士们之上,就像这样,随着我的名声越来越大,我的地位一再稳定地攀升,最后到达可能达到的最高位置——比一切非王室成员的公爵们以及除坎特伯雷大主教以外的一切神职人员都要高——,因此我就稳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请你们注意,这还不是真正的声望;到现在为止,我不过引起了轰动而已。接下来登峰造极的一笔——这么给你说吧,就像给骑士授勋一样——忽然间就把容易朽腐的浮名的残渣点化成永不磨灭的声望的真金:《伦敦晚报》把我画成漫画刊登了!对啦,我现在已经成为名人,我的地位已经确立。或仍有人会对我开开玩笑,可那口气里总带着几分敬意,决不是粗鲁的嬉闹。他们会向我微笑,却决不会大声讥笑,我受讥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伦敦晚报》上的我,一身破衣烂衫,正和伦敦塔的一名卫士在讨价还价呢。喂,你准能猜想得出那种滋味,像我这样长得不起眼,也引不起别人注意的小青年,顷刻间,嘴里的每句话都被当成新闻,到处传播;出门走动时总是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看见没有,他就是大富翁!吃早饭时候有一大群人围观;每当我出现在歌剧院,总不免成为上千副长柄望远镜聚焦的对象。啊,我整天都在荣耀的光环中——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知道吗,我还保存着以前那身旧衣服,有时穿上它去商场买些商品,为的是重温以前购物受辱时掏出百万英镑、把小看我的人吓死的那种快乐。可是,不久我就没有兴趣了。报纸上的漫画把我的这副行头搞得人人都知道,我穿着它上街立刻就被人认出,跟踪我的人有一大群,如果我到商场买东西也一样,不等我掏出那张钞票,老板就会主动提出:整个店铺里的货物随便挑选,不必付现金,记账就可以。

    大约在我声名远扬的第九天,我到美国驻英大使馆向公使致意,以尽到一个美国公民对祖国的责任。公使十分热情地接待我,还责备我不该这么晚才来履行公民的责任,他说,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出席他今晚举行的盛大宴会,有个人有事不来了,我恰好填补这一空缺。我说我一定会来的,接着我俩就开始闲聊闲谈时才知道他和我父亲是小学同学,以后又一起上了耶鲁大学,直到家父去世前,他俩一直保持着联系。因此他请我一有空常来他家作客,我表示十分乐意。

    实际上,我非但愿意,简直太乐意这样做了。要是等到大祸临头的那天,他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使我免遭灭顶之灾;我想象不出他能怎样帮我,但或许他能想出许多办法来。假如我在伦敦奇遇的开始阶段就认识他的话,我会马上就把事实真相告诉他的,但是现在为时已晚,我不能说了,我已陷得太深;也可以这么说,已经深到不敢向这样一位新结识的朋友袒露衷由的地步,即便这样,也不可以说是致使的灾祸。因为,你知道吗?每当我欠账的时候,我总是小心翼翼使我的赊欠不超过我的支付能力——我的意思是不超过我的工资。当然,你也不能预知我以后可以掐多高工资,但是我有充足的依据可以估计到这样一个事实:假如我赢得赌注,我就可以选择那位富有的老绅士指派的任何工作,只要我能够胜任——我当然有能力证明自己能够胜任;对这我有十分把握。说到他们打的赌,我一点也不害怕;我的财运一直都很顺。我估计自己的工资是每年六百到一千英镑,也可以说,第一年挣六百镑,然后逐年加薪,最后靠自己的优秀表现达到那上限数额。至今为止,我才欠下我第一年的薪水而已。他们都争抢着要借钱给我花,然而我还是找出许多理由谢绝了大部分这类提议;因此我的全部债务只有300英镑现金和另外300英镑生活费和购物费。我相信我第二年的工资水平足以供我度过这一个月剩下的日子,只要我继续保持谨慎小心和勤俭节约,我下决心不超支花费。我只要挨过30天,我的雇主外出回来,到那时就万事大吉,我能马上把我两年的工资一一偿付给我的债主们,然后就能专心致志地工作了。

    那次宴会还真爽快,总共有20人来参加,肖兰德尔公爵和他的夫人以及他们的女公子安妮—格蕾丝—埃莉诺—西莱斯特—等等等等、荣斯德特夫人、福斯伦德伯爵和他的夫人、普来森斯子爵、凯兰德尔勋爵和他们夫人、几位没有爵位的男女贵宾、公使和公使夫人以及他们的女儿,还有一位名叫玛丽斯的英国姑娘,她是公使小姐的朋友,年方20岁,没过几分钟我眉眼传情,互相爱慕——一见钟情,别人这时也看出来了。那天来客中有一位贵客,他是个美国人——现在讲他的故事有点儿提前了。当时客人们还都在客厅里,这时仆人宣布:

    比尔·爱德华茨先生到。照平常的礼仪寒暄一番以后,爱德华茨一转身就看到了我,他径直向我走来,刚伸出他的手;准备和我握时,却突然又停下了,样子尴尬地说:

    请原谅,先生,我肯定是认识你的。对呀,老朋友,你当然认识我。不,您不是那位……那位……怀揣百万的怪物吗?我就是。只管叫我的外号就行了,不要有顾虑,我早已习惯了。啊呀呀,真是猜想不到。有一两回我看见你的名字和那个外号联系在一起,但我从没有想到人们所说的那位吉米·西来奥居然就是你。怎么啦,还在6个月前,你在洛杉矶给鲁道夫·范伦铁诺当小工,挣点工资,为了几个加班费还常常熬夜,帮我整理及核对古尔德和柯利扩展计划的文件及统计资料。真没想到你会在伦敦,成了一位怀揣百万的大富翁,一位了不起的名人!这可真是奇迹出现呀。吉米,我真是不能相信这种事情;给我点时间,好让我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缕出个头绪。

    比尔,事实上你的脑子也比不上我的脑子乱。我自己也没有搞明白。

    天呐,这真让人惊讶不已,不是吗?你想,我们一块去矿山饭店,吃饭,算一算,到今天,不过才三个月……

    不是,我们去的是“美味饭店”。说得对,是“美味饭店”;那天我们是夜里3点钟去的,后来才到那家饭店吃了一块排骨,喝了一杯咖啡,当时我想说服你跟我一块来伦敦,还自告奋勇要代你去告假,说是一切费用全部由我来出,如果这桩生意能做成,我还答应做成后给你分红;可是你不听我的话,说我做不成,还说要是你去的话,回来以后对于生意的动向就会感到生疏,这样就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掌握要领,你实在耽搁不起。可是现在你却到这里来了。这确实让我觉得奇怪!因为什么原因来的,到底是怎么这样快发展到使人羡慕不已的地位的?

    噢,这只是一次意外事件。说来话长——可说是一个传奇故事。等我闲时慢慢腾腾给你说,可现在没有时间。

    那得到何时?还得半个月。

    还差半个多月呢。让一个人的好奇心长时间得不到满足,真是太难受了,改成十天吧。

    那可不行。慢慢你会理解的,还是先谈谈你的生意做成功没有?

    他的愉快情绪刹时就消失得没有踪影,他长叹一声说:

    你是真正的预言家,哈尔,一位真正的预言家。我不来这里就好了。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你一定要谈。等吃完饭后,你跟我一块到我家里去,和我住在一起,我把这里的事情都给你讲讲。

    噢,可能去是不是?你说的是真话?说时他的眼睛都湿润了。

    是的;我要听完整故事,不要漏掉半个字。我真是太感激了!经过在此地的这些遭遇,能从别人的声音和目光里再一次感受到有人对我和我的事务的关心——天呐!我真是得谢天谢天谢地!

    他紧紧攥住我的手,抖起了精神。他的兴致一直很高,也很激动,准备吃饭,而筵席未曾开始。这时又发生了其他情况,那就是按照缺德的、让人烦恼的英国礼仪办事时总要发生的排座次的问题,这问题不解决就没法入席吃饭。英国人可是吃了饭才去赴宴,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将会面临的风险;可是,谁还会把这种事去告诉一个陌生人,因此这个陌生人就不知不觉地钻进了陷阱。

    当然,这一次宴会谁也没有感到尴尬,因为我们都曾赴过宴,爱德华尔除外,没有一个人是生手,而公使在邀请黑斯廷斯时明明通知过他:为了表示对英国习惯的尊重,他没有准备任何筵席。每位客人都手挽一位女士,站着队走进餐厅,因为按照习惯这种形式是要有的;不过争论恰恰从此开始了。肖兰德尔公爵想走在前头,并且在餐桌上占据首席,他是这样解释的:他代表一个王国,而公使仅仅代表一个国家,因此他的级别比公使还要高;可是,我为维护自己的权利坚持斗争,不能让步。我说,在报纸上人物访谈栏里,我的位置排在一切非王室成员的公爵们之上,因此,我要排在他的上边。所以,不管我俩怎样争论,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最后他特别不明智地企图玩出身和古老家世这一手,我看穿他要提征服者,因此就抬出亚当来,说他可是我的直系祖先,只要看我的姓氏就可知道这一点,而他,从他的姓氏和诺尔曼血统就能看出来,他只是征服者的非嫡系旁支而已;因此大家全部站队走回到客厅里面,吃了一顿直身餐——自己找伴儿,站直身子吃一碟沙丁鱼和一份草莓。这时,大家对于排座次的追逐就显得不那么紧张激烈了;级别最高的两位客人用扔一先令硬币的办法来角逐胜败,胜者可以先吃他那份草莓,败者可以得到那枚硬币。接着,另外两位也扔了硬币,接着又是其他两位,以此类推。吃完饭后,摆开桌子,我们全部玩克里比奇牌,每一局赌6便士。如果不论输赢,英国人就不愿意玩牌——至于是输是赢,他却毫不在意。

    我们度过了快乐的光景;我和玛丽斯小姐——来说,当然是这样。我完全被她的美貌迷住了,手里的同花顺子超过两张,我就数不过来;自己的牌要赢,我可从来看不出来,还从外面那排开始,我本该局局皆输才是,幸亏那位姑娘的心情和我相似,你知道不,她跟我一样打牌;结果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输赢,谁也顾不上想一想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只晓得我俩很快乐,我们不想了解别的事情,也不想被人打扰。我对她说——我爱她;而她——天呐,她害羞的脸蛋竟映红了头发,可是她喜欢我的表白;她真的很喜欢。我感到那天晚上最美妙不过了!每次我记分时还要加上一句附言;每次她记分时,一边数牌,一边点头认同。啊,我在说再加2分时总得加一句天呐,你看上去多可爱!她说,15得2,再一个15得4,再一个15得6,加上一对得8,8加8得16——你真的这么想吗?她的目光透过睫毛,往外睨视,你想,那样可爱,那样惹人欢喜。啊,这真是美极了,美极了!

    唉,我以完全诚实和端正的态度对待她;我告诉她,我其实是个一贫如洗的人,听人们常常提起的那张百万英镑钞票也不是我所有,这番话她十分好奇;因此我就把这整个故事从头到尾向她诉说,我说话把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真想不明白,她到底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可笑的,可她还在笑;隔几分钟总有一些新的细节逗她发笑,我暂时一言不发,好让她的情绪安静下来。你想怎样,她笑得前仰后合——她真这么着;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能笑成这样。我的意思是,我以前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痛苦的故事——关于一个人遇到麻烦以及他的忧虑和恐惧的故事——竟还能引发这样的效果。因此我就更喜欢她了,我已看清楚,即使没有多少令人高兴的事,她也会这样高兴;你知道,看样子我很需要一位这种类型的妻子了。我当时告诉她说,我们再等两年,等我用挣的工资还清外欠以后;可她对这一点倒并不在乎,她只是提醒我在花钱时尽可能小心谨慎,决不要影响我们第三年的收入。说到这里,她开始有点儿担心起来,忧虑我们可能犯了错误:把我第一年的工资估算得比我实际挣得工资高了。这是明智的估计,它使我感到我的自信心比已往稍稍降低了一点;不过这倒让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好主意,我把它坦白地说了出来:

    玛丽斯,亲爱的,等我和那两位老绅士会面的时候,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你同意吧?

    她稍稍犹豫了一会,然后说:

    我倒很想去;假如我在你身边能给你壮胆的话。不过——我跟你去是否合适呢?

    不,我不清楚——说实话,我怕是并不合适;不过,你知道吗?这个特别重要,那个……也不去理会礼节了,就跟你去得了,说话时,她慷慨、热情,简直妙极了,噢,想起自己能有所帮助,我会感到非常幸福!

    什么叫有所帮助,亲爱的?要知道,这一切就靠你啦。你长得这么秀丽,这样迷人,这样招人喜欢,有你在身边,我能把工资水平要求的很高,让他们两人多出了钱还不忍心砍我的价。

    哟!你好好看看她满脸红光,眼睛里闪现出幸福的光彩!

    你就会油嘴滑舌恭维人!你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可是我还是和你一起去。也许这会给你一个教训,教你别指望别人的眼光会和你一样。

    我的疑心消散了吗?我恢复信心了吗?你可以从以下事实中得到回答:我想把第一年的工资价码提高到1200英镑。但这一点当时没有告诉她,想留着给她一个惊喜。

    回去的路上我就像是走在云端里,爱德华茨不停地说话,我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我们跨进我那间客厅,他对我舒适豪华的住所大加赞美,才使我明白过来。

    让我在这里站一会儿,以饱眼福。天呐,这就像一座宫殿——真是一座宫殿呀!凡是人希望得到的一切,包括舒适的煤炉和现成摆在桌上的晚饭,这里应有尽有。吉米,这不仅使我真正认识到你是如此富有,还使我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我是多么贫穷——我多么贫穷,多么不幸,被人打败,一败涂地,彻底完蛋了!

    真该死!我听他的话胆战心寒。浑身直冒冷汗,这让我意识到我已站在悬崖上,脚底就是万丈深渊。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也就是说,我故意不让自己去正视事实;可是现在——噢,天呐!我债台高筑,一贫如洗,一位可爱的姑娘的幸福或悲伤全掌握在我的手中,我的面前除了一份工资之外什么也没,就算这份工资没准也会打水漂!呀,呀,呀!我毁了,真的没有希望了!谁也救不了我!

    吉米,从你一天的工资里,哪怕只有个零头,就可以……

    啊,我一天的工资!过来,把这杯够劲儿的苏格兰威士忌喝下去,提提精神。咱们一起干!还是先别喝——你饿了;坐下来吃……

    我什么食物也不想吃,我饿过劲儿了。这些日子,我吃不下饭去,不过酒是要陪你喝的,醉倒了算。来吧!

    酒缸对酒缸,我陪着!预备好了吗?现在开始喝吧!听好,比尔,趁我调酒的功夫,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听。

    说给你听?什么,再讲一遍吗?重新讲一遍?我实在听不懂?

    听不懂?我是说你不想听我的故事吗?我还想听你的故事?这话真让人猜不透呀。等等;这种酒你不要喝了,你喝不了这个。听好,吉米,你让我吃惊。往这儿走的一路上我不是把我的事从头至尾都给你讲了吗?你怎么讲的?是从头到尾认真讲的。你讲的啥内容我没听明白。

    吉米,这事情就麻烦了。真让我很伤心。当时,给你讲时心里都想什么了?

    我一切都明白了,所以就像个大丈夫似的痛快承认。我已经把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俘虏了!他跑到我跟前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握了又握,握了又握,直到两人的手都握得生疼才罢;我和他一起步行2里地,他一直在讲他的故事,我的脑子里居然什么也都没有听进去;这件事他也没有埋怨我。此时稳稳的坐着,像平常一样有耐心、好脾气,把他的故事从头至尾又讲了一遍。他是这样讲的:他刚到这里时自以为挣钱的机率特别大;他掌握着替勘测者出售古尔德与柯利矿山扩建股票的期权,集资100万美元,如果超出这个数,超出部分统统归他所有。他拼命努力,抓住他所知道的每一根线索,什么样的办法都用过了,把他带来的,积蓄全花光了,但还是没能说动哪怕是一位投资者,眼看他的期权到本月底将要结束。总而言之,他要彻底完蛋了。说完他跳起来,喊道:

    吉米,现在只有你能帮我脱离苦海,你就是救世主。你肯帮我吗?

    你说我用什么办法帮你。你说哪,我的比尔。

    给我100万,还有我回家的船费,我的期权就是你的!不要,千万不能拒绝。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烦恼。这样的话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比尔,我自己也是个穷光蛋——真正的身无分文,而且还有外债。正在这时,一个闪光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急忙把牙关咬紧,然后定了定神,直到我像个真正的资本家那样冷静。

    因此我以一个生意人的沉着口气说:我已下决心帮你,比尔……这么说我已经得救了!上帝永远赐福于你!假如我能……

    我还没说完哪,比尔。我下决心帮你,可不是借钱给你,或买你的期权,那样对你不公,因为你已经为此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担了很大的风险;我不要你的矿山;我的资金在像伦敦这样的商业中心同样可以流动,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往后我还准备这么做。当然,我对那座矿山了解得十分清楚;我知道它有很高的价值,要是别人不相信,我完全可以为它担保。你可以用我的名义去销售,只用半个月的时间,你就可以赚到好几百万现金,赚的钱我和你对半分。

    你知道吗?他真的高兴坏了,我赶紧把他捆住,不然,他还会乱蹦乱跳,连续疯折腾,把屋里的东西统统砸光,把家具敲成一堆柴火的。

    他的心情像潮水一样起伏。然后定了定神说:我就用你的名义!你的名义——想想看吧!那些有钱的伦敦佬会成群结队来抢购这种股票!现在我是一个成功的人了,我永远是一个成功的人,只要我不死,啥时不能把你忘记!

    没过一天时间,伦敦空前活跃起来了!我丢下其它工作,每天就是坐在家里,对所有来访的人说:

    没错,是我告诉他说可以咨询我的。我了解这个人,我了解这座矿山。他的为人无懈可击,而那座矿山的价值远远超出他的要价。

    在这段时间里,天天晚上我都在公使馆和玛丽斯在一起。有关那座矿山的事我根本没有跟她讲起;我现在隐藏在心里,想以后再讲给她听。我们一会谈工资一会谈爱情,我们不谈别的;有时谈爱情,有时谈薪水,有时爱情、薪水一起谈。唷!公使夫人、公使小姐对我俩的爱情关怀备至,她们不断作出巧妙的安排使我俩得以避免干扰,还把公使蒙在鼓里,从没有起过疑心——啊,她俩的行为真是高明!

    等一个月期限终于结束的那天,我在伦敦银行存了一百伍拾万美元,爱德华茨跟我的存款一样多,我穿上最好的服装,驱车来到波特兰场那座房子跟前,从那里的情形判断,我那两位大人物准是回来了,因此我立刻到公使馆去接我的玛丽斯,我俩又往回赶车,一路上尽可能谈论薪水的事。她高度兴奋和急切的样子使她看上去更加美丽了。我说:

    玛丽斯,看到你长得美丽动人,我每年跟他要他3000美元工资,少给一个子,也不行。

    吉米,吉米,你这样会毁掉我的!别害怕。只管保持你的美貌,而且相信我,结果一切都会尽如人意的。事情就是这样,一路上我不断想方设法鼓起她的勇气。她总在央求我,说:唉,你可不能忘了,假如要求太高的话,也许拿不到一点工资,到那时如果没钱我们的生活,可该咋办?

    我们被带进了那座房子,前来应门的还是以前那位仆人,两个老头也在家。当他们看见美丽漂亮的玛丽斯跟我在一起,当然感到惊奇,但是我说:

    我给你们介绍,她就是我未来的媳妇。我把两位老绅士介绍给她,说出了他们的姓氏。他们并不感到惊讶,他们知道,我只要查一查人名住址簿就可以弄清楚。他们请我俩坐下,对我礼貌周全,对她更是温柔体贴,尽可能使她免受困窘,能感到安闲自在。这时我说:

    二位先生,我开始给你们讲讲情况。我们很愿意听,我的那位老绅士说,我的哥哥阿倍尔跟我打赌,胜负如何,很快就能知道。假如你帮我打赢了赌,你就可以得到我有权指派的任何职位。你把那张百万英镑钞票带来了吗?

    带来了,给你先生,说时,我把钞票递给了他。我赢啦!他高声喊道,急忙用手拍着阿倍尔的后背。哥哥,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我要说他的确活过来了,而我却损失了两万英镑。

    以前我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的情况还没介绍完呢,我说,下面的故事还长着呢。请准许我不久以后再来详详细细把这一整月的故事说给你们听;我敢保证这故事还很有听头呢。现在请你先看看这个。

    怎么,吉米!30万英镑存款。这是谁的?是我的。这是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靠明智而审慎地利用你们给我这笔小小的借款挣来的。我惟一的用途就是购买一些小商品,拿出钞票来让他们找钱。

    嗨,这让我们十分惊讶,真是想象不透,吉米!这不要紧,我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可不要认为我对你撒谎。现在轮到玛丽斯感到吃惊了。她的眼睛睁得老大的,说:吉米,这真的是你的钱吗?你不是在骗我吧?玛丽斯,我真是没骗你。我知道你会谅解我的。

    她撅起了嘴,说:你不能太自信呀。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竟然会这样骗我!噢,你不会计较它的,心肝儿,你不会计较它的;你知道,这就是个玩笑。来,我们走吧。等一等,等一等!你知道,还有职位呢。我要给你一个职位,我那位老绅士说。

    啊,我说,我的确无限感激,可是那职位嘛,我真的不想要了。

    可是我让你能挑选一个最好的职位。我再一次诚心诚意地谢谢你,不过即便有好的职位我也不想要了。吉米,我真为你脸红。你得好好感谢这位好心的绅士感谢得远远不够。我替你向他表示感谢可以吗?亲爱的,如果你能表达得更加充分的话,你当然可以这样做。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她向我那位老绅士走去,坐在他膝上,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上吻了一下。两位老绅士大声笑起来,可是我却惊得瞠目结舌,应该说是僵在那里了。玛丽斯说:

    爸爸,他刚才说你有权指派的职位他一个都不想要;我觉得受到了伤害,就像……

    亲爱的,难道他是你爸爸?

    是的,他是就我的继父,是天底下最好的继父。那天在公使馆里,你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向我诉说爸爸和阿倍尔伯父设计的游戏怎样使你忧愁和烦恼的时候,我竟然大笑起来,现在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现在我当然趁势直截了当地把话说出来,没有一点虚假成分,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

    噢,我最最亲爱的先生,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你的确有一个职位是我想要的。

    什么职位。当您女婿。

    好吧,好吧,好吧!可是你要明白,既然你从来没有在那个职位上服务的经历,你对于合同规定的标准,当然还有所欠缺,所以说……

    试试我吧——噢,一定要试一试我,我求求你!只要试用我三四十年就好了,假如……

    噢,好的,没问题;我答应你的要求,她现在可以跟你走了。

    我们现在真快活。翻遍所有大词典也找不出一个字眼来形容我俩现在的心情。过了三天,我和那张百万英镑以及经历的方方面面,还是最终结局,在整个伦敦城人人都知道,他们天天都在谈论这件事。他们真的很高兴。

    我的玛丽斯的爸爸把那张友好、慷慨的钞票拿到英格兰银行去兑现;银行把它注销以后,当成礼品送还给他,我们结婚那天他又把它还给了我们,从那时开始,它被装上镜框一直悬挂在我们家里最神圣的地方。因为它给了我玛丽斯。我非常感谢它,如果没有它,我也不会留在伦敦,也不会出现在公使馆,永远也没有机会遇见她。我常常这样说,是的,它的确是一张百万英镑钞票,谁都看得见;但是,它生平只买过一次东西,即使那一次也只花了大约那件东西十分之一的价钱就把它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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