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冉庄看地道-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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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建设最近心情郁闷,不想出门,也不想见人,但最后还是被老朱逼着,答应了一同去冉庄。其实,去冉庄看地道,老朱和他,还有薛大夫,三个人已经酝酿了一个冬季,每次喝酒的时候,老朱总要说起冉庄的地道。这段时期,在地面上盖大楼的老朱,突然对地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说起来就眉飞色舞,哲语不断。老朱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人长得黑,但却有一双像贵妇人一样的胖手,说话的时候,一双黑玉手总要不断地打着手势。苏建设和老朱、薛大夫,是二十多年的朋友,属于隔段时间不见面不喝顿酒,心里就特别想念的那类朋友。眼见快立秋了,老朱急了,酒桌上挥着黑玉手说,你们到底去不去呀,才二百公里,一踩油门就到了,薛大夫,你开车,你先表态,到底去还是不去?薛大夫是肿瘤医院乳科医生,总是忙,不是手术,就是值班,每次聚会,他都是最后一个来,最先一个走,屁股好像长着骨刺,总也坐不下来。老朱说,薛大夫,就看你时间,你说哪天走,就哪天走。薛大夫想了想,说那就后天走吧,但是星期天下午必须回来。老朱扭头又逼问苏建设,苏老师,您看行吗?苏建设闷着头说行呀,我哪天都行。在他们三个人当中,其实只有苏建设的时间最随意,他在文化馆工作,空余时间就像吃芝麻烧饼掉芝麻一样,随地可拾。

    出发的那天早上,苏建设以为只有他们三个人,但是没想到还有老朱的两个朋友。那两个人各开着一辆车,还各自带着老婆孩子。三辆车在外环线上碰面后,老朱像领袖一样朝众人挥了一下手,大声说,现在不介绍了,中午吃饭时再说,然后挥手上了车。上车后,苏建设有些不高兴,埋怨老朱,主任,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老朱说我那天讲了,你大概心情不好,总走神儿没听见,随后又摆着黑玉手说,没关系,热闹,钻地道嘛,人多好玩呀。

    三辆小汽车没有走高速,而是驶上国道,直奔冉庄。不走高速,也是老朱的主意,他认为出来散心又不是赶路,走高速没意思。走国道一来可以省高速费,二来可以观赏田园风光。但是老朱没有想到,他的这个主意,却为这次出行,埋下了祸端。

    正是三伏时节,天气溽热潮湿,空气都能拧出水来,车里开足了空调也没感觉出凉快,苏建设坐在后面的位置上,眉间的“川”字越来越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老朱正想调节一下气氛,东南边就有一片阴云飘过来,过了一会儿,稀落的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雨刷左右摇摆,路面看上去非常麻乱。

    薛大夫连说好呀,这样的天气适合出游。老朱说,薛大夫,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开车还带白手套呢?薛大夫说,没什么意义,就是习惯。老朱坏笑着说,职业习惯,把方向盘都当成了病灶。薛大夫说,哪天我改行,当口腔医生。老朱突然一拍大腿,扭过头,对苏建设说,我明白了,薛大夫为什么要戴白手套了,他那双手可是跟咱们不一样,他那双手触摸的可是人类生命的源泉呀!薛大夫说,哪天我真要改行。老朱连连点头,好好好,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让我闭嘴。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不叫名字,而是互相叫“主任”、“大夫”和“老师”,本来一开始这样叫是互相揶揄,后来时间长了,竟成了习惯,就这样顺嘴叫下来了。他们三个人当中,老朱最爱说话,薛大夫酒后爱说,而苏建设是看情绪,情绪好的时候,说话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不好的时候,好半天挤一句,特别吝啬。这次出行,苏建设情绪不高,老朱曾问过他有什么事,苏建设没说,因为那件事没法说,尽管面对好朋友,他也无法启嘴。

    车里静了一会儿,薛大夫说老朱你怎么没声了。老朱说,哦,原来您又寂寞了,那好,我就是那水龙头,您开一下,我就流水了。薛大夫说,你那两个朋友是干什么的?怎么没听你说过。老朱说,那个矮瘦子姓周,是证券交易所的,那个中等个子的姓刘,是交通队的,以前站岗,现在是内勤,他们两个人的老婆是中学同学,他们的两个孩子现在同一所小学。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也认识了,薛大夫,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汇报完毕。哦,苏老师,您还有问题吗?苏建设是想再问的,但犹豫了一下,没有张口。苏建设只是在心里想,这个饶舌的老朱这会儿怎么惜字如金了?苏建设忽然觉得这次出来,还是有些意思的。那种久违的情绪仿佛一条冻僵的蛇,慢慢地在他的心里复活,并且一点点地蠕动起来。当然触动他产生这样情绪的原因,他一时还无法说出来。谁知道说出来,老朱会怎样取笑他呢。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着。三辆车停在一个小镇的小饭馆面前。老朱是这两拨人的桥梁,所以一切都听他的安排。这也和他的身份相符,在单位他就是大管家,领导的吃喝玩乐,都是他一手安排,滴水不漏,眼下这点小事,在他手里,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闭着眼就安排好了。

    老朱站在众人中间,黑胖玉手一挥,大声说,大家什么没吃过呀,鲍鱼都吃腻了,是不是,所以今天我们就当是一次访贫问苦,我们吃驴肉火烧。两个孩子欢呼雀跃,连喊吃驴。刘交通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没吃过鲍鱼,主任给我们安排。老朱一绷脸,小孩怎么不听大人话呢,接着手指两个小孩对刘交通说,向小哥哥和小姐姐学习。这时周证券也凑上来,满脸严肃地说,再不听话,明天送你去托儿所。大家笑成一片,刘交通的老婆不仅高身材,还有一张大嘴,她笑得最厉害,连牙床子都露出来了,灿烂火红。周证券的老婆也笑了,但是很淡,有些心不在焉。苏建设看她时,她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她的脸红了,因为她很白,所以红得非常明显,但很快两个人的目光错开了,就像早上在市区的外环线上匆匆忙忙见面时,两个人目光对视时的情景一样。苏建设想,早上两个人目光对视时,她的脸莫非也红了?但那会儿离得远,看不清楚。苏建设仰起头看天空,心里七上八下,这种感觉自从早上开始,已经一上午了,现在似乎又强了一点。这时老朱凑上来,苏老师,别观天象了,快吃驴肉火烧吧。

    大人小孩九个人,正好一张桌。啤酒、驴肉火烧、下酒的凉菜,还有酸辣汤。举起酒杯前,老朱做了正式的介绍,苏建设对别人不关心,他只是清楚地记住了周证券的老婆叫余琼。苏建设装得漫不经心,但已经把余琼看得清楚。尤其是余琼的一双眼,那是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但好像是碧清的一池湖水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忧郁的亮光,一闪一闪的,似乎渗透着许多的故事。凭苏建设的直觉,余琼和周证券过得并不好,她不看她的丈夫周证券,就是在周证券说笑话时,她也不看他。她也不看他们的儿子,儿子和她好像也不亲热,很少在她身边,瘦弱有些娇气的她,好像和那对父子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周证券却很在意他的老婆,说着话,抽个冷子就把目光甩在他老婆的脸上,那目光阴冷、冰硬。

    老朱永远都是餐桌上的中心,两个孩子,一男生一女生,好像都爱听他讲话,尤其是周证券的儿子,拉着他的胳膊,吵着让他讲地道战。老朱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说,地道战,就是在抗日战争期间,我们河北平原的农民发明的一种作战方式。家家挖地道,村村成堡垒,把日本鬼子打得屁滚尿流,日本鬼子挨打,但是看不见人,民兵都藏在地道里,在整个华北地区,尤以冉庄的地道挖得最好,也是到现在保留得最好最完整的地道。两个孩子说,这些我们都知道,不想听,朱叔叔你就讲怎么玩钻地道。老朱笑起来,孩子就是孩子,对政治不关心,只关心怎么玩,少年时代,多么美妙单纯呀。大人们都乐起来。

    老朱说,我始终有一个捉迷藏情结,从小就喜欢藏,总喜欢让人找不到我。上世纪七十年代挖防空洞那会儿,我们家在屋里挖了一个洞,我天天钻在洞里不出来,气得我爸打了我好几次。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钻地道,那时候真不知道,真正的冉庄地道就在我们家门口呀,离我们有多近呀。刘交通说,敢情这次我们都是陪你圆童年梦想来了。刘交通老婆像喜鹊一样又嘎嘎乐起来。老朱说,我只是倡议,你们不都是热烈响应吗,怎么能说陪我呢?薛大夫说,苏老师就不想去,苏老师不喜欢地道。苏建设不说话。这时周证券插一句,主任,你不应该在房地产,应该在地铁公司才对。苏建设发现周证券说话时,余琼看着别处。

    老朱举杯让大家喝酒,然后自问自答,你们知道地道战的人生意义是什么吗?是隐藏自己,打击敌人,是对生命的尊重。地道还与三十六计中的“暗渡陈仓”,有异曲同工之妙。刘交通说,好了好了,喝酒,到了那里,钻进去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主任,你理论太多。刘交通对他老婆说,一会儿你开车,我要喝酒。

    两个孩子已经吃饱了,不愿再听朱叔叔没有实质性的讲解,跑出饭馆去外面玩了。

    苏建设低头吃火烧,老朱的地道理论,也勾起了他的童年记忆,让他想起小时候看地道战电影时的迷恋,那会儿,他甚至幻想起来到了冉庄钻地道时的情形,他甚至想在那弯曲的地道里,是否会在某一个转弯处突然遇上一个惊喜,譬如遇见眼下就在他对面坐着的单眼皮女人余琼。苏建设想,要是他的头正碰上余琼的头,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余琼会说什么?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薛大夫用胳膊碰他,苏老师,想什么了,这样专注?苏建设愣了一下,随口说,我是在想这驴肉火烧怎么这样好吃。薛大夫坏笑了一下,没言语。当苏建设抬起头时,见余琼正在拿余光看他。

    吃完午饭,重新上路。刚上车,薛大夫就说,你们注意那两个女人了吗?老朱剔着牙缝问,怎么了?薛大夫说,姓刘的老婆,乳房下垂,是一个不爱戴乳罩的女人;姓周的老婆,左乳做过手术,两个乳房不对称。老朱哈哈大笑,手指薛大夫,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然后接着笑。薛大夫又认真地对苏建设说,真是这样的,尤其是那个姓周的老婆,人不错,有味道,唉可惜呀。老朱说,薛大夫,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余琼了,我可告诉你,有这心思,马上打住,她可不好惹。薛大夫说,人家是有夫之妇,再说她那个类型,我不喜欢。可你也别吓唬我,她是干什么的,怎么不好惹了?老朱说,那倒不是,只是那个小周和余琼……老朱说着,手机响了,接听后,妈呀一声,放下电话,说,他们来电话,在前面等我们,走不了啦。薛大夫减了车速,忙问出什么事了。老朱说,前面修路,全部封死了。薛大夫说,你说话可真是大喘气。

    去冉庄的公路中央立着一个大铁牌子,牌子上说要半个月以后才能修好,去冉庄要绕道而行。几个人把车停在路边的树阴里,在路边商量怎么办。老朱和刘交通拿出交通图,铺在汽车盖上,指着路线图算了算,要是绕行的话,得多走将近二百里地的冤枉路,这样到了冉庄就快晚上了。老朱看着交通图,有了新点子。他说在绕行的路上,经过一座山,叫柿子岭,不妨今晚就住在柿子岭,明天一早再去冉庄,这样不等于顺路又逛了一个景点吗?还可以住在农家院里,让孩子们体味一下农家生活,这样冤枉路就不冤枉了,一举好几得呀。

    大家都一致赞成,于是继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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