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独步:高建群散文选粹-第一次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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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先用了两个礼拜时间,打出预告,说我将在某日晚上7点到8点,到网站来和网友聊天。对这事,开始我并没有在意,我只以为这不过是一般的应酬而已。况且我曾到许多的大学讲过课,和大学生们面对面地交锋。我还在电视上、广播上去过几次直播,也都应裕自如。更何况,我还曾作为被告,在西北政法学院的大礼堂里坐过一回,面对千余名教授学生,面对咄咄逼人的法官和巧舌如簧的律师,以及种种请君入瓮的伎俩,我都没有怯场。如今这区区一个网络,对于金刚不坏之身的我,该是小菜一碟。

    然而随着时间的临近,不断地有朋友打电话来,问我知道不知道上网络是怎么回事,要我当心,要我先做好准备应付各种局面的心理准备。那口气,好像是我要走向屠宰场,他们来进行临终告别似的。一个人这样说,你还可以沉得住气,许多人都这样说,说得我真的有些毛了。感觉到自己真的有一种捆绑到刑场的感觉。所以那天,一坐在电脑面前,我还是真的有点紧张。

    你往电脑前面一坐,果然,你成为了一个靶子,天南海北成百上千支利箭向你射来。你是实名实姓,网虫们则都是化名,这也就是说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是剥得光光的让大家射击,让大家屠宰。你既不能示弱,得有问必答,你的嘴上还得有一把锁,不致出格,你还得有责任取悦网虫,或者换言之是征服网虫,让他们不觉得你弱智。

    第一个问题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那问题说:“你不觉得陕西作家气数已尽了吗?”我即口答道广不要苛求于陕西作家。你看看大环境,你不觉得中国文坛也像中国足球一样臭吗?”

    半个小时以后我才恢复常态。恢复的原因是回答一个问题引起的。一位叫“软体动物”的网虫朋友说请我喝酒。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寻找友情,调侃揶揄,或是别的。于是我试探地答道:“我将如期赴约,不过你得当心,软体动物往往会成为下酒小菜!”我的这话,软体动物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应酬似的哼唧了几句。我感到自己的这句话将他呛住了,于是觉得有点残忍。我猜想他是北京一所大学在读的学生,正坐在同室的八个学生聚钱安装的这电脑前打字,上网这事正在花去他口袋里的最后几个铜板,于是我顺便又这样说了一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软体动物需要一个硬壳。你什么时候需要帮助的话,请记住我这个朋友!”我的这句话令软体动物回过了神来,他随即应声说道:“我需要一套房子!”这个口开得太大,我根本无法解决,于是我答道:“我介绍你去找杜甫老先生,让他为你高歌一曲‘安得广厦千万间’!”我的话将软体动物给逗笑了,他说:“您怎么一下子把皮球踢到老杜那里去了?”

    这个问答过去后我找到了在网上的感觉,找到了和这一代人像对暗号一样对接的感觉。从此我话锋过处,所向披靡。

    我感到网上的这一代人可爱极了。他们都是一些极端的个人中心主义者。他们都真诚极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他们都患有这个时代的病,即夸张作态。啥叫夸张作态?我在网上说,在自己家门口的池塘里洗个澡,上得岸来,便惊叫一声:曾经沧海!

    在网上,最叫我难以招架的是一位叫“北京女孩”的咄咄逼人。她问道:“您有家吗?能谈谈您的家吗?”我答道我有家!”接着我说道,“人来到这个地球上,本身就是一次客居!”我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这句多余的话。“北京女孩”接着问道:“家对你重要吗?”我明白我被她盯上了,心于是有点慌,我赶快答道广家对我很重要。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是一种责任。也许到了我这个年龄,你们就知道了!”女孩听了,红颜大怒,指着我鼻子骂道:“责任重要,还是自由的生命重要?”女孩接着还又说了一些话。我见不是对手,赶快告饶饶了我吧!我被剥得只剩下一个裤头了!”女孩得胜而归,我则一脸窘相。

    网上当然还问了许多的问题,最叫我难以回答的其实是一些对当代作家的评价,一些文坛是非。这些问题几乎都是一些陷阱,诱使你往下跳。记得,网虫们问了绵绵和卫惠,问了余秋雨,问了余杰,问了王朔金庸之争,等等。

    关于绵绵和卫惠,我说书中的她们是些青面獠牙的雌性母兽,面前的她们只是些平平常常的良家妇女而已,这一代人就是喜欢夸张作态。我还以一个前辈作家的宽容姿态说每一朵鲜花都有开放的权利。至于开得大与小,艳与素,是善之花还是恶之花,那是另外的概念。”

    关于王朔与金庸之争,我说我喜欢金庸的书,也喜欢王朔的书。但是不喜欢王朔骂人。陕西有一位老作家叫柳青的说过:“有一天,写不出东西了,收起你的笔,做一个与世无害的好人,也是对社会的一种贡献!”

    关于余秋雨,关于余杰对余秋雨“石一歌”问题的大义凛然的痛斥,我话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王朔我敢说,因为我觉得王朔是一个有力量的人,是个有幽默感的人,而余秋雨先生是多么的脆弱呀!再则我也怜悯余先生,以两本薄薄的小书作资本,混到今天这个份上,容易吗?

    我在网上整整逗留了两个小时。约好的一个小时完了,我要走,我说我还没有吃饭哩。网虫们不让走,我也有些不舍,就又留下了。

    我在这里呆着,而大千世界向我涌来,这事总让人觉得奇异无比。我无法想象,屏幕后面那些网虫都是谁,都是些什么面孔。直观的感觉,好像以北京人和上海人居多,而且都是二十岁上下的人。有一个懒洋洋的女网虫,在网上呆了一会儿说:“没意思,我去喂猫了!”停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我回来了!”后来呆了一会儿又说:“我开始喜欢你了!”那说话的口吻,好像她是个女皇似的。我猜度了许久,觉得这位女网虫好像是上海浦东一位外商养的金丝雀。当然,想象与真实也许谬之万里,她也许只是个故作风情状的黄毛女中学生而已。

    我不会打字,而面对网络不会打字,简直像患了失语症。坐在网前不久,网虫们便敏感地问我是不是不会打字。我说我不会,是别人打的。我的话一出,整个网上一片哗然,指责声纷至沓来:“你竟然不会打字,你还敢活着!”“我简直要晕过去了!”“你们到网上来的名人怎么都这么弱智,一个个都不会打字。”接着他们问我雇了几个打手。我据实相告,说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内中还是那个叫“北京女孩”的心肠善良一点,她说不会打字没有关系,可以用手写板写作。还说让我设个电子信箱,她寄信给我。

    第一次切入,有许多的感触要谈。奈何这文章有些长了,那么就此打住。如果最后要长话短说,对我的网上经历一言以蔽之的话,那么我想说的是:因为这次与现代思潮短兵相接,令我沉睡的身体突然充满活力,令我沉睡的思想突然敏锐,我一不小心地跨入了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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