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走后，兔子将菜刀放回桌子上。他捉不住菜刀，他的手碰到刀柄就抖个不停。他在房间找了一圈，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只断凳脚。他将它抄在了手中。
兔子在门背后守了大半夜。下半夜，他终于听到了敲门声。笃，笃，笃，声音很低很轻。他没有开门，他拿不准敲门的是不是裘院长。可能是因为没听到回音，敲门的人很快转过身走了。兔子舒了一口气，想将凳脚放下来。可敲门的人走了没几步远，又折了回来。笃笃笃，笃笃笃，敲门的声音加重了。还一边叫着，小月，小月。这一回，兔子听真切了，是个低沉的，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他还是没有开门。这事不能错，一旦错了就麻烦了。小月，小月，开门。敲门的人几乎叫喊起来了。是裘院长，没错，他听过他叫小月，就是这样的嗓音。
兔子将门开了一丝缝隙，敲门的人从缝隙中挤了进来。借助门开时的微光，他看清了进来的人就是裘院长，他扬起凳脚，对准裘院长的脑袋砸了下去。裘院长哎呀一声倒了，之后就没了动静。
我杀了人，我杀了裘院长，我可以走了。兔子想。
他扔了凳脚，撒开腿就往门外奔，临出门时被裘院长绊了一下，他踉跄了两步，没能站住，摔了个狗吃屎，手掌擦破了皮。他顾不上，爬起来，继续朝储藏室跑去。小月说过，她会在储藏室等他，给他钱，送他离开。他边跑边想，她会给他多少钱？五百？一千？她不过是在医院里煮饭炒菜，打水扫地，她能有多少钱？有五百就够了，如果没有，三百两百也行，只要够他买张车票，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就心满意足了。也不冤枉他替她杀了一个人。
小月没有食言，她真在储藏室等他。兔子推开门，小月就从黑暗中跳了过来，捉住了他的手臂。办好了？小月问。办好了。他回答。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他用手掐住自己的大腿，想让身体静止下来，可它就是不听他的安排，竟然摇摆了起来。兔子哥，你抖什么呀，来，到这边来，坐下，喝口水。小月将他拉到床边，扶他坐下，递了只杯子给他。他喝了口水，努力想咽下去，结果反而呛了出来，喷了小月满脸。你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拿钱。小月抹了一把脸，离开了储藏室。
小月很快就转了回来。她没给他钱，而是揪住他的衣袖，直往外拽。兔子以为被人发现了，赶紧跟着她往外跑。她却将他拽回了她的房间。房间里亮起了灯光，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只断凳脚躺在地板的中央。你说你杀了他，人呢？小月铁青着脸，指着他的鼻子问。我打着他了……他倒下了……怎么会不见人呢。兔子嗫嚅着。你个孬种，我叫你用刀，你为什么不砍了他？小月蹲到了地上，揪住自己的头发，说，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要杀了他。小月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从桌子上操起了菜刀。
你不能去。兔子将她拦住了。
你别管我。小月挣扎着，但她的手被兔子死死箍住了。你让我坐在这儿等死呀。小月丢了菜刀，呜呜哭开了。
你跟我走吧，小月。兔子说，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走，我要回家。小月说。
我求求你，快点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架起她，往门外走。
我就不走，看他敢把我怎样。她挺住了，他就走不动了。
兔子的胸口在痛，断了的肋骨可能还没完全愈合。冷汗从他的额头上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仿佛中，他看见裘院长带了派出所的人，正要来捉拿他们，他还看见了手铐上的寒光。他捂着胸口，在房间里走来跑去，可就是说服不了小月，她不走，他也走不了。都这种时候了，他不能丢下她。
但事情没有兔子想象的那么坏。整个晚上医院都很安静，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另天上午，有人通知小月，她被辞退了，让她到财务上结帐走人。来人还叮嘱她，别去找裘院长了，他昨晚摔了一跤，额头都摔破了，火气正旺着呢，见谁骂谁。你有没有问他在哪摔着的？小月莫明其妙笑了起来，眼泪淌得满脸都是。
你得跟我回去。笑过了，小月对兔子说。
我才不回去呢。兔子回答她。
你帮我的忙没帮上，我的工作也叫你弄丢了。小月说，你就想溜，想扔下我不管。
我的房子卖了，回去没地方住。兔子说。
你住到我家里去。小月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人会赶你走。
我还是会走的。兔子说。
那我不管，只要你将欠的钱还我了。小月说。
兔子让小月粘上了。他明白，他绝不能回去，如果就这么回去了，那一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但他又找不到什么办法甩了她。从医院出来，她就死死挽着他的胳膊，他走哪她就跟到哪，寸步不离。后来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假装肚子痛，跑进了街边的一间厕所。他翻过厕所的后墙跑了。他跑过一块荒芜的土地，穿过一小片树林，又上了公路。刚巧有一辆车从公路上驶过，经过兔子身边时他追着跑了几步，攀着车斗爬了上去。车斗里满是细软的沙子。车子跑去了老远，兔子也没见小月追上来。他放心在沙子上躺下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胸口又开始痛了。
买下房子的第二天，炳德叫了几个人帮忙，将兔子的房子拆除了。他请了车子拉来水泥和钢材，沙子和砖块。他的女儿寄回来不少钱。他要盖一幢全村最漂亮的房子。
沙子就倒在场地的边缘。拉沙的车子走了老半天，沙子还在窸窸窣窣动，后来竟然从沙堆里钻出一个人来。他脸上粘满了沙子，头发上也积了不少，只剩下两只眼睛在骨碌碌地转着。等他拂去脸上的沙子，炳德才惊讶地发现，那背着蛇皮袋站在那里的，不是兔子，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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