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拉萨的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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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萨的八廓街和往常一样热闹,做买卖的,转经的,闲逛的,熙熙攘攘,往来不绝。第巴的死,蒙古骑兵的重新进驻,政局的变化,似乎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从布达拉宫下走过的人们却有着另外一种心情,他们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仰望着白宫第七层上那扇挂着黄布帘子的窗户,它朝着正南方向,直对着正午的太阳。几天以前,里面还住着给他们无限温暖的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现在却成了空房子。说是被大皇帝叫到北京去了,到底是吉是凶,几时能够回来,谁也说不上。他们只有默默地为他祈祷,或者大声唱他的歌。

    于琼卓嘎从央宗的酒店被蒙面人掠走之后,央宗除了向仓央嘉措哭诉过一次,许多天来一直沉默不语,不回答别人的询问,也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她实在没有兴致把生意继续做下去了,干脆把酒店的门关了。她在听说仓央嘉措被押送去北京的那天,头也没顾上梳就跑了出去,她一定要跪送佛爷远行,祝他一路平安。但她去得晚了,仓央嘉措被密不透风地包围在为他送行的人山人海之中,漫天松烟缭绕,一片哭声震天。她根本挤不进去,直到人群散尽,连仓央嘉措的影子也没望见。

    央宗的酒店在冷清了多日以后,今天突然又热闹起来,许多行人在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不禁要会停下来,惊讶地观望一阵,有的好奇地打听着,有的窃窃私语,然后叹息着离去。原因是央宗雇来了两个小工,提着筒子,拿着刷子,架着梯子,在把酒店的外墙刷成黄色。

    在通往拉萨的大道上,三匹骏马快步走着,上面坐着于琼卓嘎、龙夏和一名跟班的武士。

    龙夏之所以要亲自送于琼卓嘎回去,一来是为了她的安全,二来是表示谢罪,更希望能够借助这位“玛吉阿咪”的面子见到达赖。

    路两边大片土地里的青稞已经拔节,绿绿的,浓浓的,把天上的云朵反衬得更白了。

    他们径直来到央宗的酒店门前,把马分别拴在拴马石和龙须柳上。不由得不解地望了一阵正在刷黄的墙面,然后走了进去。

    央宗听见了脚步声,从刚刚点着的牛粪炉火前抬起头来:“天哪!我的孩子回来了!真是你吗?”

    于琼卓嘎喊了一声:“阿妈央宗!”扑到了央宗的怀里。央宗的泪水滴在了于琼卓嘎的发辫上。许久,央宗才问:“你带来的贵客是谁?”

    于琼卓嘎这才歉意地请龙夏入座,介绍说:“他是龙夏先生。这是阿妈央宗。”

    龙夏干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对琼卓嘎就像亲女儿一样。我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非常抱歉!当初是我派人把她抢走的,现在我要亲自把她送回来。虽然我是奉第巴的指示行事,但我……”

    “别再说了。”央宗打断了他的表白,“你是一位善心的老爷!我们不怪你。你能让她回来就好。”一边说着拿来镶银的碗子,提起一把大壶,倒了满满一碗青稞酒,双手捧到龙夏的面前。

    龙夏接过碗来,用右手的无名指一连在酒上蘸了三下,弹了三下,然后一口气喝干了。

    “您要连喝三碗!”央宗说着,又给龙夏倒酒。

    龙夏放低了声音说:“央宗,你怎么能这样粉刷你的酒店的外墙呢?你知道吗?只有达赖喇嘛住过的房子才可以刷上黄色啊。”

    央宗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知道。我的酒店就是达赖佛爷住过的。六世佛爷仓央嘉措和于琼卓嘎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这里。”她指着于琼卓嘎说,“您问她,是不是?”

    于琼卓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龙夏已经知道了于琼卓嘎和仓央嘉措的关系,所以并不感到惊讶,他只是没有想到仓央嘉措会到一个小酒店里来。他近乎好奇地问:“达赖佛爷深居在宫中,怎么会一个人走进民间?”

    央宗伤感地沉默了一阵,然后回答龙夏说:

    “他可是个又聪明又大胆的年轻佛爷。他为了出入方便,在布达拉宫开了个小小的后门,平常是锁着的,他自己带着钥匙。他出来的时候,换掉袈裟,穿上俗装,戴上假发,就不叫仓央嘉措了,就叫宕桑旺波了。”

    “阿则啦!”龙夏不禁惊叹了一声,关切地问,“这可是天大的事!你把房子刷成了黄色,不是把佛爷的秘密公开暴露了吗?”

    “咳,龙夏老爷,您远在工布,有些事是听不到的。”央宗解释说,“这件事,蒙古拉藏汗王爷到处传播,哪还是什么秘密?再说,佛爷已经……”央宗立刻意识到,不应当在此时此地告诉他们仓央嘉措已经被押走到事情,“佛爷已经在他的诗里写出来了,拉萨人都当歌唱开了。”

    龙夏惊奇地问:“有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

    央宗对于琼卓嘎说:“把达赖佛爷的诗念给他听听。”

    于琼卓嘎低着头轻轻背诵起来:

    住在布达拉宫时,

    叫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萨时,

    叫浪子宕桑汪波。

    夜里去会情人,

    早晨下了大雪,

    保不保密都一样,

    脚印已留在雪窝。

    人家说我闲话,

    自认说得不错,

    少年的轻盈脚步,

    到女店主家去过。

    于琼卓嘎声音有时微微地颤抖,混合着极其复杂的感情,使人无法断定是哀伤,是无奈,是告白,是骄傲。

    龙夏听得目瞪口呆,他对仓央嘉措诗中表达的坦诚感到惊讶,同时又十分敬佩。这次他一定要目睹这位伟大诗人的面容。

    这时,盖丹走进了央宗的酒店。

    央宗介绍说:“这位是龙夏老爷,是他把于琼卓嘎送回来的。”

    “我已经知道了。我去了他的庄园,管家说他们已经到拉萨来了。我估计会在你这里的。”盖丹和龙夏打了招呼,然后对于琼卓嘎说,“请你到里间屋去,我有话对你说。”

    于琼卓嘎知道,他带来的一定是仓央嘉措的关怀和口信。她万万没有想到,盖丹带给她的是仓央嘉措已经被押往北京的消息,还有仓央嘉措写给她的一首诗。她悄声念着:

    在这短暂的一生,

    多蒙你如此待承!

    不知来生少年时,

    能不能再次相逢?

    坐在外间屋的龙夏和央宗,隐约地听到了于琼卓嘎极力控制着的嘤嘤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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