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被杀的和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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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仇我已经替你报了。”桑结甲措向六世报告说,“我刚接到门隅方面的呈文:打死那森先生的人,已经在上月二十八日就地正法了。”

    仓央嘉措并没有表示出感激之情,反倒动了恻隐之心。他不敢也不愿责备第巴,非常和缓地说:“我只是讲要惩治他,并没有说要将他置于死地。”

    “这桩命案,按法典只赔偿命价就可,但是他致死的不是平常的贱民,而是佛父的朋友!”桑结斩钉截铁地说。

    仓央嘉措心想:贵族打死过的奴隶还少吗?有几个偿命的?大概因为我是达赖,第巴为了笼络我,讨好我,才杀死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官员。

    其实仓央嘉措并不明白第巴处死宗本甲亚巴的真正原因。这还得从远处说起。

    在五世达赖逝世以后的头几年里,就有一个秘闻在极少数人中以极谨慎的方式流传着:五世已经圆寂了,他的转世灵童就在邬坚林。这个消息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始终没有弄清;因为有些事在当时是不能查问的,越查问就越难守密,而过后再查,不是更难获得证据就是已无必要了。

    当时,错那宗的宗本甲亚巴就是听到了这种传言的人中的一个。甲亚巴的父辈曾经在拉萨为四世、五世两位达赖服务过。贵族家庭的成员对于政教大事比一般人要热情和敏感得多。甲亚巴觉得这传言事关重大,传说中的灵童又在自己的管辖区内,弄明白真相极为必要,于是直接给第巴写了一封密信,也可以说是单刀直入地去进行最为有效的试探。信中说:“此地传言,邬坚林的喇嘛扎西丹增,于水猪年生了个儿子,说他是佛王的转世灵童的流言蜚语甚多。对于易于传谣的门隅人的嘴巴,需要严令加以封锁。”

    第巴桑结甲措看了这封来信十分恼火,经过反复思虑之后,对甲亚巴作了如下的批复:“所谓转世灵童一事,纯属诳言。但是,佛为了调伏众生,附在高低贵贱各类人众身上而出现多种变异现象,也是常有可能的。经向五世达赖请示,他下谕说:‘我现在正处于生命的狭道上,故对外而言是闭关修行,对内而言则法轮照转,而且还接见了内地人士和北方人物。对某些人所造的舆论,按理应依法惩处,但目前可一概不予追究。同时,应当把谣言尽量控制在最小范围。’”

    不丹地面的两位高僧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他们为了把灵童弄走,打听出朗宗巴是灵童的舅父,而且格外贪财,于是用马匹、银碗、黄金贿赂他,朗宗巴又转而去贿赂甲亚巴。据第巴得到的情报,甲亚巴接受了重贿,还制定过唆使阿旺嘉措一家逃往不丹的计划,只是终未实现。

    因此,第巴桑结甲措对这位宗本的所作所为一直心怀憎恨,杀掉他的念头早就有过了。现在终于有了有利的借口。但他觉得永远没有必要对六世谈出这些。

    “可能你是对的。我总觉得可以宽厚一些。”六世对第巴说,“最近我看了对于五世的记载,很有感触。比如,当年西藏蒙古的军官们在占领了喀木的甲塘〔1〕以后,送来了报告,要求处死当地的20名叛乱头目。五世即把死刑改成了终身监禁。”

    “五世当然是伟大的,他的那个决定也是对的。”桑结故意扭转了话题,“我们是从来没有杀错人的,不像过去的蒙古头人。他们从元朝的时候起,就经常乱杀西藏人,其中包括我们的很杰出的人物。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例子:八思巴本来是被他的侍从毒死的,这位侍从却向忽必烈控告本勤对八思巴不忠。那时的本勤就等于现在的第巴,管理着十三万户,主宰着全藏事务。他的名字叫贡噶桑波。蒙古将军带领着军队来到西藏,认定八思巴就是本勤杀害的,对他严加审问。本勤穿着白袍,戴着黑帽,站在蒙古将军的面前,完全否认对八思巴有任何不忠,坚持自己与八思巴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并且声称:‘如果你们杀了我,我将流出白血来证明我的无辜!’蒙古头人不听,还是把他正法了。果然,他被砍头以后,流出来的血是白色的。”桑结甲措讲到这里就不再讲了。

    仓央嘉措也知道这个故事,但他有意地不去打断第巴的讲述。直到第巴讲完了,他才补充说:“可忽必烈皇帝是公正的,当他知道了这个情况以后曾经断定说:‘本勤穿一件白袍是表示他无辜,戴一顶黑帽则表示控告是假的。’”

    “是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我们的红脖子也可能流出白血,我们的白身子也可能戴上黑帽子。”说罢,注视着仓央嘉措的神色。

    仓央嘉措感到第巴的这番话含有对蒙古王公的敌意,又好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同时也警惕着不要让他觉得自己真有谈论政事的兴趣,于是岔开了话题:“上师,你既然早已知道我是五世的转世,想必知道我的身世。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我将尽我所知,如实禀告。”第巴对仓央嘉措称他为“上师”感到满意,态度也谦恭起来。因为,“上师”这个词指的是上尊达赖喇嘛的老师,而仓央嘉措是不大爱使用它的,他习惯于对谁都直称为“你”。

    “那,你知道我有什么亲戚吗?”仓央嘉措想起曾经前来强行求见他的一男一女。

    “哦……”第巴想了一想,“听说在你们迁居邬坚林以前的老家,有你的舅父,叫朗宗巴。还有个姑姑。不瞒你说,他们都是十分贪财的人,完全不讲情义。佛父佛母就是被他们驱赶出去的。”

    “真的有这样两个人?”仓央嘉措自语着。他有些后悔了,不该让盖丹传话把他们拒之于宫外。出于好奇,他应当看看舅父和姑姑到底是怎样的两个人?出于恻隐,或者应当给他们一点银钱吧?

    “佛父佛母搬到邬坚林以后,就彻底断绝了和他们的任何来往,也很可能发誓永远不再提起他们了。所以,你是不会知道的。”第巴叹息着,不无安慰之意地对六世说:“不必忌恨,也不必难过。这算不了什么。大人物常有大不幸,遭受自己亲人迫害的事在历史上也有不少的实例:释迦牟尼的脚拇指是被他的弟兄勒钦打断的;在西藏,赤热巴巾是他的兄弟朗达玛害死的;米拉日巴的财产、土地全是被他的叔叔、姑姑抢走的;五世达赖的父辈的家产,也是被他的姑姑骗去,交到了藏巴汗下人的手中。这件事,五世在他的著作《云裳》中写到过。你可以不去理会这种忘恩负义的亲戚。”第巴说到这里,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特意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也不必理会我已经或可能惩治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仓央嘉措呆呆地坐在那里,他感到有一种难以抵御的力量正在推搡着他在旋涡里旋转。他决心顶住它,躲开它,泅到岸上去,泅到属于自己的岸上去。

    仓央嘉措许多日子以来无心去宫后射箭,也无心打坐诵经,他时而在宫中踱步,时而望着窗外的蓝天。他是焦急的,也是兴奋的,他期待着仁增汪姆的到来,他相信她一定会来。他们是盟过誓的,他们的分离是意外的,被迫的。现在他当了达赖,虽然不能结婚,却有了保护她、养活她的能力。不能结婚算什么?能够相爱就行了;不能公开相爱算什么?秘密相约就行了。

    当他被监护着离开错那的时候,他曾经以为和仁增汪姆的缘分尽了,感到绝望。但是感情的线却一直无法扯断,相距越远,思念越深。塔坚乃的出现不是天意吗?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替他去寻找仁增汪姆的人选啊!塔坚乃会把她带到拉萨来的。这就证明他们的缘分没有尽,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还不见塔坚乃回来,这使仓央嘉措不能不往坏处想了。自从他当了达赖,作为朋友的塔坚乃找来了,连根本不来往的舅父和姑母都找来了;仁增汪姆偏偏不来,是什么道理?如果她没有变心,能不来吗?……是的,她变心了,一定是变心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谁能把她怎么样呢?唉,仁增汪姆啊……

    你这终身伴侣,

    若是负心薄情,

    头上戴的碧玉,

    它可不会做声。

    塔坚乃回来了!

    仓央嘉措靠近他坐着,闻着他衣服上的那股家乡的气味。

    “她没有和你一起来吗?”六世开口第一句就问。

    “我去得太晚了!”塔坚乃捶了一下坐垫,“我找到了阿妈改桑的小店,仁增汪姆早已经出嫁了。”

    仓央嘉措一下子倒在宫墙上,他感到自己像一片破碎的经幡,在狂风中摇晃着,从布达拉宫的最顶上飘向地面。啊!她嫁人了,果然没有等他。绝望之中,积蓄的爱情变为喷发的怨恨。他提起笔来,飞快地写道:

    自幼相爱的情侣,

    莫非是狼的后裔?

    尽管已经同居,

    还想跑回山里。

    姑娘不是娘生的,

    莫非是桃树上长的?

    为什么她的爱情,

    比桃花谢得还快呢?

    塔坚乃分辩说:“这也不能怪她。你为什么不早些给她去信呢?”

    仓央嘉措说:“她为什么不早些来找我呢?我到哪里去找送信的人呀?再说,她,阿妈改桑,还有她们的邻居次旦堆古,都不识字。作为黄教的首领,西藏的神王,我能公开地谈情说爱吗?我的难处,我的苦处,她为什么就不体谅?”

    塔坚乃反驳说:“她的难处,她的苦处,你为什么也不体谅?你当了达赖,走得那么远,住得那么高,作为一个普通姑娘,她能来找你吗?敢来找你吗?能和你成婚吗?你成了一棵高大的神柏,小兔子是攀不上去的呀!”

    “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些,我苦思冥想,作了安排,让她搬到拉萨来,费用由我负担,生活请你关照……”六世嘘唏着,后悔因为一时冲动,写了怨恨她的诗句。

    “可是晚了!阿妈改桑说,要是早得知你有这样的安排,她们会照你的意思做的。姑娘总是要嫁人的,求婚者的包围是很难冲破的,能够没年没月地等下去吗?”

    “她怎么说?仁增汪姆说了些什么?”

    “我没有见到仁增汪姆。她嫁到日当〔1〕去了。”

    在仓央嘉措内心的河面上,怨恨和嫉妒的冰块,化作伤感和思念的波浪……

    他又习惯地走到窗前,遥望无尽的蓝天。她嫁给谁了呢?丈夫对她好吗?她会不会还在眷恋当年那个叫阿旺嘉措的青年呢?哪怕能和她再见上一面也好啊!……他吟出这样一首诗:

    白色的野鹤呀,

    请你借我翅膀,

    不去遥远的北方,

    只是向往日当。

    塔坚乃劝慰了他一阵,出宫安排自己的生活去了。

    一个多情的诗人,在热恋中不可能没有诗;失恋时的痛苦更不可能不求助于诗的表达。现在,他的心事向谁诉说呢?塔坚乃走了,桑结是严酷的,盖丹不会谅解他,宫中所有的佛、菩萨、金刚……更不会同情他。日增拉康〔2〕里供养的莲花生的银铸像是不会说话的,他是有两个妻子的佛祖,如果他还没有圆寂,该会同情布达拉宫中僧人的爱情苦恼吧?曲吉卓布〔3〕里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及尺尊公主〔4〕,早已过完了他们自己的爱情生活,带着骄傲和满足的神态立在红宫中,不再过问他人的事情了。只有诗歌是他的朋友,他的知音,他的寄托,他的形影了。

    许多天里,他夜间半睡半醒,白天不思饮食,唯有纸笔不离手边。

    他看见挂在墙上的弓箭,写道:

    去年栽的青苗,

    今年已成秸秆;

    青年骤然衰老,

    身比南弓还弯。

    他望见窗外的经幡,想到自己为仁增汪姆送过祈福的幡儿,又写道:

    用手写的黑字,

    已被雨水冲消;

    内心情意的画图,

    怎么也擦不掉!

    他走到镜子跟前,写道:

    热爱我的情人,

    已被人家娶走;

    心中积思成痨,

    身上皮枯肉瘦。

    当他悔恨没有早些正式求婚时,又写道:

    宝贝在自己手里,

    不知道它的稀奇;

    宝贝归了别人,

    不由得又气又急!

    绝望的苦恋虽然高尚,毕竟没有出路。如果自己不宽解自己,岂不会发痴发疯吗?于是,他写道:

    野马跑进山里,

    能用套索捉住;

    情人一旦变心,

    神力于事无补。

    随着时间的流逝,心灵的创伤渐渐地愈合着。仓央嘉措终于熬过了第一次失恋的痛苦。

    当一个人冷静下来之后,他的思考便有了丰富的内容和理性的价值。感性的东西好比草原,理性的东西好比雪山。没有草原,雪山就无处站立;不登雪山,也就望不清草原。

    近来发生在故乡的两件事,引起了仓央嘉措的深思:对于杀害那森的那个甲亚巴,我只说了一句要惩治的话,第巴就坚决而迅速地把他正法了;而对于我付出了那么多感情的仁增汪姆,我却半句话也不能说,更无法阻挡她嫁给别人。我有权报恩,也有权报仇——尽管我没有仇人,而且也不想报复——却无权守护自己的情人。在别的方面,我像是一个巨人;在爱情上,还不如一只小鸟。不想要的却得到了,想丢也丢不掉;想要的倒得不到,而且是这样无能为力。都说是佛爷决定着人们的命运,而佛爷的命运又是谁决定的呢?众生啊,你们在羡慕着我,可知道我在羡慕着你们吗?……

    一粒反抗的火种在他的心头闪烁着。但是反抗谁呢?第巴吗?第巴对他并无恶意,而且爱护他;蒙古的王公吗?他们并没有参与选他为灵童和送他到拉萨来坐床这些事情;皇帝吗?他远在北京;是谁呢?是谁在故意为难一个叫仓央嘉措的人呢?……是的,还是那种力量,那种把他往旋涡中推搡的力量!它不是来自哪一个人的身上,它是无形的,却是强大的。光躲是不行的,躲避固然也是一种武器,却不能造就勇士;必须在无处可躲的时候,向进逼者反击!

    一个人穿上了袈裟,就应当成为会走动的泥塑吗?华丽的布达拉宫就是爱情的断头台吗?爱自己的情人和爱众生是水火不相容的吗?来世的幸福一定要用今世的孤苦去交换吗?成佛的欲望和做人的欲望是相互敌对的吗?……他越想心中越乱,疑问越多,深陷在矛盾之中。

    他摇了摇铃,叫盖丹前来。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六世说,“作为随便交谈,不必有什么顾及。”

    “是,佛爷。我一定如实回奏。”盖丹多少有点紧张。

    “坐下吧。”六世轻声叹息着,“我这里真成了佛宫啦,来添灯敬香的人多,来随便谈心的人少。你明白吗?我很不喜欢这样。”

    “这也难怪。”盖丹慢条斯理地说,“谚语讲:大山是朝拜的地方,大人物是乞求的对象。您只是赐福于人,并不有求于人,这正是您的高贵之处。”

    六世摇了摇头:“鸟用一个翅膀飞不上天空,人过一种生活会感到厌倦啊。”

    “佛爷,您千万不能厌世!”盖丹惊恐地说。

    “不,”六世苦笑了一下,近乎自语地说,“不是厌世,而是爱世呀!”

    “这就好,这就是我们的福气。”盖丹放心了,“佛爷刚才要问的是……”

    “哦,随便问问……”六世有些犹豫,他意识到以自己这样的身份询问那样的事情,是不大合适的,所以又重复了一次“随便”这个词,“布达拉宫里的人,有没有谈情说爱的?”

    盖丹的心绪顿时复杂起来,他不敢说没有,因为他知道,曾经有个别败类在外面强奸妇女或者把无辜妇女打成“女鬼”捉来残暴糟蹋。当然,这种行为和谈情说爱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对于一个教徒来说,比谈情说爱要严重得多。如果他回答没有,而达赖又确已掌握了事实,那自己就难免有包庇之嫌了;如果说有,达赖要是刨根问底,他说不说出干那种事情的人的名字呢?那些人可是不能得罪的,强奸妇女的人是有兽性而无人性的,他们是会用刀子来报复的。他于是回答说:“可能有,只是我……没见到。”

    “听都没听说过吗?”六世不满意他的回答。

    盖丹脑子一转,故作思考状,然后才说:“现在的没听说,过去的倒听说过。”

    “讲给我听听。”六世表现出了兴趣。

    “是,佛爷。”盖丹这时觉得,达赖虽然给他出了个难题,可绕来绕去,文章倒好作了。他把这种得意,表现为对听者的殷勤,故作神秘地说:“还是一位大人物咧!”

    “谁?”

    “第三任第巴罗桑图道。”

    “是第巴桑结甲措的亲叔叔的继任者吗?”

    “就是。他原来是五世达赖佛身边的曲本〔1〕,康熙八年被任命为第巴。五世对他是很器重的。可是他作为一个黄教教徒,却养着一个女人。”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当然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那位小姐是山南乃东阐化王的后代,听人说长得十全十美,百媚千娇。这事弄得尽人皆知,闹得满城风雨。您想,第巴带头破坏了教规,人们当面不敢说,背后能不议论吗?结果,让五世达赖佛听到了。”

    “怎么办了?”

    “五世对罗桑图道说:‘要么把那个女人打发走,要么辞职。’”

    “他选择了哪一条呢?”

    “他回答说:‘让我不爱那个女人,我办不到;辞职,是可以的。’没办法,五世只好让他辞职了。”盖丹讲得有声有色,对五世达赖和第巴罗桑图道都充满了赞叹。

    “后来呢?”六世很关心这场爱情的结局。

    “罗桑图道舍弃了第巴的尊荣职位,带着他的情人,隐居到山南的桑日庄园去了。”

    “嗯,好!”六世不禁说出这样的评语。

    过了一些日子,塔坚乃又来了。

    桑结从盖丹那里知道塔坚乃经常来见六世,但是并不在意。因为这个人既不是皇帝的秘使,也不是蒙古王公的政客,而只是达赖幼年的朋友。在调查清楚之后,断定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桑结也就不去干涉了。

    塔坚乃这次进宫,是告诉仓央嘉措,他已经找好了安身之所,用仓央嘉措送他的那笔钱开了一个不大的肉店,足可以维持生活了。

    仓央嘉措笑着说:“你呀,不去宰牲畜,就去卖肉。”

    “不懂不熟的事,我是不敢干的。不是怕赔钱,是受不了那份罪。”塔坚乃坦率地说。

    “是啊,可是我这份罪还得受下去。”六世又伤感起来。

    “我说佛爷,”塔坚乃凑近了说,“你既然能换上俗装出去射箭,为什么不能到我的小店去坐坐呢?看看拉萨的市面,瞧瞧来往的人群,散散心,解解闷。看,你吃得很好,反倒瘦了,何必老憋在宫里?你是达赖,谁能把你怎么样?”

    仓央嘉措心头的那粒火种又闪烁出亮光,眼看就让塔坚乃这股风吹着了。他没有用语言回答,却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看啊,你再不要去想那个仁增汪姆了。拉萨城里有的是漂亮姑娘。有一首歌就这么唱:‘内地来的茶垛,比喜马拉雅还高;拉萨姑娘的脾气,比雅鲁藏布还长〔1〕。’还有一首歌是:‘拉萨八角街里,窗子多过门扇;窗子里的姑娘,骨头比肉还软。’你看哪个姑娘好,我替你去说合……我说这些,是为你解闷消愁,你可不要生气。”

    仓央嘉措没有生他的气。在拉萨,只有塔坚乃是不把他当佛崇拜而把他当朋友亲近的人,只有塔坚乃理解他,同情他,有着正常人的活力与真诚。

    他再次点了点头,决定化了装到拉萨〔2〕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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