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陈大队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关局长被人枪杀在车上,这让长益市公安局的人十分震惊、愤怒,当晚就开了个紧急会议,研究案情。在现场,杀人犯没留下任何线索,连弹壳也没留下,这是很令人头痛的。那天晚上,会议室里空前沉闷,因为谁也没想到一生刚直不阿的关局长,最终以这个令人悲痛的结果终结一生。宋局长脸色沉郁,刘副局长也铁青着脸,陈大队更是感觉头痛地耷拉着脑袋,因为他预感这又是一桩毫无头绪的案子。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的,大家各抒己见,对案情一一分析,但会开到凌晨两点钟,仍然毫无结果。陈大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什么人竟敢枪杀关局长?这是公然与公安为敌,这样的人不是吃了豹子胆,就是个十足的疯子。第二天,验尸的法医交给他一枚从桑塔纳车里找出来的弹头,这是一枚从五四式手枪射出来的弹头,弹头扁了,上面还沾着一丝血痂,这让陈大队见了心生痛苦。这天上午又接着开会,会场很严肃,宋局长亲自主持,叫来了南区治安队杨队长,大家一起分析案情,分析谁最有可能杀害关局长,关局长近来得罪了谁,谁是关局长的头号敌人,银元娱乐城于分析中像一根肿木样浮出了水面。刘副局长目光凝重地看着陈大队说:“陈大队,这个案子你一定要侦破,不然关局长会死不瞑目。”

    陈大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还觉得这个案子对他的智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会的,刘局,”陈大队看着那枚封在小塑料袋里的弹头,“我一定要查出杀害关局长的凶手。”

    宋局长道:“银元娱乐城是很有嫌疑,我看就从银元娱乐城开始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群公安闯进了银元卡拉OK娱乐城。市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亲自挂帅,领着五个荷枪实弹的刑警和杨队长的十几个治安队员及二十来个联防队员,包围了银元娱乐城。当时银元娱乐城内有五个包房有人唱歌,比平常热闹几分。

    杨队长大喝一声说:“任何人都给我原地呆着不要动。”

    银元娱乐城的服务员们就望着公安,不晓得公安怎么又来了。

    刑侦大队的陈大队把案情仔细思虑一番后,觉得银元娱乐城肯定脱离不了干系。陈大队是个聪明、刚毅又很有责任感的、话不多、爱思考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个把公安工作看得很重的工作狂,这得益于关局长生前对他的点拨。他与关局长还真有渊源,十二年前,他从公安专科学校毕业出来,遇到的第一个赏识他的领导就是关局长。那时关局长是南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四十多岁,是个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又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关副局长看着当时脸上还有孩子气的陈大队说:“干我们公安这一行,你一定要记住,首先自己要正,所谓邪不压正,你正,才能气吞山河,你正,才能使犯罪分子惧怕!有的公安思想变坏了,与犯罪分子沆瀣一气,结果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十二年过去了,陈大队从来也没忘记关局长当年对他说的告诫之语。就是这番话给了他奋发向上的力量,让他跟着关副局长破了一个又一个发生在当年的重大案件,使他初出茅庐就学到了不少东西。他和关副局长共事了五年,后来市局刑侦大队需要人,把他调入市局刑侦大队工作,可是两人一直有电话往来。陈大队觉得假如当年关局长不让他干刑警,那他现在可能还是个一般的公安,但关局长见他聪明敏锐、思维逻辑性强,办事有责任心,便推荐他去了市局刑侦大队,使他从他那班同学里脱颖而出。现在他接受了局领导交给他的任务,一定要侦破关局长被人枪杀在车上的案子。

    陈大队用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把站在他面前的银元娱乐城的人员一个个地盯了遍,想这些人里谁可以提供线索,他对杨队长说:“把他们都带到一间包房里,要他们不要说话。”

    杨队长说:“都给我闭嘴,不要说话。”他说完,推开一个包房,揿亮灯,然后对银元娱乐城的员工说:“都过来,不要说话,进去。”

    陈大队又发布命令:“把客人都叫出来,让客人们走。”

    杨队长和陈大队的手下及十来个联防队员就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驱逐客人,客人们个个莫名其妙的,有的客人有意见道:“为什么要我们走?我们只是唱歌,又没乱搞!”

    刑警说:“我们要对这里的每一间房子进行搜查。”

    三狗在一间包房里陪几个老顾客唱歌,见公安又来了,三狗看着公安驱赶顾客,就起身说:“公安同志,我们又犯了什么错?怎么连生意都不让我们做了?这个损失谁赔啊?”

    杨队长走过来,绷着脸说:“等下你就晓得了,啰唆什么!”

    搜查开始了。刑警和治安队员一间房一间房地查,搜枪,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搜到,搜到的是果皮纸屑。陈大队深知这个案子要破,就必须找到枪,枪是这个案子的焦点,枪会开口说话,会告诉你子弹是从这把枪或那把枪手里射出来的。陈大队阴着脸走到三楼,见桑拿中心的不锈钢拉闸门上挂把大锁,就命令三狗叫人打开。拉闸门打开了,几个公安走进去,仔细搜查着一间间桑拿房,把柜子打开,把席梦思床搬开,把床头柜抽屉拉开,搜来搜去,只发现地上有几枚长了霉的烟蒂。

    陈大队感觉这个世界看上去歌舞升平,其实隐藏着许多肮脏的交易和罪恶勾当,就跟老鼠和蟑螂样,这些肮脏的东西从不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而是躺藏在潮湿的沟渠或人们的视线顾及不到的阴森的角落里,一旦爬出来就让人恶心。在陈大队眼里,犯罪分子都是老鼠或蟑螂变的,只会在暗地里搞阴谋算计人,是人类中的下等货、垃圾。陈大队感到自己生下来就肩负着某种使命,那使命就是清除人类中的垃圾,维护守法公民的尊严。否则,这个社会就乱套了,就正不压邪了,而那样的社会是好人都不愿意看到的。陈大队板着脸把三狗叫进总经理办公室,让三狗打开柜子和抽屉及保险柜。陈大队用他那双锐利的鹰眼一一查看,连一张纸片也没放过。他什么也没发现,他忽然抬起头盯着三狗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建国。”三狗回答。

    “黄建国,你九月二十六日的晚上在干什么?”

    九月二十六日是上个星期的日子,三狗说:“我想不起来了,怎么啦?”

    陈大队严厉地说:“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在干什么?”

    三狗推算着九月二十六那天的日子,想起来了,说:“我在娱乐城招呼客人。”

    陈大队问得更加具体了,“九月二十六日晚上的九点到十一点钟你在干什么?”

    三狗想也不想地道:“我整个晚上都在招呼来玩的朋友。”

    “有人证明你这段时间在娱乐城吗?”陈大队盯着三狗。

    三狗说:“我们的工作人员都可以证明。”

    陈大队直视着三狗,“你晓得关局长被人枪杀在汽车里吗?”

    三狗说:“晓得,报纸上说了。这关我什么事?”

    陈大队盯紧三狗,“我怀疑你杀了南区公安分局关局长。”

    三狗说:“我黄建国从没杀过人。你可以认真查。”

    陈大队盯了他十秒钟,他曾多次用这种犀利的匕首一般寒光四射的目光击溃过不少犯罪分子。但三狗不是犯罪分子,就没被击溃。陈大队估计不是三狗干的,因为他的目光深入三狗的眼球里查询,没看见恐惧。他问:“你那个名叫李培的副总经理哪里去了?”

    “他住在三医院。”

    “他没来?”

    “他在病床上躺着,身体还没恢复,怎么来?”

    陈大队说:“在事情没搞清楚前,你不能离开长益市。”

    这几天,钟铁龙哪里也没去,十分不安,同时又拼命让自己镇静,他发现自己太好胜和太阴狠了,做了件无可挽回的事。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为了设法让自己平静,他躺在银城大酒店里读《史记》。他读出味来了,刺客列传里记载的聂政之所以为严仲子去刺杀韩国宰相侠累,是严仲子对聂政好到让聂政感动得愿意为严仲子去死。荆轲之所以冒险去刺杀秦王,也是燕太子丹对荆轲太好了,好到让荆轲觉得自己欠太子丹太多了,因此愿意为太子丹去刺杀他明白自己无法刺杀的秦王。好的力量很巨大!好的力量很多人都不懂,好是一种魔力,比金钱更有冲击力;好是一副麻醉剂,能让人像聂政和荆轲一样甘愿为你赴死。用好支配人比用钱收买人更艺术。钟铁龙的脑海里跳出了小马,就点上了一支烟。他知道那天他从那条巷子穿过时,叫他“钟哥”的人就是小马,别人要不叫他“钟总”,要不就叫他“龙哥”,只有小马叫他“钟哥”。钟铁龙心里清楚,如果有什么人可能知道他那天晚上出现在犯罪现场,这个人就只能是小马。钟铁龙那天之所以没停下脚步地匆匆而去,就是不想让小马确认看见的是他。但小马在他心里却是块病。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自己犯了罪会遇上小马!小马已出了院,钟铁龙知道他在世的日子不多了,就让他回家陪老婆和孩子。那天,钟铁龙开车送小马和他老婆回家时,记得小马不是住在顺利巷,怎么小马会出现在顺利巷?这天下午,钟铁龙重读《刺客列传》,见燕太子丹对荆轲那么好,就突然放下书,打了小马的叩机。小马很快回了话,叫他“钟哥”。钟铁龙说:“小马你在哪里?”

    小马回答:“在家里。”

    钟铁龙这么问:“是不是我送你回去的那个家?”

    “是,”小马说,“怎么钟哥你找我?”

    钟铁龙想了一秒钟,说:“我来看你,告诉我你家的门牌号码。”

    小马报了门牌号码,钟铁龙记在纸上,说:“你在家等我,别出去了。”

    钟铁龙在医院和小马的家都见过小马的儿子和女儿,他明白要想让小马永远闭嘴,只能在小马的儿子和女儿身上做文章,文章做得好,小马就不会说一个对他不利的字。他去一家大百货商店给小马的儿子和女儿一人买了三套衣服。小马家的电视机是一台十八寸的牡丹牌电视机,而且还不清晰。他买了台二十九寸的长虹大彩电,把小马家的门牌号码给了商店送货的。他还买了很多高档营养品,当然是给小马吃的。他开着车驶到小马家旁,拎着很大一堆东西下车,小马看见了,感动得眼睛都湿了。钟铁龙笑笑,走进了小马家。小马家很简陋,但很干净。钟铁龙把六套衣服递给小马的老婆说:“这都是给你儿子和女儿买的,嫂子。”他叫小马的老婆“嫂子”,是小马的老婆比他大六岁。他把另只手上的东西递给小马,“这都是营养品,给你补身体的。”

    小马接过钟铁龙手上的东西就哭了,呜呜呜呜,钟铁龙还没来得及安慰小马,小马又扑通一声跪下,边说:“钟哥,我马新从小长到大,还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父母对我也没你这么好。钟哥,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啊。”

    钟铁龙把小马扶起,“我们是好兄弟,你这样说我反而愧疚了。”

    小马老婆说:“谢谢钟哥谢谢钟哥,钟哥你坐、你坐。”

    钟铁龙坐下,把小马拉到身边问寒问暖,身体啊,营养啊,要多吃防癌食品啊,说不定奇迹就发生了啊等等,问了个把小时,才把话题转到小马父母身上,“你父母还好吗?”

    “父亲不在了,母亲和我弟弟弟媳住在一起。”

    钟铁龙“哦”了声,再问:“你弟弟住在哪里?”

    “顺利巷。”小马说,望着钟铁龙。

    钟铁龙当然清楚那条巷子叫顺利巷。在他考察退路时,他记住了顺利巷的名字。钟铁龙看小马一眼,小马也看着他。钟铁龙没再问他母亲和弟弟的事,而是把话题放到小马女儿身上,小马的女儿醒了,在床上哭,小马的老婆走进房,抱着女儿出来,边哄着。女儿头发乱蓬蓬的,一张小脸蛋红润润的。钟铁龙灵机一动,要让小马安心,还得在小马的老婆身上做文章,便对小马的老婆说:“嫂子,你从明天起,去银元娱乐城上班,我跟黄总打个电话,让你负责收银,只是别错了账,工资我开你两千块钱一月,万一小马不在了——嫂子,我只是说万一,你别放在心上,你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要养,没钱是不行的,不能苦了小马的骨肉。这也是我今天来的原因。”

    小马站起身,又扑通一声跪下,这是他第三次跪在钟铁龙身前,小马跪得很直地打着拱手,一脸坦诚道:“钟哥,我马新对天发誓,我真的愿意为你去死。”

    “言重了,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钟铁龙起身扶起小马,感到自己对症下药了,就笑了下,“你是我的好兄弟,你的儿女我当然不会不管。你起来,小马。”

    这时有一辆运货的车驶来,问钟铁龙是不是住在这里,钟铁龙说是,运货的人就将一台电视机搬了进来,放下。小马很惊诧,钟铁龙却说:“你在家养病,无聊,我送台大彩电给你,你可以看看电视,消遣一下时间,免得心里老想着病。”

    小马又哭了,抬起手揩自己的眼睛。钟铁龙哈哈一笑,“男子汉哭什么脸?不要哭。”

    小马说:“我是激动,我太激动了,激动得流泪。”

    钟铁龙觉得自己该退场了,对小马说:“我走了。”

    小马和小马的老婆把钟铁龙送到本田雅阁车前,钟铁龙打开车门,对他们说:“回去吧,你们。嫂子,你还是先在家陪陪小马,工资从这个月算起,等小马身体好些了,你再来银元娱乐城上班,我会跟黄建国打电话的。”

    石小刚陪云南妹去了云南,回来后他听张兵说,关局长被人击毙在桑塔纳车上,就很激动地冲进钟铁龙的房间,脸上大放异彩道:“关局长不是你杀的吧?”

    钟铁龙望着他,摇头说:“你怎么想到我身上来了?我怎么可能杀关局长?”

    石小刚吃惊不小,鼓起了眼睛,“真的不是你?”

    钟铁龙想不能让他知道,就严肃着脸说:“真的不是我,不骗你。”

    石小刚疑惑了:“我送给你的那把手枪呢?”

    “早就丢了,那是‘祸’啊,哪个敢把它带在身上?”

    石小刚就不解地看着他,“我不相信你会丢?你丢到哪里了?”

    钟铁龙编故事道:“一年前陪税务局的几个人去钓鱼,丢到鱼塘里了。那东西带在身上容易出事……我真的丢了。怎么,你怀疑是我杀了关局长?”

    石小刚想不明白,见钟铁龙说得那么认真,便想会是谁杀了关局长?说:“我听张兵说关局长被人一枪打死在车上,我就想到了我送给你的那把枪。”

    钟铁龙说:“那把枪的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免得给我添麻烦。”

    石小刚点头,“你放心,我没那么蠢,就算公安局的问我,我也一字不提。我们是不是把银元娱乐城关了算了?那里好像是个是非之地,不吉利样的。”

    “会好起来的,”钟铁龙丢了支软中华烟给石小刚,“《增广贤文》上说,否极泰来。那里的风水很好,只是被那些公安吵得生意不怎么好做。我们只要跟公安协调好关系,等过了这一阵,到时候再疏通关节,我相信生意会好做。”

    次日上午,钟铁龙正在睡觉,突然就撞进来几名公安,他们是市局刑侦大队的,为首的是陈大队。陈大队对起床开门的钟铁龙说:“穿上衣服。”

    另外几个公安便开始搜查。

    钟铁龙脸上的瞌睡全跑了,“为什么搜查我的房间?”

    “为什么?”陈大队鼓着一双鹰眼盯着他,“等下你就清楚为什么了。”

    几个公安很仔细地翻看着每一处地方,为此把床铺都抬开,把席梦思都翻了个边。陈大队盯着钟铁龙,又打量着房里的一切,鼻子在房间里似乎闻到了某种气味,这是种什么气味他也说不好,但这气味有点像他几年前抓的一个杀人犯身上的气味。他暗想,难道杀人犯身上有某种相近的气味?他斜睨着钟铁龙说:“穿上鞋子,跟我们去公安局。”

    钟铁龙不愿意跟他们走,“凭什么要我去公安局?”

    陈大队尖锐声说:“凭什么?凭我们怀疑你是杀死关局长的重大嫌疑犯。”

    钟铁龙心里一惊,暗想他们终于怀疑到他身上了,但他侦破片看多了,知道这时候应该怎么办,“怀疑就可以抓人?抓人要有证据,没证据凭什么抓人?”

    一个刑警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下,“走吧,到公安局去讲清楚。”

    钟铁龙说:“我不走。还有王法没有?随便就可以把人带走,这是哪一条法律?”

    陈大队吼了句:“会告诉你的,现在你必须跟我们走。有人指出是你或你的手下干的。你老实点,合作点。事情会查清的。走吧,不要我们动铐子吧?嗯?”

    钟铁龙被带到了市公安局一间四壁都刷着铁灰色漆的房子里,那是刑侦队专门用来审讯犯罪嫌疑人的审讯室。他被推进审讯室,被铐在一张靠椅上,接着门被锁上了。钟铁龙盯着墙上的一幅白纸黑字的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发现墙角有摄像头,摄像头就对着他。他冷冷一笑,想像他这种人,那就不属于这条严令“拯救”的对象。难道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他这么想,他是经过周密细致的考虑,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才下手的。哪里出了纰漏?未必小马把他供了出来?但就他对小马的了解,小马一个要死的人,怎么会把他往监狱里推呢?未必有人看见他拿枪抵着关局长的脑袋开枪?那一刻周围并没人,就算有,那是晚上,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脸相和身高,因为他离开时是弓着腰走的。这几天,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过滤了好几遍,他连弹壳和烟蒂都没留一枚,就算有人无意中从窗口探出头看见他,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脸相。凭什么抓他?

    下午,门开了,进来三个刑警,三个刑警都绷着脸。陈大队在那张黑漆桌前坐下,昂着有些络腮胡子的脸,脸上的表情相当严肃,那种严肃就像森林一样茂盛和广袤。陈大队一旁是一个中年人,准备做笔录。还有一个刑警坐在陈大队的另一旁,嘴里叼支烟,很凶地盯着他。陈大队开口了,声音像石头掷在地上碰出的声音:“姓名?”

    “钟铁龙。”

    陈大队又问了钟铁龙年龄、学历和出生地及职业之类,然后话题一转,斜着眼睛问他:“你九月二十六晚在哪里?”

    钟铁龙想了想的模样说:“在银元卡拉OK娱乐城玩。”

    陈大队冷冷地说:“跟些什么人玩?”

    钟铁龙就把龙行长和刘总端了出来。

    陈大队说:“那天晚上你整个都在包房里唱歌?”

    “是啊。”

    陈大队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你不老实。”

    钟铁龙望着他,“我是在包房里喝酒和唱歌。怎么啦?”

    “晓得我们为什么抓你来?”陈大队用锐利无比的目光紧盯着钟铁龙。

    钟铁龙说:“不晓得。只晓得你们这样做已经伤害了我。”

    陈大队大声说:“那我告诉你,你说假话,有人看见你中途开车外出了。”

    钟铁龙心里一颤,他们居然调查得这么清楚,可见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了。他想起那晚开车回来的路上,心里堵得慌,就想上药店买点镇静方面的药吃。他记得他路过的两家药店都关了门,便把自己出车的缘由放到药店上道:“我那天晚上吃了凉拌海带后,拉肚子。肚子很不舒服。我开车去药店买药,但药店关了门,我就回来了。”

    “拉肚子?”

    “这你们可以问问工商行龙行长,他可以证明。龙行长那天还对我说吃一粒土霉素,保证可以止住我拉肚子。另外,你们还可以问银城大酒店的刘总。”

    陈大队突然盯着他说:“钟铁龙,你以为我们是随便抓你?我们怀疑你是一九八九年三月十一日发生在长益市电工厂前的那桩抢劫杀人案的真凶。”

    钟铁龙的脑袋里嗡地一响,他没想到自己早已忘记的事被陈大队掀了出来,他看着陈大队说:“你们说话要有证据。”

    陈大队盯着钟铁龙的目光变得更严厉了,“你是不是长益市电工厂子校的数学老师?”

    钟铁龙说:“曾经是的。”

    陈大队说:“你以为我们没摸你的底?早几年我们就摸过你的底。你父亲虽出身资本家,但是个普通老百姓。两年前,你一个数学老师哪里来的钱开桑拿中心和住酒店?”

    钟铁龙想他们在暗中调查他,但他们也没完全彻底地调查清楚。他说了开桑拿中心的全过程,陈大队冷笑道:“这么说,你是这帮朋友抬上来的?”

    “是的,他们抬我。”

    “丁建是不是你叫人砍死的?”

    钟铁龙一笑,扭开了头。“你越说越没边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

    钟铁龙就看陈大队的眼睛,陈大队把自己尖利的目光刺进了钟铁龙的眼球,再沿着连接钟铁龙的眼球的神经钻进了钟铁龙的大脑,在钟铁龙的大脑里,他看见了混乱,还看见钟铁龙举着一把五四式手枪对着关局长的脑袋开枪的情景。那一瞬,钟铁龙的脑海里正重现着这一幕。陈大队一惊,钟铁龙把目光移开了,陈大队说:“你害怕了?”

    钟铁龙那一刻确实有点慌乱,还感到眼睛刺痛,回答:“我害怕什么?”

    陈大队厉声道:“你的眼睛告诉我是你杀了挡了你财路的关局长。”

    钟铁龙觉得陈大队的目光真的像刀子样直捅他的心脏。他真的有点受不了这种目光。他不敢再看陈大队的眼睛,把目光移到“坦白从宽”那几个黑体字上。他想我能坦白吗?说:“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我没杀关局长。你就是借个胆子给我,我也不敢。”

    “我告诉你,你在你的朋友唱歌时,开车出去杀了关局长,然后你又开车回来,装肚子痛。”陈大队说,拍了下桌子,“你是那种做人做事都很阴险的家伙,是人渣。”

    钟铁龙望着陈大队一旁那个做笔录的刑警说:“我什么事都没做,你们不要冤枉我。”

    “不会冤枉你,会查出来的。”陈大队指着钟铁龙说,“我知道是你干的。”

    过了几天,被视为重大杀人嫌疑犯的钟铁龙被警车带到了长益市监狱,长益市监狱地处市郊,建着高高的围墙,围墙上还安着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钟铁龙被单独关在一间牢里,那间牢房很窄小,黑黑的,没有窗,只有一张牢不可破的铁门,铁门上开了个窗,窗上焊着很粗的螺纹钢。室内的光线就是从这窗口投入的。囚室内有一张长靠椅,一旁是深灰色的电胶木尿桶,供犯人排泄用。这是关重大嫌疑犯和在监狱里吵事的犯罪分子禁闭的囚室,感觉上这间囚室就阴森可怖。钟铁龙一被关进这间囚室,就明白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这错误就是他不该打死关局长。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石小刚送的那把枪,他也不会动置关局长于死地的念头,那把枪让他动了这个不该动的恶念,他太好胜了,太只想自己的利益了,太小觑公安了,以为自己做得干净就人不知鬼不觉。现在,在这间龌龊、寂静的囚室里,他深感钱把他的心养大养恶了,因而做人做事都太逞能了而做了件无法弥补的蠢事。

    这天上午,长益市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弄得陈大队内心很烦躁。市委何书记要求他十天内必须破案,还亲自召见他,对他寄予厚望道:“小陈啊,犯罪分子十分猖狂,竟敢向我公安宣战,不把这个杀人犯揪出来,我们怎么向全市人民交代?!你一定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在十天之内把这个案子破了,给关局长的家人一个交代。”这些话,此刻就在陈大队耳畔回荡,让他很郁闷地攥紧了拳头。陈大队之所以这么快升到市刑侦队大队长,是他这些年里破了很多起大案要案。但那些他破获的大案要案,有一个特点就是多少都留下了一星半点蛛丝马迹,让他逮着不放,从而将案情一点点扩大,又一圈圈缩小,最后归结到一个或几个人身上。然而这个杀关局长的人很狡猾,具有相当强的反侦查能力,居然连弹壳都被他从犯罪现场带走了。前天,检测弹头的报告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子弹确实是五四式手枪子弹,但是一把什么编号的五四式手枪,却没有答案,要找到枪,做弹道测试才会有结果。他郁闷地想枪,枪被罪犯藏在哪里了?他愤怒地骂道:“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啦!”

    陈大队的老婆是个有点迷信的女人,还是个温柔得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她一听陈大队骂老天爷,吃惊不小。“喂,你哪根神经不对劲?骂起老天爷来了?”

    陈大队十分烦躁,这个案件像一座大山样压着他,他却一时无计可施,便转过脸冲老婆说:“我是真烦躁呢,何书记要求我十天内破案,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智商相当高的罪犯,犯罪现场干净得连一枚弹壳都没留下,我又不是神,这叫我怎么破案?!”

    老婆微微一笑,要他别烦躁说:“放心吧,你会破案的,犯罪分子又哪里是我老公的对手?我老公是什么人?犯罪分子再聪明,也没我老公聪明呀。”

    陈大队觉得他老婆真好,懂他,就给了老婆一脸笑,“还是你懂我。”

    老婆也笑,“当然呀,我不懂你谁懂你么。”

    陈大队嘿嘿一笑,“我要走了,上班的时间到了。”他出门,开着车向市局飙。他的车驶进市局,手下高军就大步走拢来告诉他:“大队长,局长叫你。”

    宋局长坐在办公室里,刘副局长也在。宋局长示意陈大队坐,刘副局长笑着为陈大队泡了杯茉莉花茶,刘副局长放下茶杯,望着陈大队说:“案子有进展没有小陈?”

    陈大队向宋局长和刘副局长汇报说:“正好两位局领导都在,我向你们汇报,暂时还没进展。罪犯很狡猾,不肯承认。”

    宋局长很关心这个案子道:“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找到枪了?”

    陈大队说:“没有,但我想会找到的。”他端起茶杯喝口茶,“这个姓钟的相当狡猾,智商很高,抗压能力也很强,对付这样的人要进行轮番审讯,不能让他有片刻喘息。我就不相信他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宋局长点下头,也觉得这个犯罪分子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这个人鬼得很,做得很干净,现场连弹壳、烟蒂和一个脚印都没留下。是个有着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的杀人犯。”

    刘副局长吸口烟,吐出来,待烟分散后,他望着陈大队说:“小陈,这个案子破不破,关系到我们长益市公安局的声誉。这是件大事。”

    宋局长也说:“何书记十分钟前打来电话,指示我们要尽快破案。一定要严惩罪犯。”

    陈大队脸上就很严肃和坚决,说:“请局长放心,我一定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

    刘副局长问陈大队:“你能肯定关局长就是那个姓钟的杀的?”

    陈大队就望着刘副局长说:“我相信是他。”

    刘副局长吸口烟,望着陈大队,“相信只是推理,应该讲证据。”

    陈大队说:“他的眼睛告诉我是他杀的。”

    宋局长感兴趣了,“怎么呢小陈,你说说?”

    “在我盯着他时,他的目光很慌乱。一个人没犯罪,目光是平静的。”陈大队形容罪犯说,“他不同,我第一次正视他的目光时,我看出他内心非常慌乱和恐惧。还有,那一瞬我似乎看见他拿枪指着关局长的太阳穴开枪。”

    刘副局长曾经破获过几宗凶杀案,是个脚踏实地的老公安,他不太注重心理活动,他主张找证据。他严肃着脸,“关键要找枪,枪找到了,问题就都解决了。”他向陈大队提出建议说,“我看,你可以在他周边的人身上入手,调查他是不是有五四式手枪。只要他有枪,就总会有人知道,再查枪的下落,就可以调查出结果来。”

    陈大队点头道:“我马上查枪。”

    宋局长的脸绷得很紧,说:“这事惊动了公安部,犯罪分子太猖狂了,竟敢对公安局长下黑手,这是公然挑战我公安干警!市委、市政府也相当重视,市政法委何书记指示我们,要尽快破案。”他扫一眼刘副局长,再把目光放到陈大队脸上,“这案子不破,我和刘局长头上的乌纱帽都会摘下来,你这个大队长也干不成了。”

    陈大队顿时觉得自己责任十分重大,因为两位局长的乌纱帽都攥在他手上,他立即庄严地保证道:“请局长们放心,我会尽快破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