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小马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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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培被打成了重伤,那当然是他们要李培交代银元桑拿中心从事色情服务而打的。那时候法律有点乱,公安不像现在的公安规矩,那时的公安有点凶,又渴望立功,当然就任随没穿公安服却为公安效力的联防队员动粗。联防队员则是些素质较低的,有暴力倾向的A厂或B厂里调皮、捣蛋的青工,厂领导们拿他们十分头痛,就美言推荐他们来当联防队员。李培不敢交代,他知道这一交代就是罚一笔巨款才能了结的事。李培不想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就硬着不说。小马也被联防队员打得全身无一处好肉,尽管他儿时的朋友马主任跟同事打了招呼,但小马的肋骨还是被那几个爱打人的联防队员打断了两根。到了第五天,小马吐血了,一口血喷出,吐了一个挥拳打他的联防队员一身,跟着他就不停地吐血。关局长闻讯赶来,虎着脸骂了几声联防队员,让他们把小马带回了牢房。

    关局长脸上密布着阴云,现在他真的不好收场了,待几个联防队员走回来时,他站在办公楼前又把他们痛骂了一顿,“你们这些没脑壳的,把人打成这样,上面要求文明执法,你们太不像话了。”他担心李培或小马会死在公安分局,那他就真的收不了场,他继续恼火地瞪着那几个联防队员,“你们把社会上的流氓习气都带进公安局了,这行的?我多次说过,重点是引导和说服教育,哪里有像你们这样打人的?出了人命,我看你们逃得了干系?!”

    随后,他让杨队长把三狗叫进他办公室,三狗没挨打,只挨了几个耳光,因为他一口咬定他不清楚桑拿中心的事,他的工作是负责卡拉OK那档子事。关局长说:“回去跟你的钟总说,拿十万块钱来,你们什么时候交十万块钱,我们就什么时候放你们的伙计。”

    三狗说:“捉贼要抓赃,罚款要讲证据,凭什么罚我们十万?”

    关局长此刻的目的是要把小马和李培弄出分局,以免死在局里。他很恼火又很蔑视地看一眼黄建国,想这些顽固不化的鸟人,以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我警告你们,不要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搞色情场所,我们随时会来查的。你们走吧。”

    三狗、李培、小马是分开关的。三狗随杨队长走进关着李培的牢房,见李培躺在地上,眼睛顿时红了。三狗说:“杨队长,这医药费哪个出?”

    杨队长吼了句:“没罚你们的款就是好的,还医药费,讲什么废话!”

    三狗扶起李培,李培歪咧着嘴,挪动着步子。三狗又去关着小马的牢房,见小马捂着肿胀的半边脸,坐在地上,脸色灰暗。三狗对小马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小马说:“有烟吗?我烟饿伤了。”

    三狗忙掏出烟,给了支给小马。小马猛抽了几口,咬着牙说:“走。”

    三个人走出公安分局,径直去了医院。

    小马吐血是拳头打伤了肋骨,肋骨又伤了肺,而最糟糕的是小马已经没有几块好肺了。他的肺上遍布着黑斑,医生告诉小马的老婆说,小马患了肺癌,而且已是癌症晚期。小马的老婆一听这话,就捂着脸哭了,哭得很伤心,“那怎么办啊那怎么办啊?”

    医生对小马的老婆坦然道:“癌症已到了晚期,他最多还能活半年,如果动手术,那顶多只能活两三个月。我想你应该瞒着他,如果告诉他,他可能死得更快。”

    小马的老婆伤心得想死道:“那那我不不不告诉他。”

    小马天生把自己看得很高,他尽管是个敢于向任何人挑战且哪怕被人打死也不服输的粗人,但也有心细的时候,那就是在他老婆身上。小马从他老婆那张哀伤的脸上还是看出了点名堂,他老婆内功没修炼到家,不会掩饰发自内心的忧伤,常常痴痴地悲伤地盯着他,等他把目光投到她脸上,她又慌乱地把泪汪汪的目光移开,一副欲哭的样子,这让小马感到他问题很严重。小马就不断地问她,小马的老婆经不起小马反复再三的询问,把医生的叮嘱告诉了小马。小马沉郁了很久,很久里脸上的表情很凄惨,然后他对老婆说:“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这人一时半晌死不了,你不要给人一副可怜相。”

    小马的老婆捂着嘴,哭着点头,小马说:“不要哭,亲爱的我还没死。”

    小马的老婆就拿手巾揩眼泪,怅然地望着前面的一株小树苗,小马心很寒心地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马茁和丽丽,他们都还小,我真的死了,谁养活他们啊。”

    马茁是老婆与前夫生的,这个学期进小学三年级,丽丽是小马与她生的,才两岁半。老婆一听他这么说,马上摇头道:“你不会死的,你要活一百岁。”

    小马也很有信心的样子强调:“我肯定会活一百岁。”

    小马和他老婆说这番话是在医院的花坛前,花坛里有很多花:美人蕉、月季花等。钟铁龙来看李培和小马,老远就看见小马和他老婆坐在花坛前,就笑着走了上去。小马的老婆眼泪汪汪的,看见钟铁龙居然立不住地哇地一声哭了。小马批评她道:“你哭什么哭?!”

    小马的老婆跑开了,钟铁龙愣着,小马的脸上有很多愁云惨雾,因而一张脸在天光下就更加显得黑而且瘦。钟铁龙说:“小马,出了什么事?不要瞒我,我能帮你的,说吧。”

    小马当然想到了肺癌的可怕性,还想到他万一死后,女儿没人照料,就把医生对他老婆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钟铁龙。“我最担心的是我女儿,她真的还很小,”他悲伤地望着钟铁龙说,目光里含着乞求,“她还只两岁半啊。”

    钟铁龙抽了口冷气,“我去问问医生,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

    小马对钟铁龙摆摆手,很镇静道:“没用,我的癌症已是晚期了,而且还是肺癌,医生对我老婆说我最多只能活半年,如果动手术,也许连三个月都活不成。”

    钟铁龙见小马面对死亡的威胁如此哀伤又如此镇静,这让他暗暗钦佩,“不过,医生往往喜欢夸大其词,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医生的话,你不要信。”

    小马低着头,“死,只是脚一伸。只是我女儿还小,苦了我女儿。”

    钟铁龙见小马说得如此悲伤,心一热,马上表态:“你放心,会有办法解决的。”

    小马扑通一声跪下,手往水泥地上一撑,头就要往地上砸。钟铁龙慌忙用膝盖顶住小马的头,制止小马行大礼道:“你这是干什么小马?”

    小马道:“钟哥,我万一死了,我我把我女儿拜托给你你你钟哥了。”

    钟铁龙说:“万一真像医生说的那样,只要你女儿肯读书,我保证她能安安全全地读完大学,我绝不会丢下你女儿不管。快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跪什么!”他把小马拉了起来。

    小马感动得哭了,“我这一辈子,最后交了你这位好朋友,也没白活一世。”

    钟铁龙把银元桑拿中心关了,在那张不锈钢拉闸门上锁了把将军锁。一天晚上,钟铁龙让石小刚步入金圣大酒店的桑拿中心洗桑拿,他坐在大堂里等。三十分钟后,石小刚衣冠楚楚地下来说“好热闹的”。钟铁龙冷笑了声,掏出手机拨打刘夫人的手机,“刘姐,金圣大酒店的桑拿中心是南区公安分局关局长的侄儿开的,有色情服务。”他说,“我举报,请你转告刘副局长,快派市治安大队的人去金圣大酒店的桑拿中心抓人。”

    刘夫人一听,来劲了,问钟铁龙:“关局长的侄儿开的?你确定那里真有色情服务?”

    钟铁龙回答:“当然有,刚才我一个朋友在那里洗桑拿,说色情服务得很周到。还要我去洗,我没去。”

    刘夫人很高兴,说“我马上跟老刘说”,她挂了手机,对正准备睡觉的刘副局长说:“老刘,赶快下令市治安大队的去金圣大酒店的桑拿中心逮人。”

    刘副局长迷茫地看着老婆说:“什么事?抓什么人?”

    刘夫人说:“抓卖淫嫖娼啊,小钟说那里有色情服务。”

    刘副局长说:“真有这种事?”

    刘夫人尖声说:“这还有假?!我是什么人?他会空口无凭地乱说吗?”

    刘副局长瞪大了眼睛,“这像话?!这是个什么角色?”

    刘夫人懒得回答老公,而是拿起老公的手机,调出市治安大队长的手机号,按了通话键,“通了,接电话。”

    她把手机递给老公,“人家举报了,你还不安排人去抓?”

    市治安大队长当然就召集了众多队员,开了八辆警车直奔金圣大酒店,一下子抓了二十几对洗桑拿的男女。刘夫人得知情况后,跑到卫生间里给钟铁龙打手机,高兴道:“抓了二十几对,刚才治安大队长向老刘汇报时,我还接过老刘的手机跟他说,一定要狠狠地打击卖淫嫖娼,一定要罚那老板五十万元款,不交五十万不准放人。他回答我,一定照办。”

    关局长得知他侄儿在金圣大酒店开的桑拿中心竟也搞色情服务,脸都气扁了,他曾经多次叮嘱他侄儿要正儿八经地做人做事,侄儿在他面前信誓旦旦,把他骗了,害得他颇为侄儿脸红,因为在一些人眼里,他似乎是一心保侄儿的生意而踩银元娱乐城,这让他感到一张老脸颜面扫地,他拼命维护的公安的尊严,被他侄儿轻易地破坏了。关局长把他侄儿叫到他办公室,严厉着一张脸痛骂了侄儿一顿,“你把你叔叔的脸丢尽了,你要你叔叔以后怎么有脸抓卖淫嫖娼的人?自己的侄儿干的也是这种营生……别人会怎么看待你叔叔?别人以为我那样做,是为了保你的生意!做什么不行?在你叔叔的眼皮下做那种生意?!我以前问你的桑拿中心有没有色情服务,你还对叔叔说绝对没有。叔叔你都欺瞒,你无法无天了?!”关局长盯着侄儿,眼睛里射出恨不得把侄儿痛打一顿的火焰,那火焰似乎带着明火,烧着了关伟,让关伟不住地拍打着衣服。“你还想要叔叔帮你说情少罚点款?亏你说得出口,我告诉你,叔叔不会帮你说这方面的情,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老老实实去市局治安大队交罚款,给我关了那种色情场所。”他很凶地瞪着他侄儿又道:“在长益市,只能做合法生意,不要打歪主意,否则,人家能容你,叔叔也不能容你这么干。叔叔会一个星期去查你一次,你再干,叔叔亲自来抓,绝不客气。叔叔警告你,在长益市,叔叔绝不容忍你胡作非为。”

    关局长是那种工作很认真,又很看重自己的名声的人,为了证明他不是保侄儿的桑拿中心,他一个月内带队“袭击”了三次金圣大酒店的桑拿中心,当然一无所获,因为关伟知道他叔叔会搞突然袭击,就把桑拿中心改成了表面上很正规的洗脚按摩城。关局长挺满意,因为侄儿在他的高压下改邪归正了,局里,没有人再背后议论他是为保侄儿的生意而打压银元娱乐城了,心儿就宽广了,走路,腰杆挺得更直了。有天,他听侄儿说,银元娱乐城的桑拿中心虽然关了,但娱乐城的那些小姐也提供色情服务,是陪吃陪玩陪睡的三陪小姐。一天,关局长路经银元娱乐城,也觉得银元娱乐城的小姐有问题,一个个那么妖艳地站在门前,与来来去去的男人打情骂俏,这太不像话了。关局长阴下了脸,他是那种正直得思想近于僵化的男人,不喜欢女人没羞耻心,男人没廉耻心,那些当众调情的举动,让他十分反感。他决定把这些小姐赶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以免污染他辖区的社会风气。一天晚上,他带着分局的治安队员来了,一间间包房查,查卖淫嫖娼,把小姐们集中起来,一个个地叫去盘问,怀疑有问题的或没带身份证的就往警车上带。这样的风暴行动搞了几次,云集在银元娱乐城的小姐就如一群麻雀样飞走了,关局长再从银元娱乐城经过时,就没有小姐站在门前,扭着屁股无比妖艳地翘首期盼了,关局长觉得他的“清扫”行动还是挺见效的,就高兴地对杨队长说:“过去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只要你认真去做,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银元卡拉OK娱乐城变冷清了,有时候一个晚上只有两个或三个包房有人唱歌,而且还是无须买单的熟人,其他包房都是空的。这两三个唱歌的包房里,必定有一个包房里有钟铁龙。一到晚上,他就邀人去银元娱乐城唱卡拉OK,他自己很少唱,只是看朋友们唱,或是喝着啤酒或喝着上好的乌龙茶或铁观音,脸上很谦虚地笑着。他不干任何事,只是与他叫来玩的朋友聊天,时而出来走走,看看是不是有公安潜伏在娱乐城的两旁。银元娱乐城距关局长家不远,隔两条街,七分钟就走到了,如果快一点走,五分钟便到了。关局长住的是一幢私房,私房在一条小巷里,那条街上,住着的大多是长益市的小市民。关局长是那条小街上出的最大的官。关局长的车开不进这条小巷。小巷太窄了,最多能走一辆板车。关局长就把他开的印着“公安”二字的桑塔纳车停在小巷街口,那一处地方好像是他专用的泊车位,有一棵大树,形成了一片阴凉地,关局长的车就停在大树下。钟铁龙注意到,每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关局长的白色桑塔纳会安静地泊在这里。

    五十六岁的关局长不怎么喜欢应酬了。他不爱唱卡拉OK,夜总会他嫌闹了,喝酒也是他一心要拒绝的大事,因为他那有问题的心脏会受不了酒精的刺激。他也不爱吃宵夜,他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胆固醇也很高。因此,他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很规律,十点钟便回家睡觉。这天晚上,局党委开会,过组织生活,大家在会上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会开到九点多钟,关局长打个哈欠,晃晃脑袋说:“算了吧?这两天我没休息好。”

    会议在他的建议下散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关局长走进办公室,放下茶杯,拿了车钥匙就出门了。他的桑塔纳就停在坪上,他坐进驾驶室,将车倒了把,掉头,看见杨队长站在前面,说了声“你这鬼挡在路上干什么”,车就从杨队长身边驶了过去。这是九月末的一天,天转凉了。关局长把车开出公安分局的大门,把车窗摇下,让街上的凉风清扫车内的烟气。关局长将车驶上城南路,接着向运动路开去,又转向书院路,进了一条小街,拐个弯,就缓缓驶到了那条巷口上。关局长把车停好,关了车灯,正着手摇车窗,突然看见一个人走来,他就抬起头望着这个人。这个人一句话也没说,拔出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勾动了扳机,叭,一声被消音器减去了一大半的枪声消失在那个九月的夜色中了。关局长一头栽在方向盘上。那人却弓下腰,伸手捡起那枚发烫的弹壳——弹壳在飙出枪膛时,他留意到弹壳就落在他脚旁。他将弹壳放进口袋,转身离开了。他走进一条小巷,又迅速钻入另一条小巷,这条巷很旧很窄,只能走单车或摩托车,有一个人叫他“钟哥”,他装没听见地走过去,再拐个弯,从一个油货铺旁走过,才直起腰大步横过马路,走进了另条街,又从那条街走出去,向前走了一百多米,不见有人追他,才又迈进一条小巷,从这条小巷拐向一条小街,他在那条街口站了一分钟,掉头看后面有没有人尾随,巷子空空的,只有一盏路灯在巷子里闪烁。他放心了,上了热闹的运动路,快步向前走了段,横过马路就是银元卡拉OK娱乐城。

    那儿停了几辆车,霓虹灯在那张不锈钢玻璃大门和那幢楼上闪耀着。他走进一间包房,包房里龙行长和刘总正在比歌,你一首,我一首地唱,都站得笔挺的,由于小姐要自备,刘总叫来了银城大酒店的两个女服务员。她们在一旁笑着,为他们的歌声拍手叫好。

    “这首歌唱得还马马虎虎。”龙行长表扬刘总说。

    刘总不屑他的表扬说:“只是马马虎虎?你也讲句良心话看?”

    龙行长不太爱讲良心话,就很吝啬地添一句:“算可以。”

    龙行长的歌来了,日本民歌《拉网小调》。龙行长摆好姿势,就猛“拉”起来。

    刘总对钟铁龙说:“他只晓得唱这首歌。”

    钟铁龙不是来听歌的,他的内心很不安,他突然做出痛苦的样子,起身按着肚子对刘总说:“我今天拉肚子,不晓得吃了什么,不行不行,我又要拉了。”

    他走出来,上了他的车,开着就向前飙去。他把车开到湘江大桥上,在桥中央靠边停下,看了眼天空,天上繁星满缀。有几个年轻男女从他车旁走过。他下车,走到水泥栏杆边,左右望望,没人注意他。他把手枪和弹壳都丢了下去。他看见手枪消失了,飞速地落入水中。他转身,钻进汽车,见桥上没车,就在桥上掉头,又迅速向来的路上飙去。

    二十分钟后,他又走进了那间包房,只比解大便的时间稍长一点。他做出舒服了的样子对刘总说:“我现在舒服多了。”

    龙行长说:“吃一粒土霉素,我保证你不会拉了。”

    刘总的歌来了,《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刘总举起麦克风就开始抒情了,声音居然有点嗲。钟铁龙笑着递支烟给龙行长,边听刘总嗲声嗲气地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龙行长却附在钟铁龙的耳朵上说:“刘总发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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