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第十章 穷不生根富不长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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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把人抛,岁月催人老,不知不觉,从炎炎仲夏到流火季节,又从流火季节到了秋高气爽,转眼又过了四个月。

    这一日,杜玉芬从工行大客户营业窗口里接到了回执,要离开的时候却被大客户经理叫住了,还以为还款金额不对,却不料笑吟吟的客户经理把杜玉芬请进了VIP业务间,赠送了一个价值几百元的水益生保暖杯,那业务经理很客气地和杜玉芬拉着关系,说了几句杜玉芬倒明白了,敢情是想把蝶舞工艺品公司的出入账开户到这里,但凡这些大客户的账目,谁拉到行里都是一笔不少的金额,杜玉芬当过业务员也干过类似的销售,满口答应了,和客户经理说笑着,直送出了厅门。

    蝶舞……上车的杜玉芬放下东西,随着伸手触了触车前窗的挂件,一串展翅欲飞的蝴蝶,人这一辈子好多事你无法逆料,谁可能想到还会有人靠这只小小蝴蝶发迹呢?帅朗三月份注册的蝶舞工艺品公司,注册资金二百万,有一百五十万尚是贷款,说是公司,连个像样的办公场面也没有,营业执照上写的就是景区那三间门店的位置,半年过去了,这小小的蝴蝶带来了让人眼红的利润。

    是多少呢?杜玉芬拿着几个月的流水账,这部账让她结算了两天才算清,饮料、工艺商店、蝴蝶宫销售收入,几大块收入可谓日进斗金,究竟有多少呢,杜玉芬眨巴着眼睛,想着昨夜结算出来了账面余额,心里那叫一个凛然,但凡做公司的,账面流动资金都不会太多,而且负债率都不低,可帅朗做得这个名不副实的公司那真金白银可是名副其实的,而且零负债,也是和要林鹏飞合作才把几个账面收入做了下结算,连杜玉芬也没有想到,半年的时间,还挣到这么多。

    多少呢?杜玉芬在车里沉吟地半晌,似乎从还贷之后的震惊中还没有惊省过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驱车回公司,回了公司拿起一包账目,直奔办公楼,敲门而入的时候,林鹏飞正和公司的总会计师攀谈着,见得杜玉芬来了,笑着问:“怎么,杜老板,又是你全权代理。”

    “呵呵,林总,你别笑话我啊,我可是丫环拿钥匙,当家不做主。那,账目都在这儿,李会计你仔细稽核一下,有了结果再和帅朗谈。”杜玉芬说着,会计师抱着一大账目出去了,两方的商议是互相介入对方的经营范围,林总向蝶舞公司参股,蝶舞公司向新启动的灌装饮料厂投资,相当于产权置换,再简单地说,是俩人要绑到一条船上。也因为杜玉芬这个既在飞鹏饮业,又负责蝶舞公司事务的特殊身份,林总对她也愈发地客气了,起身给杜玉芬倒了杯水,笑着道:“杜经理,不瞒你说啊,我两周和帅朗谈,出了个大笑话。”

    “是吗?什么笑话。”杜玉芬问道,要这位家资亿万的老总和帅朗坐下来攀谈,不知道怎么合拍,不过好像很合拍,林鹏飞笑着道:“我当时提了个条件,结果和他提的条件一样。你猜是什么?”

    “我怎么猜得着?”杜玉芬道。

    “和你有关。”林总笑道。

    杜玉芬心中暗喜,想到什么,以帅朗的性子,不用猜她都知道帅朗会为她争取福祉,不过好在沉得住气,扮了个懵然无知,林鹏飞倒是得意地撂底了,笑着道:“我说呀,灌装饮料厂的项目由你负责……结果他也是这个条件,哈哈……后来,我又提了个要求,结果和他的要求又一样了,你猜是什么?”

    “还有什么?”杜玉芬笑了,要还有可真猜不出来了。

    “我说呀,杜经理还必须在我的饮料厂任职。”林鹏飞笑道,仿佛很乐呵似地又道着:“可他也说了,他分不开身,蝶舞公司的事还得仰仗你,杜经理你马上成一手托三家了啊。哈哈……”

    杜玉芬给了难为的表情,道了句:“就怕干不好,林总,秦苒和小叶进公司也有不少时间了,有机会应该让他们独挡一面了。”

    “呵呵,这就是你高人一筹的地方。”林总听得此言指着指,笑道:“心里总想着别人,秦苒性子太弱,有点小家子气了,能当好助理,恐怕当不好经理;叶育民呢,能力是有的,可眼界太浅了,他要是肯附下身子去做几年前台销售,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点发展,老窝在公司只知道订货配货,成不了气候的……都是温室里培养出来的,经不起风雨啊,我二十岁的时候在火车站卖冰棍,三十岁办了一家小型袋装饮料厂,后来说卫生不合格倒闭了,再后来又做小食品也是几起几落,四十岁才稍有起色……老话说得好啊,不怕苦吃半辈子苦,怕苦吃一辈子苦,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缺乏点吃苦精神呀。”

    “林总,那不一样的,我们是没办法,从信用社买断下岗,我只能抹着脸去挣钱,帅朗就更是这样了,他是被他爸赶出来的……要是像正常人一样平平安安,我们倒巴不得呢。”杜玉芬道,说到此处,林鹏飞问了个私密问题道:“对了,我听帅朗这小子大学住了六年?”

    杜玉芬不知道林总今天为何这么八卦,笑着点点头,林鹏飞端着水杯哈哈笑着小声道:“这草包倒像我们这一代没文化闯世界的,我和他商量协议拟定的事,他居然说他看着合同条文就头疼……哈哈,我说到时候双方开个仪式会吧,他居然说他不好意思坐主席台上,哈哈……”

    林鹏飞笑着很欢,摆活着帅朗的糗事,杜玉芬却是知道这茬,要说喝酒逛夜总会帅朗跑得比谁都快,可要正襟危坐面对一大帮人,他是死活不肯定上台的。俩个人笑着展望着远景,其实双方的账目结算就是个过程,接下来就等着签了协议合作了,对于合作双方的实力嘛,林总自然不容置疑,可林总似乎对帅朗还多少有点疑虑,不一会儿回到了正题上,问着杜玉芬道:“杜经理,蝶舞公司的账务状况大致怎么样,你给我说说,他张口朝我要三百万,我有点信不过他。我们这三百万能占到多大份额。”

    “百分之三十。”杜玉芬吐了个大致的数字。

    “什么?”林鹏飞吓了一跳,愣了,注册资金才两百万,还有贷款,本来想着三百万起码也是个控股,可听这口气,大大出乎意料了,原先想着就帅朗坐着飞箭提着麻袋搂钱撑死了撑上百万了不起了,这一愣,杜玉芬又更清晰地强调道:“再准确地讲,连百分之三十也不到。”

    “不能吧?他现在的资产,有多少?”林鹏飞愕然问道。

    “账面资金现在有一千零九十七万。”杜玉芬吐了个数字,一个让她久久不能释怀的数字,看着林鹏飞明显地喉结动动,咕嘟声吞咽着口水,惊讶了,要是飞鹏饮料这么大资产生利率一千万倒吓不住人,那那小摊小门小户半年整一千万,明显脱出林总的认知范围了,却不料杜玉芬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着:“还不包括他的门店估价。”

    “一千万……那他这半年一天得挣多少钱才能这么快累到一千万?”林鹏飞脸色凛然,惊住了。

    “他不是一单生意,也不是一个人在挣钱,景区的门店日销售额旺季能到四五万,您知道景区的利润比其他地方都高;饮料生意这四个月从两个景区和火车站结算的盈余有一百八十多万,还有蝴蝶的销售和门票分成,旺季有两万左右,淡季也有七八千……还有厂家模具开发以咨询费和设计费付给他的报酬,这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按销售量提成,每月都有三十到四十万左右,其实林总您参股蝶舞工艺品公司的生意是个明智的选择,灌装饮料厂建设周期需要一年左右,而这一年时间,很可能您这三百万已经回本了。”杜玉芬算了一笔经济账,算得林鹏飞脸上肌肉不住了颤着,这个连办公场地都没有蝶舞公司,敢情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主,想到此处,看着杜玉芬又做了个临时决定:“杜经理,这样,协议暂缓。”

    “怎么?您要反悔?”杜玉芬一愣。

    “不,把定额投资改成股权置换……我要占他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而且给他提供一个像样的办公场所,就按你原来说过了思路来,我们不建厂,不建车间,但我们可以借船出海,借鸡下蛋,把中州这些小工艺品生产厂家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小商品联盟怎么样?我们前端做市场,后台做设计,强势介入这场市场怎么样?毕竟饮料市场我们仅仅是个省代,束手束脚的厉害,要是小商品适销对路了,那面对的可就是全国的市场了。”林鹏飞也许是灵光一现,也许是被帅朗的异军突起撩动了雄心,挥舞着手讲了一番。

    这话倒和杜玉芬合拍了,杜玉芬兴喜地道着:“那太好了,我马上告诉他……我想他一定会同意的。”

    林鹏飞笑着点点头,杜玉芬拿起了电话,拔出去了……

    “哦,杜姐……哦,成,你们看着办吧,都说了你看着办,你说了算,不过别想得太大了啊,那些厂家就是见利才来,没利就走,一单生意你做不好,马上就砸锅……呵呵,不是泼凉水,事实就是如此,你想赚钱,你首先得让人家见到利……啊?你和我比什么,我是怎么干的你知道?我是先把钱给他们,卖不了都算我,我包赔,要不人家愿意给了返利呀……成成,就按你说的来。”

    帅朗挂了电话,四周嘈杂的声音乱得紧,此时身处就是亲手建起的蝴蝶宫外,想想杜玉芬的提议,倒也不错,更在预料之中,如果审核完账目林鹏飞都不知道投资,那他纯粹就是傻瓜一个了。想的时候帅朗脸上浮着淡淡的笑容,似乎走到这步田地也有莫种刻意的成份,这个成份是什么呢?怕是这家伙心里的小算盘再没有人揣摩得透了。

    进了蝴蝶宫,看着平果正和几位姑娘忙活着,没打招呼,信步走了不远,找着人……谁呢?哦,是个贼忒忒的小姑娘,蹑手蹑脚,正伸着小手去捏花掰上了一只蝴蝶,不料动作慢了,那蝴蝶霎时展翅飞起,让小姑娘好不懊丧,正懊丧间背后的帅朗一声轻笑,小姑娘回过头来拽着帅朗的袖子:“哥哥,我要蝴蝶……给我抓一只。”

    “来,抓一只不算本事,信不信哥把蝴蝶全招到你身边来?”帅朗抱起了小姑娘,妹妹帅英,双休日抱出来玩的,小帅英一听乐了,催着帅朗:“那快点……”

    “哦,看来还是妹妹相信哥,哈哈。”帅朗笑了笑,手在口袋里伸了伸,伸后使劲搓了搓,又做势施法似的扬了扬,口中念念有词,一副神棍表情,看得帅英崇拜无比,不远处跑过来的王雪娜小声躬身凑到帅英耳边问着:“你哥发什么神经。”

    “我哥哥招蝴蝶给我玩。”帅英兴高彩烈地道着。王雪娜一看帅朗那样,惨不忍睹地回过脸来抱着帅英道:“他骗你的。”

    “胡说,我哥哥从不骗人。”小帅英不乐意了。听别人说哥哥坏话都不高兴,刚嘟起小嘴,眼睛却是一亮,小手指着:“看,蝴蝶招来了。”

    王雪娜愣了,诧异一看,果真有三两只不长眼的蝴蝶朝着做法的帅神棍飞过来,更诧异地,像着魔一般围着帅朗手打着旋,小帅英蹦蹦跳跳拍着手高兴地喊:“哥哥,我还要还要……都招过来。”

    “好嘞,看哥的。”帅朗回头见王雪娜也来了,乐了,暑期就忽悠了王雪娜一干女学生来勤工俭学,这段日子倒是见得很频繁了,干脆俩妹妹一起忽悠了,另一只再往口袋里一伸,做势来了个施法动作,嘴里嗯嗯啊啊哼哼着,然后一撒,一招,做势喊着:“众蝴蝶仙子听令……速速前来陪我妹妹。”

    俩妹妹被忽悠得一愣一愣,更愣的是,那翩翩而来的蝴蝶越聚越多,帅朗那两只咸手仿佛有魔力般,一挥一摇之间,蝶群跟着飞动,不一会儿便聚起了几十只,不少游客看这奇观,纷纷拿起了相机,喀喀嚓嚓地照着,连王雪娜同来的几位同学们也惊动了,直和小帅英凑了一起,看着现场惊得直凸眼:

    “哇哦,帅老板果真是传说中的蝴蝶王子!?”

    “那是,报上创业专栏不采访过他了吗?”

    “哇,帅呆了。”

    “哇,酷毙了,我要晕了……”

    几位适龄妞明显涉世不深,被帅朗举手投足,蝶舞纷纷的动作看得目眩神离,甚至于过路的游客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窃窃私语,导游在推波助澜着,指着帅朗道着:“这就是蝴蝶宫主,也是今年我们中州日报上报道过的创业之星……”

    帅朗瞥眼一瞧,那导游八成是罗少刚女友的同行,没准上次抓端木就打过交道,听话音快把自己吹成花了,话说活这么大,还没有怎么着人见人爱、花见花见、蝶闻蝶来,帅朗在蝶舞纷纷的中央又做了一个让人目眩的动作,双手如观音坐莲一摊,登时几只翩翩蝶儿落到了手上,帅朗摊着手,放到了小帅英面前,笑着道:“挑一个……只准一只啊,到你手里都得被捏死。”

    小帅英小心翼翼捻了只,高兴了,帅朗却是回手一扬,跟着双手一撒喊里喊着:“散!”

    于是介,飞舞地蝶影像听到赦令一般四散飞去,人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时地有人凑上来,和抱着妹妹的帅朗合个影,本来嘛,帅朗玩得挺尽兴,来参观的不少五湖四海的美女,那天南海北的方言插科打诨几句颇是有味,却不料有位北方妞太客气太热情了,照完相逗着帅英问着帅朗:“帅宫主啊,你家闺女长得真像你?多大啦?”

    “啊!”帅朗一听傻眼了,火大地道:“我有那么老吗?我妹妹。”

    这一句,把大好心情破坏了,不照相了,抱着帅英就走,躲到外头找着水龙头洗了洗手脸,这才又回来了,小帅英来过几次了还是乐此不彼,又追着平果要挂件玩,小手是拴了几个挂件,王雪娜却是怕挤着小姑娘,赶紧拉着出了销售台席牵到帅朗手里道着:“你看妹妹也不经心,这么多挤着人怎么办?”

    “没事,是不是英子。”帅朗拉着妹妹笑着道,看王雪娜要走,又拉着问:“别急嘛,能忙得过来,哎,学娜,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九月二十号……怎么,你还想剥削我啊,我们几个暑假可都耗在这儿了,玩都没顾得上。”王雪娜貌似有点遗憾地道着,今年暑假,全奉献给蝴蝶宫了,帅朗却是不领情地道着:“我又不是白使唤。发得还是高薪。”

    “一天一百还算高薪?告诉你啊,妍慧说了,要你加工资。”王雪娜笑着给帅朗出了难题,一看帅朗剜着眼不答应,不乐意了,小公主鞋踢着老板催着:“加不加?不加我们女生集体罢工,报上都把你吹成蝴蝶王子,那有这么小气的王子。你挣多少呢,这点钱都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你们薪水只能这么多,否则的话就是施舍了,那是看不起你们。”帅朗讲着大道理,不过话锋一转道:“你例外,万一你成了帅老板娘,我挣得还不都是你的,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是吧?”

    王雪娜脸一红,咧着嘴,吐个舌头做了个鬼脸,侧头来了个做呕动作,嗤声道:“你想得美,你是方姐不在没人管你了是吧。哼!”

    哼了哼,给了帅朗个甩辫子的背影,帅朗懊丧地脸色看着妹妹,耷拉着嘴唇,小帅英刮着他鼻子嗤笑着:“瞎了吧,小娜姐姐不爱你。”

    “哟?你也懂爱情?”帅朗呲笑着问妹妹,妹妹点点头:“嗯,当然懂了,哥哥你要为爱加油哦……”

    完了,韩剧给害得,这小丫头每天坐在后妈怀里看电视看样学了不少。那像模像样韩剧里握拳加油的样子让帅朗好一阵哭笑不得,抱着妹妹走了不远,又是小声问着:“英子,你说哥哥爱小娜姐姐好呢,还是爱方姐姐好……记得方姐姐吗?就是那位警察姐姐,抱过你的。”

    “嗯,都好。”英子撅着小嘴评价着:“小娜姐老陪我玩,方姐姐老给我买东西……哥哥你都爱吧。”

    “那问题是哥哥只能娶一个媳妇,你说娶谁呢?”帅朗把心中的摇摆不定留给妹妹了,却不料妹妹更雷地道:“都娶吧。”

    “不行,只能娶一个,娶两个就得被警察抓走。”帅朗道。

    “不对,爸爸就娶了两个,你妈妈不是我亲妈妈、我妈妈不是你亲妈妈,不过爸爸都是亲爸爸……那爸爸就给我们找了两个妈妈……”妹妹举着实例,掰着指头数得很清楚,回头又看看哥哥,出着馊主意道:“是不是警察就能爱两个,和爸爸一样……哥哥你也去当警察吧?”

    帅朗看着正色的妹妹,扑哧一笑,不敢再往下问了。

    这一天玩得是尽兴而归,到了下午,帅朗驾车给忙碌的宫员们买回了饭,开得车是鹏飞饮业配的车,大商务,中午妹妹就在车里休息。眼看着快到天黑收摊的功夫,正和妹妹进牡丹园接一行人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影,让帅朗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清了,是一个独臂人,帅朗把妹妹放到了车里,想了想,不卑不亢地迎了上去,对着那人道着:“你们终于来了。”

    是田二虎,曾经寇仲水产公司的看门人,此时一身中山服,还是看着那么老气和土气,不过笑着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帅朗,点点道:“来了,你不欢迎吗?”

    帅朗四下打量了打量,没见到他的随行,出声道:“你师爸呢?”

    “他已经不是师爸了,他也没来。”田二虎道着,面带微笑,仿佛见到了亲人那般,笑道对帅朗说:“他想见见你。”

    “哼,想见我为什么不来……还想骗我吗?”帅朗不屑道。

    “师爸从不骗人,即便是骗,也是被骗的自己骗自己……就像你的蝴蝶宫一样,不是野生蝶、也不是气候或者环境的原因,是有人在饲蝶吧?我看你那招招蜂引蝶玩得不错,那是江相术门的大师手法,师爸说你很有灵性,能把江相秘术这样运用,他也未必能办得到。”田二虎声音和诚恳,很客气,不过帅朗不买账了,歪着嘴笑了笑道:“既然他也办不到,我见他还有什么意思?青出于胜于蓝,他应该来拜见我才对。”

    “你在为难我,不过你难不住我。”田二虎轻描淡写一笑,放低了声音道:“师爸说,你一定会使性子,如果你使性子,就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肯定会去。”

    “是吗?我一个大活人,能被他一句话遥控,我还真想听听。”帅朗痞痞地说道,根本不信了。

    “呵呵,他让我告诉你……你用了十个月时间设计的那个骗局很好,这些蝶舞了、饮料生意了、投资了、门店了什么工艺品了掩饰得很好,其实你是在洗钱……你做的这么多的捞钱骗局,是在掩饰一个更大的骗局,对吗?”田二虎轻声道。

    帅朗咯噔一下,表情僵住了,这些事瞒过了所有人,包括身边的狐朋狗友、包括杜姐,包括警察也包括那些折了的人,甚至包括利眼如隼的老爸,却不料此时此刻被一个隐在暗处的人点破了,这数月来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让帅朗登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了。

    不过掩饰得很好,抿着嘴吊儿郎当地看着,旁观者你看不出他的心理有什么变化,就像根本不屑一样。那田二虎没有看到期待的震惊,似乎有点不确定了,笑着问:“你不想知道他在哪儿吗?”

    “确定地说,不想!不过既然他来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帅朗道。

    “对,他也是这样说的,没有地址,他说你知道。”田二虎说了句,笑着转身,慢步走着,随着大队的游客上了辆短程中巴,上车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帅朗,眼神不像有恶意。

    不过帅朗知道,也未必就是好意,自己隐藏最深的事被他点破,这中间要是出了点差池,那自己恐怕和刘义明的下场要一样了。人走了,帅朗还呆呆立着,立了好久,直到王雪娜和几位同学、店员相随着出来才上车走人,这一程开得神思有点恍惚,已经记了许久的旧事又一时间涌上心头,长长的一个不眠之夜,他从繁星满天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你过得还好吗?”

    一条简单而匿名的短信越洋跨海,目的地在伦敦华埠唐人街某幢住宅中,深夜来电,住宅卧室绒被里睡得很轻的女人被惊醒了,迷迷糊糊摸着手机,翻看着这一条没头没脑的短信,似乎是一个来自远方的问候,让她的睡意稍消,摁着键盘回了条:

    “你神经病呀,大半夜骚扰我。”

    瞬间,短信又至:忘了,中州这儿是早晨。

    “这个傻蛋。”

    女人笑着,是桑雅,嘴角洋溢着异样的幸福和温馨,此时身处的是伦敦东部彭尼费特斯一幢高档住宅区,这里距女王住的白金汉宫、首相官邸所在的唐宁街以及鸽子广场都不远,华人圈子以及在国内经常可见的川菜馆、小尾羊火锅、东北一家人那些中餐,总会勾起人思乡的感觉,有时候想起来生活就像梦境一般,曾经在中州大街小巷追着自己的那个傻蛋,却成了心中放不下的牵挂。

    怔了半晌,回味在俩个人异样的恋情中,含着笑意回着短信:你是不是把我也快忘了?

    我想我也没办法呀……又一条短信来了。

    “有办法,飞过来呀,告诉你啊,帅朗,你要真不来,姐可找个金发碧眼的帅哥把自己给嫁了啊。”桑雅笑着回信,发出去的时候手指莫名地颤抖了下,自己他带着自己从中州藏到了灵宝、又从灵宝转到西安,最后又转道香港出境,以投资移民的身份到了英国,在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果真又是以前的托辞:……我放不下我爸、妹妹,还有对我很好的后妈,还有这群玩伴,再说我出去什么都不会,干什么呀?咱们不是说好吗?等我混不下去了再去投奔你……

    “随你吧,我要睡了,别发短信了……”

    桑雅狠狠心,发了一条结束语,默默地放下手机,黯黯地躺在枕上,心里却是还在回味着同样一个夜里,穷乡僻壤,月明星朗,自己坐在自行车后被驮着走的几十公里,那时候天很冷,心里却很暖,而此时被窝里很暖和,却莫名觉得冷清。

    ……

    同样的时间是一个旭日初升的清晨,帅朗却是已经走到中州公园的门口,在收到这条结束语之后再,默默地叹了口气,装起了手机。

    如果知道洗钱,也只能是桑雅知道,而除了自己,却不会有人知道桑雅的存在,帅朗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让别人看出来的理由,自从通过投资移民的方式把桑雅送出国,自己是去了一块心病,老牌强盗帝国果真是好,仅仅对移民的投资以及财产金额有限制,根本不追究资金的来源,只不过去了一块心病,却又多了几分牵挂,或许是男人心底的龌龊在作祟,帅朗不止一次想过俩个人的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骗子,可同样打心眼里也没有准备娶这样一个沧桑的女人当老婆,有时候忍不住冲动想出国去看看她成了什么样子,可他也知道,那里再好也是生活里的一个驿站,根还在中州,还会为了这些放不下的牵挂回来。

    默默地走着,胡乱地想着。周日的公园却是更热闹了几分,还是那股子透着悠闲、详和和平静的气氛,帅朗想起了一年多前自己茫然无措挟着份招聘广告在公园里等着人才市场早市的情形,那时和此时的景像似乎没有多大变化,老头老太太还是那么傻乐呵地在遛鸟的遛鸟、打太极的打太极,地面上偶而可见已经开始落叶的冬青丛,偶而能听到朗朗的书声,间或能看到戴着耳塞慢跑的年轻人……心情似乎和当时也没有差别,同样有点茫然无措。

    他在吗?帅朗能想到只有这个地方,只有这个俩个人相遇过,也只有俩人都记忆犹新的地方。如果要来,他应该在这儿。

    那他来干什么?

    想讹点,不像他的风格?

    想要挟我办什么事?也不像,端木做古,江相门人死的死,抓得抓,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办,也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那是想把师爸的位置传给我,让江相派在我手里发扬光大?这个最可能的结果却让帅朗觉得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真想不到百年前江湖四大寇之一的残渣余孽会残喘一个世纪,它能存活的原因不过是给世人一个乱世求生的法门,可在这个信息时代,早失去了它存在的土壤。

    笑了笑,依然是想不透古清治的来意,不过总也感觉不出他有恶意,相反的是,记忆中这是自己遇到过的一位真正的良师益友,在祁圪裆村,每日介讨论哲学、人生、命理、传统,帅朗当时不曾觉得,现在回想那却是一个洗脑的过程,不过洗得很好,不但让他知道了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而且用事实告诉他,凡人亦有逆天、空手也可套狼、穷鬼照样能翻身。

    又笑了,在想古老头装神弄鬼,在墓园里神书万符,招来千百只蝙蝠那神棍样子,端得是衣袂飘飘,如仙如神。不过那本事自己学不来,估计自己老了也长不出老头那仙风道骨的卖相。

    步子在凌乱的思维中前行着,快到湖心亭的时候,帅朗顿住了,笑了。

    果然一切状如原样,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一身葛衣的古老头正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神情凛然地说着什么,身边围了几位信徒,所差只不过一年多前是三个胖子,今天却是三位老太太,一位满头华发,拄着龙拐;一位胳膊里挎着菜篮,估计菜金要危险了,另一位更离谱,居然被老头拉着手,听得两眼抹泪。

    帅朗再凑得近了近,听着这位神仙用着悠长而带着磁性的老男中音劝着那位哭着的老太太道:

    “老姐姐,我看你神格晦暗,所以算你有暗疾之症,不过你一辈行善积德,有天增寿元之像……也就是说,您这身子骨啊,还真能熬个二十三十年都未必不可能啊,话说久病成良医,您老估计已经快成良医了。”

    嗯,那位抽抽答答的老太太抹了泪,定了定心神,心安了几份,又唠叨了几句孙儿刚上小学,儿女工作忙没人接送孩子,这要是一病不起可怎么办,不过好在有老神仙的卦像,要真能再活别说二十年,有个十来年看着孙子娶个孙媳妇再来个四世同堂可这辈子可就不白活了……女人脸一刻三变,刚才还哭哭啼啼,眨眼又是满脸慈详,说起孙儿多乖,话匣子又要开了,旁边的一位同来的打断了追问着:“吴姐,老先生说得准不准?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真有病?”

    “可不,切脾好多年了。”那问卦着说道,一说这个,余下的两位老太往古老头身边凑凑,拄着龙拐的一个皱纹绽着像朵花样问着古老头道:“老先生,您能算出我问什么卦来么?”

    “呵呵,当然算得出……你是有子而寡,要问去留吧。”古清治笑着,回头一瞥,那老太太眼皮一跳,稍显难堪之意,古老头随即下文迸出来了,哈哈一笑道:“那我得恭喜老姐姐您了啊,纵是近黄昏,夕阳依旧红,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那老太太一抿嘴,和少女的羞怯一般不吭声了,另外的两位估计是知情,掩着嘴轻笑着,同伴却是催着古老头给算算姻能成与否,古老头掐指一算,命格:合!八字,合!

    帅朗知道再往下算就是天作之合了。三个老太太差不多就自报家门了,挎着菜篮的估计还得给儿女做饭忙家务。而这位问姻缘的衣着光鲜,神情闲适,她要心闲不生余事才怪呢,再说老头说“去留”,本身就解释为和儿孙分家,或者找个老头成家,再不成解释为向那个方向远行也成,反正怎么掰扯得看现实情况确定。《英耀篇》讲:叠叠问此事,定然此事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其实根本就是根据求卜者的急切心情判断的。

    又是一番唠叨加忽悠,那三位老太太还是古清治催促时才结束了问卜,果真是菜金不保,古老头推拒不要,那华发问姻缘的老太是心情颇好,硬塞给了古老头一张大票:十元!

    人走了,帅朗这才呲着脸,靠着树,前附后仰地笑着,笑得蹲下了身,古老头也笑着,随手草帽一戴,登时掩住了仙风道骨的卖相,省得又把那个老太太招徕到身边来,等帅朗趋步上前时,老头两指一捻,十元一递问着:“老规矩,考你有没有长进,我这卦是如何算得。”

    帅朗一抽,夺出了十元塞口袋里,一屁股坐下问:“你说那个,那得病的。”

    “对。”

    “老大问自身,查寿元,现有病符……瞻前顾,必当高声唱问,以定其身!”帅朗道,其实那么紧张地问咱还有几年好活,已经等于告诉了算卦者我有病,自然是等着被忽悠了。古清治一笑再问道:“另一位姻缘呢?”

    “那还用算吗?只要穿得干干净净在公园闲逛的老太太,大部分都冲着勾引个老头来个黄昏恋的……不过大爷,你可有点不守规矩了啊,《英耀篇》讲,有子而寡,宜劝守节,你怎么劝人家找个老头胡来呢?这不晚节不保了吗?”

    “哎,这能怪我吗?时代在进步,孝子越来越少,老的越来越难活嘛。英耀也得活用,不能拘泥于成规。不过你刚才没全猜对啊,我懂点中医,没看拉着她的手切脉吗?”

    “呵呵……是切脉吗?我以为你揩油呢。”

    帅朗斜靠着长椅,哈哈笑着道,古清治瞥眼瞅了瞅,也像位顽童一般笑着,一年多没见了,帅朗还是那么黑,不过不像初见那么战战兢兢,对身边警惕不已了。笑着古清治突然问着:“小哥,你想问什么卦呢?看看老朽能不能给你算一算。”

    “我想问财运。”帅朗脱口出而,古清治笑道:“小哥财运亨通,坐成巨富,不必再算了吧。”

    “那我问姻缘。”帅朗又道。古清治再笑回道:“自古人富老婆多,你这姻缘太乱,神仙难断呀。”

    呃声把帅朗噎了一家伙,要瞒过这老家伙可比瞒老爸难多了,眼骨碌一转又问:“那我问前程。”

    却不料古老头扑哧一笑道:“你明知道我是个骗子,未来的事我能算得出来吗?”

    这下帅朗没治了,呵呵笑了笑再问着:“那我问已经发生的事,您是怎么算出来的?”

    “这就是你来的原因吧,其实这个不难。”古清治掏着口袋,几张剪成小豆腐块的剪报递给帅朗,帅朗一看都是自己为了造势通过宿舍老大韩同港联系的软广告,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听我慢慢道来……我本来准备永藏身与名,即便我还在江湖,我也不准备再像端木一样留下传说,不过呢,我突然发现我江相的一门奇术居然成了做生意的法门……免不了就有点兴趣了,于是我看了一圈,算不清账可当不好骗子,景区的门面房十八间你签约十年,光一次性投入接近六百万,蝴蝶宫从建设到引进蝶种、还需要恒温培养,还需要附带花卉成本,我估算没有三百万下不来,再加上工艺品和其他生意,还需要一部分流动资金,再加上你所有生意雇的人现在已经有八十多人,这么大个盘子你没有一千万根本转不动……就加上拍卖会给你的钱你也不够,更何况你把那笔钱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古清治侃侃道,帅朗见得老头像闲话一般聊着,同样笑着回道:“我还有贷款,我还有一帮朋友借款,做这么大的生意盘子,也不算太难。”

    “是吗,可要兑换债券应该难度不小吧?”古清治笑着问。瞥眼看着帅朗面无表情,连眉都没眨一下,仿佛在故意考验帅朗的承受能力一般加着砝码问:“你干得真不错啊,从端木的债券里截了一部分,然后把其余的部分扔出来,让几方你争我抢,最后让警察得手,圆了这个局……这是以真乱真的办法,最终落到了警察手里是真的,可你手里还藏私了,也是真的,你用大势掩盖了这个小局……徐家、远胜、刘义明三方都栽了,没有后患,警察也得手了,不会再追着你不放了,这个局里如果还剩一个赢家,就是你了。”

    “呵呵,好像是。”帅朗笑着道,很惬意。

    “我没有到过国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兑换出来的,不过我猜得到你是怎么洗白的。”古清治道,看帅朗诲莫如深,于是接着说道:“但凡像你这样小心谨慎的人行事应该低调,但这次你急于造势太过张扬了;从你的性格看,你是属于一分钱能掰两半花的小气人,手里如果有一百万,你应该给自己留一半的做后路,可这一次也奇怪了,你一反常态,迫不及待地扩大生意盘子,用半年完成了别人五年十年才能做到的规模……这就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后来我想明白了,你需要大量的现金营收掩盖你手里的巨额资金,每天的营收只要扩大一小部分,按日存进银行,日积月累,这就成了合理合法的收入了……这种化整为零瞒天过海的办法虽然笨了点,可很安全,而且查到的机率很小,我听说日本的社团就经常这样通过合法的生意洗钱……”

    “好像也对。现金营收款的累积有个好处,就是不可反查。”帅朗笑着道,暗暗惊讶于老头眼光的犀利,说起来两人站一块,自己确实还嫩了点。

    摊牌的时候到了,帅朗忍不住心跳了跳,不过一夜苦思冥想的定论却是:就他知道能如何?谁又能证明某月某日门店的营业额是五万而不是加了料的七万?这数月很谨慎地把钱以营收细水长流进了景区的储蓄所,即便现在面对的是经警也无法证实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究竟消费了多少。

    所以,帅朗很坦然,笑着看着古清治,那种颇带得意的笑,仿佛在说:你拿我没治。

    半晌,古清治并没有像帅朗想像中那么摊底,反而和霭地问:“你不觉得危险吗?”

    “危险吗?不觉得呀?起码没有你操持拍卖会那么危险。”帅朗笑道。

    “你错了。”古清治笑着摇摇头,很为难地说道:“钱之于人就像盐,你攫取的越多,你需求就越多,那叫越吃越渴……端木之所以把最后的消息告诉你,他不是想成全你,而是想毁了你。”

    “毁了我?”帅朗狐疑道,那份得意在慢慢消失,有点觉得这话有道理了。

    “墓园的藏宝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把双刃剑,不管是刺到了他的仇敌,还是你,还是警察,都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对他来说无所谓,骗倒的对手越强,他的成就感就会越大……也许他没有料到你能走那么远,能把王弗手中的债券也拿到,不过即便拿到了,你如果贪念积盛,只要稍露马脚,同样也会是警察和那几方大鳄的公敌,你无法善终,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因为他最了解,毁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数不清花不完的钱,把他心底的欲望全部撩起来,让他一步一步走向毁灭……可我估计他没想你是另类,无大贪而有小欲,露了一手又藏了一手,毁了别人而且成就了自己。可你觉得这个很得意吗?坐拥着巨额的财产,我相信你的心里在茫然四顾,未知归处,甚至你比我一年多前见你的时候更迷茫……一年多前,你还有赚钱的目标,现在可怜了,目标都没有了……”

    古清治淡淡说着,朝着帅朗投去了怜悯的一瞥,就像他去端木界平的坟上看时,也是这种可怜的目光,似乎帅朗终究步入了端木的后尘而让他有所痛心不已。

    来意,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来意?帅朗瞥眼看着老头悲天悯人的样子,忍不住回想端木在弥留之际的那番彻悟的表情,此时确定了,是自己过于阴暗了,不管老头的来意是什么,应该是善意的……

    太阳升得很高了,在波光粼粼的湖洒了一层耀眼的金光,偶而的反光会随着水纹浮动映照湖边长椅上一少一老的脸上,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境遇,相同的是两双眸子其深如水,相互审视时总有那么一份蕴着的欣赏在内。

    古清治即便抱之以可怜的眼光,这可怜中也免不了有欣赏的成份,那种复杂的感情一如曾经看到端木界平一般,即便古清治再自诩识人多矣,也没有想到帅朗会走得这么远,就像他没有料到端木界平会走那么远一样。

    “古大爷,我茫然是因为没有揣度清你的来意,而不是我没有目标。既然你说我是个另类,那你的猜测未必全对,甚至于在有些地方我觉得你错得很离谱,我并没有恶意地说,你属于上一个时代的人,已经很落伍了。”

    半晌,帅朗也同样淡淡地说道,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对于这位老人怀着莫名的感激了,并不诘难的一句,让古清治稍稍诧异,就见得帅朗懒洋洋的斜靠着长椅,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缓缓地解释道:

    “没错,端木留下的债券是单张五十万欧元,二百张,我留了十分之一,二十张,这件事只有王弗知道,不过王老头有点酸腐,那种受人之事、忠人之托、一诺千金的酸腐,让人可敬可爱的酸腐。他居然根本连箱子里的东西瞧都没瞧过一眼……其实这件事,就即便我一毛钱不碰,警察照样会三查五审,我醒来事后,他们已经传唤过王弗数次了,不过王弗坚持说我是提前三天当着他的面仅仅换走了箱子里的硬盘……其实真相是,我当天从他那里得到了箱子,过了数小时才又送还了回去,再和他商量三天后演戏的事,我说服了他,知道是当年徐家回来,他愿意做任何事。”

    既然明白其中不存在讹诈之意,帅朗倒觉得无所谓了,无证无据的事谁也无从证明什么了,古清治狐疑地听着,轻叹了句道:“他是把你当成王平了,也就是他的养子端木界平,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吗?因为看到你和我当年见到端木几乎一模一样,端木当年也和你一样,一眼就看得出别人心思……坦白地讲,我把某个人引上道,从入门的第一刻起就不介意毁了他,可是现在我倒觉得你好容易跳出来,再毁在后事上不觉得可惜吗?”

    “你是指二十张债券,一千万欧元的事吧?”帅朗问。

    古清治点点头:“对,对于你那不是小数目,别以为谁都是傻瓜,只要你坐拥巨资,无形中就会增加很多觊觎你的敌人,更何况警察在旁边虎视眈眈,我有点奇怪,你一向很懂自保,这一次为什么这样做?”

    “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做的。”

    帅朗轻声道:“端木的财产我留了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对我也太多了,其实端木留下的无记名债券很好,只要你不是想故意制造轰动效应一次兑换上亿欧元,少量的消化它很容易,有人教我找一家海外的金融机构,或者涉外投资,或者财产托管,只要给他们足够佣金,他们会帮你办妥一切,包括存款,包括投资、包括财产购置和移民……所以我把债券连同一个人送出了国外,简单得简直令我不敢相信,后来我咨询过了,投资移民只要你钱够,好像还没有失败的案例。现在世界上都知道中国金融秩序乱,少数人灰色收入多,针对中国有钱人移民和财产托管的业务多得是,我只不过搭了顺风船而已……呵呵,你觉得在海外,还会有危险吗?那么点钱到了海外,不过是泥牛入海、细流随江,别说我不想,就想引起点轰动效应都难。”

    “你把钱又送给别人了?”古清治愕然问,想想帅朗的作法,又狐疑地道:“先送出去,然后再回流?”

    “对,而且回流的很少,只有送出去的十分之一,一百万欧元,经过中间的盘剥又少了一成多,到我手里也就六百多万人民币,其实我就洗了这么多。剩下的都留在海外了,我想让它成全几个人,完成几个心愿,也不准备再拿回来了。对于她们福兮祸兮,听天由命吧。”

    帅朗欠欠身子,翘着二郎腿,和盘托出来了,眼中浮现着一个倩影,或者,是个重合的倩影,还有那些想起来让他唏嘘的往事,自己所能做到的仅剩这些了。

    反观古清治就意外了,愣眼揣度着帅朗所做的这些,多少还是有点未解,同样又是一个有小欲而无大贪,可这样作为的心态就让他有所不解了。帅朗看了古老头一眼,悠闲地道着:“不瞒你说,如果我现在真有一千万欧元的财产,我真说不清来源,可我没有,只有一千万人民币,这一千万人民币有三分之一是八个月的营收款,四分之一是九个厂家付给我的设计费和销售分红、还有四分之一是蝴蝶宫的收入,再加我原有的财产,每一分钱我都照章纳税了,每一分钱都是通过银行进入流通的合法收入,每一分我也说得清来源……其实这个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结束,三月份到六月份,省厅的刑侦处和经侦来人找过我不下十次,无所谓,我就畅开了让他们查,甚至于我还提供办案经费让他们查,呵呵,查了几次连吃带喝都成哥们了,现在只要还查,他们都提前打个电话才来……呵呵……我一直就活在别人的猜忌和怀疑中,我已经习惯了。”

    帅朗狡黠地笑着,看古清治,这也许是所说古老头有点落伍的原因所在,要真在警察眼皮底下演这些戏,怕是这个老骗子也要捉襟见肘,而帅朗不同了,长年和警察打交道,看来早已窥得门径了,根本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古清治表情变了几变,仍然是莫衷一是,也许没想到是这个过程,现在揣度,或许怀疑帅朗的不止他在内,但所有的怀疑都找不到证据的支持,只能是望洋兴叹了。帅朗笑了笑,对古清治这番表情很满意,笑着又叹了口气道着:“古大爷,有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信。可我也信,人人只为己,同样会天诛地灭……财富之于人是个好东西,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不管最终攫取了多少,谁都是财富的保管者,谁也守不了一生一世。我不想一辈子不劳而获,可我更不想活到老还劳而无获……所以我借端木遗产的很小一部分成全了一下自己,您觉得错了吗?”

    古清治渐渐从诧异走向清明,看着帅朗,思忖了良久之后,慢慢地脸上有了笑容,不置可否地道着:“我还真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还真不能以常理揣度你。看来还是我多事了。”

    “不多,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想见你一面。”帅朗笑道。

    “那你恨我吗?毕竟是我毁了你原来的生活。”古清治换了一副口吻,笑着问。

    “可你也成就了现在的我。我相信端木在弥留之际,对你也没有恨意了,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他的光华璀璨得足够耀眼了,我原来觉得你心够狠,够黑,不过在经过这次事情之后,我才发现一个人成什么样子其实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别人无关,就像吴荫佑为他大侄被害,就像冯山雄和吴奇刚因为觊觎债券把自己折进去,也像徐家、远胜甚至刘义明,他们有很多选择,下场如何都与别人无关……既然这样,我对你又何来恨意?”帅朗豁达地道,掏着怀里又说着:“对了古大爷,咱们的事应该了了吧,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想这个应该是你的来意吧?”

    帅朗说着,掏着怀里,两本古色古香的线装籍,随手递到了古清治手里,《英耀篇》和《江相秘术》。

    古清治一副欢喜眼神,接到了手里,摩娑着,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忆到了十多年前端木为了这两本秘传砍掉田二虎一条胳膊的事,十数年又回到了手里,而斯人已经作古,摩娑得唏嘘不已地道着:“文革抄家时我父亲藏得很好,我在十几岁发现它时惊为天书,其实我父亲解放后金盆洗手,就是要让江相一派永远终结在他手中,却不料阴差阳错,他的儿子却接过薪火,成了唯一一位没有焚丹书、拜祖先继任江相师爸的传人。哎……我自以为高明,却不料世事比我更高明,那是我一个凡夫俗子能看得透的……我原本悲天悯人,想做做好事,为那些死难的前辈的后人指一条求活法门,却不料一一害了他们,带回来的人非死即残……你说端木不会恨我,不对,他对我肯定恨之入骨,他应该恨我把他带到骗子的世界,毁了他普通的生活,他们都会恨我,因为我带他们入行的时候,就骗走了他们的良知。”

    说话间,哀伤不已,古清治抚着江相秘书,仰天长叹,那怎么叫一个痛悔了得。帅朗默默地看着,在怪怪地想着,不知道这是不是行将就木之前的良心发现?可再怎么看,这个老骗子一点也不可恨,反而有点可怜。

    于是帅朗眨着眼提醒了句:“古大爷,你这个自责没道理了,骗局中没人是主角,你不是,我也不是……如果非有主角,是钱。对于那些人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不会有人怨你的,要怨只能自怨了。”

    古清治蓦地侧头看着帅朗,猛然地又哈哈大笑了,这是自己教给帅朗的,却不料被帅朗反教回来。同样在怀里掏着书,帅朗一瞅,心里暗惊《扎飞篇》、《阿宝篇》,这两本和《英耀篇》共称师门三宝,是江相法与术集大成的秘本,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却不料还完完整整地保存在民间。

    惊讶间,古清治拿着四本薄薄的秘书,突然问着帅朗:“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也行将就木,即将步入我父亲的后尘,今天找你就是让它们团聚,我会带着完整的传承远走高飞。本来我猜你在洗钱,感觉你会被你的贪婪所毁,想点明你一下,不过真相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有点落伍了,只懂隐藏形迹,而在生活里游刃有余的程度远不如你……”

    拿着几本古籍,古清治不时地看着帅朗,像是想说什么又欲言而止,于是换着口吻道着:“你能帮我出个主意吗?这些带进棺木有于心不忍,毕竟是传承数百年的秘本,可要遗害世人,我更于心不忍。江相又有不传子女亲人的遗训,我可不想我下一代也成骗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帅朗笑了笑说道:“骗子横行,非独江相独出;骗术千变万化,也非独江相传承。不管你怎么处理它,都对这个操蛋的时代没有什么影响了,别说全国了,就把中州的骗子数出来,你们江相派都要自愧不如。即便从来没有过江相派的出现,在物质追求高过精神境界的时代,骗子照样会横行其道。所以,我觉得你根本不用在这个上面伤脑筋。”

    古清治闻言,如同大事已了一般,随意地放到帅朗的手里,慷慨一句:“那我就随便处理给你了。”

    帅朗虽然想到了此节,可没料到这么直接,传承几百年的秘本在手,总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本来是了结自己的心事了,却不料当了别人了结心结的因子,古清治看帅朗的样子笑着道:“看来到谁手里,都没有说得那么轻巧。”

    “你要真给我,我还却之不恭了,你说过骗子也是一种文化形态,说不定我会转送给喜欢它和研究它的人。说不定会扫描到网上让大家围观,你别心疼啊。说不定没钱了,我把它当古玩拍卖了。”帅朗戏谑地道,真个来了个大方,揣进了怀里,古清治大笑着起身,貌似要走,边走边笑着道:“随你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英耀篇开宗明义讲:贪者必贫,这个道理放眼四海皆准,你好容易走到今天,可别毁在小利上。”

    “知道,大爷,您甭光说我,我就不相信,你能没给自己留点棺材本,那还不是骗来的?”

    “哈哈……有,当然有,遍地奸邪,非独我骗,仅为衣食温饱,不会遭天谴的。”

    “这个我相信,烂人多了,天都谴不过来了……大爷,你准备去哪儿?”

    “诸事完结,我准备云游五湖四海,纵情山水风景之中,不再过问身边的世事。”

    “是吗,想不想出国?”

    “当然,特别想去华尔街看看。”

    “想学金融?”

    “不,想看看史上最大的华尔街金融骗局,股票前董事会主席麦道夫让投资者损失了500亿美元,和这个巨骗比起来,我们江相历代大师都成街头毛骗了。”

    “哟,您是去找外国同行去呀……呵呵,那您得好好学学外语。”

    “有必要吗?翻译多的是。”

    “那不行,你要想到国外骗外国老太太,翻译他们不懂咱们江相的黑话呀。”

    “哈哈……不必,我们除了法,还有术,亮一手招蜂引蝶,再一招金针浮水,肯定是技惊四座,财源滚滚……”

    一老一少,相携而行,这让帅朗彻夜难眠的会面却不料会以这么和谐的结局结束,不多会走到了公园门口,一辆红色的奥迪停下来,却是盛小珊来接人了,把古清治扶上了车,帅朗笑着招手再见,不料盛小珊和古清治耳语了几句什么,下车朝着帅朗走来,笑吟吟地走到帅朗面前,饶有兴致的看看帅朗,得意地笑着问:“小贼,把你吓坏了吧?”

    “不至于吧,你看我那儿像吓坏了。”帅朗笑着道。

    “切,嘴上不说,心里害怕,揪着你的小辫了啊,以后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盛小珊威胁道,这轻飘飘的威胁伴着眼中暖昧的笑意,实在让人想入非非,帅朗小声问:“你是指在床上?”

    盛小珊一糗,伸手一把拧住帅朗的耳朵了,帅朗正待要挣扎,却不料盛小珊变拧为抱,抱着帅朗在脸蛋上轻轻吻了吻,眼中多有爱怜的说了句:“我要走了。”

    “啊?你要走?去哪儿?”帅朗吓了一跳。

    “嗯,很远,暂时不告诉你。”盛小珊抿着嘴,卖着关子,不过朝着车上的人看了一眼,这一眼的柔情让帅朗顿生疑窦,小声地问着盛小珊道:“盛姐,你不会和他……一起走吧?”

    “嗯,就是啊,怎么了?”盛小珊道,点点头。

    “我以为你是个猛男控……不能是个老头控吧?他多大了?”帅朗咧咧道,不相信地问,现在的女人还真说不准。特别是像盛小珊这号的。盛小珊脸拉下来了,吧唧踢了帅朗一脚斥着:“你个蠢货,你真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帅朗愣了下。

    “他是我爸,也不用瞒你了,我是私生子,他进监狱时我才十几岁,一直不认他……”

    盛小珊轻轻说着,又是复杂地看了车上一眼,不帅朗倒惊讶地合不拢嘴了,不过再一想也没啥奇怪了,就古老头现在骗老太太的水平,年轻时候估计没少骗过妙龄少女。盛小珊寥寥说着:“……刘义明当初千方百计接近我,娶了我,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想请我爸出山,想得到他手里的东西。那时候我爸尚在监狱里,他知道我爸是江相的传人,私藏了价值连城的东西。”

    盛小珊道,那场基于阴谋的婚姻仿佛让她很难堪似的,帅朗机械地问:“什么东西?”

    “在你身上……我爸答应他了结了端木,东西可以给他,诱回端木就是个互换,端木的下落就是他和吴荫佑一起找到的,而刘义明想得更大,想连端木的财产也一起吞,这些年他用婚姻拖着我一直不放手,就是拿我当棋子一直联系我爸……”盛小珊黯黯道着,帅朗再想起端木界平却是有所不忍了,问道:“为什么你们非要了结端木呀,端木说起来比谁都可怜。”

    “江湖恩怨,不死不休啊,我爸不了结他,有一天他会回来了结我爸的……你知道王修让吧,也就参与了针对端木设局的拍卖会,被端木杀了扔枯井里了,我爸说其情可悯、其人必诛……他要活着,咱们就都不会好好站这儿了。”盛小珊寥寥说着其中的恩怨,颇有江湖儿女的豪气,不过听得帅朗大眼瞪小眼,又摸着胸口的几本破书愣着问:“对了,那这东西挺值钱?”

    “你真无知,别说是名闻天下的三宝,就明代古籍都值几十万了,我爸说了啊,你这儿能当我最后一条退路,将来我要有什么事找到你,你别忘恩负义就行了。”盛小珊道,像是决别,不过决别的有点另类,帅朗呲一笑回答更另类,点点头:“没问题,这便宜女婿谁都愿意当。”

    “切……你想得美,以后没你的机会了。”盛小珊笑着拧了把,不过又抱着帅朗,状似情人一般很近很近的看着,轻轻地吻了吻,回身笑着上车,招手作别了。车窗里,古老头笑着,仿佛已经洞悉了其中的隐情一般,让帅朗莫名地有点脸红。

    走了,结束了,这也许是真正的结束,车行不见车影的时候,帅朗眼睛里还定格着盛小珊那副灿烂的笑容,此时的心情恰如秋高气爽的天气,看着公园,那鸡皮鹤发的老头老太太也不怎么扎眼了;看着身侧,形形色色过往的行人,仿佛都像开心了一样谁都露着笑厣。看着四周的高楼大厦,看着城市的天空,即便在充斥着骗子的这个城市里,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憎恶。

    帅朗缓缓踱步在中州大街时,如是想着,走了很远,像是在寻找生活的目标,像是在寻找曾经失落的什么,也像是在寻找,那个能让他心安的归处,步行了很久,不知不觉走到了环保小区的楼下,又想了一会儿做了个决定,打着电话叫着方卉婷,不一会儿方卉婷从家里奔出来时,帅朗貌似做了个重大决定一般拉着方卉婷郑重说着:“方姐,我想明白了,有些事不能藏着掖着,不能再骗你爸你妈了,今天我要堂堂正正去你家,告诉你爸你妈,我要娶你。”

    方卉婷眼睛一凸,可不知道这个时常言辞闪烁的家伙何来的这股勇气,不过被帅朗少见的凛然和真情感动了,重重点点头,警告道:“我爸还好,我妈可凶了。”

    “没事,看你这样我想像得出来。”

    帅朗不服气了,再横能横到什么程度,开了个玩笑惹得方卉婷既喜且嗔,不过对帅朗这份勇气很是嘉赏,俩人到左近随意买了点补品水果,亲亲蜜蜜地相随着回来,方卉婷先上去了,过了一会儿,帅朗终于鼓着勇气,上了楼。

    生活从这里翻开了新的一页,帅朗自忖该认认真真谈一次恋爱了,这个问题在脑子里想了无数遍,恐怕也只有警察能正确地对待前科问题,搁小学妹身上,怕是知道了自己的以前会耿耿于怀的。而方卉婷不会,她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而没嫌弃过的。

    却不知生活是无法预料下一个章节的,敲响门进去后不久,门又开了,帅朗慌张地从方家奔出来,楼道里响着方妈尖锐的大嗓子:“你个小痞子,还想娶我家婷婷……滚,再不滚我报110抓你……”

    大声赶着人,追出来了,再然后听到了通的一声,楼上的方妈把礼品高空给扔下来了,黄梨红苹果长香蕉骨碌碌滚了一楼梯,帅朗一个没踏稳,骨碌碌滚了几节楼梯堪堪站定,然后看着楼上门神一般严阵以待的方妈,顿时心胆俱裂,仓惶而逃……

    渐渐褪去了传奇色彩的生活显得冗长而乏味了,总是那么杂乱无章地继续着……

    三个月后,邹晓璐出狱,迎接她的人是杜玉芬,看着邹晓璐剪的短发、身着朴素的衣服从高墙铁门里出来,昔日的金融才女落魄到了如此的地步总也是杜玉芬唏嘘不已,之前帅朗来探过监,杜玉芬一直怀疑俩人有什么秘密,可不知道为什么出狱时帅朗并没有来接,而是派她来。两人长谈了一夜,不久后邹晓璐出现在伦敦的唐人街。再之后加盟到了一家境外移民咨询机构,专门协助国内有钱的人联系境外银行以及办理移民手续,据说业务不错,过上了悠闲的中产生活。

    四个月后,在飞鹏饮业的年终酒会上,杜玉芬正式被任命为灌装饮料生产项目的经理,夙愿得偿,很遗憾的是帅朗没有参加这次酒会,更遗憾的是林总对帅朗也颇有微词,自打飞鹏和蝶舞工艺品公司置换产权后,蝶舞的盈利能力并不像预期的那么高,隐隐地让林鹏飞觉得又上了帅朗一个恶当,而对方参与灌装饮料项目之后,明摆着反倒要分走自己的一部分利润,不过这小子好在也够意思,淡季公司资金紧张的时候又帮了一把忙,让林鹏飞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不太圆满的格局。

    小学妹王雪娜读研第二年,也就是六个月后的春季考过了托福,像很多生活优越的家庭一样,被王老师送出了国,出国的时候是帅朗和方卉婷一起去送的,走的时候王雪娜莫名地搂着帅朗哭了一通鼻子,人一走,帅朗和方卉婷倒吵了一架,吵得方卉婷很长时间不搭理帅朗。

    帅朗还是原样子,生意上是甩手掌柜,每天就想着怎么玩,高兴了就去十一湾顶几天班,领领工资,带着电场那几位工友下黄河湾打打鱼;更高兴了就呼朋唤友吃喝玩乐,在市区经五路地段买的一幢一百多平不大不小的房子成了狐朋狗友的俱乐部。每周都定时去看看铁架子胡同和中州大学的两位老头,和方卉婷一起去的,不是喝酒就是品茶,俩老头的本事一点没学会,毛病嗜好倒沾染上了,嘴刁得不喝白开水了,改功夫茶了。

    当然,回家也勤了,老爸终于退二线了,话说干那行伤那行,一辈子警察嫉恶如仇,到老了却不愿涉足案子,除了和同样退休的老郑下下棋、拌拌嘴,就是到铁路小学当辅导员,方卉婷被这位老警察的敬业感动得不轻,不过帅朗总认为理所当然的,私下里这老头没教育好儿子,敢情是想从人家的儿子身上找回点感觉来。老帅不怎么爱搭理这个倒霉儿子,听不顺耳了照样是家法伺候,不是一大脚丫就是个大巴掌,帅朗倒也习惯了野蛮老爸的家法,要是隔段时间不敲打敲打,皮还真痒。不过最让帅朗难以释怀的是,自己入党和提拔当副站长的事告诉老爸后,没被夸奖,反而被老爸踹了两脚,那痛心疾首的劲儿比见了阶级敌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爸老了,还是眼里揉不进沙子,接受得了犯错的儿子,可接受不了钻营的小人,在这一点上,帅朗理解不了老爸,不过也不怨他,在骗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荣誉和信念。

    各人生活都在继续着,谁的生活也有自己的精彩。大牛还在货场当工人,娶了个比他妈嗓门还大的女乘务员当老婆,俩人说话像吵架。程拐估计是良心多少有点发现,现在货源有不少也开始进正版书了,还是那副有利就钻的得性,不时地到帅朗的生意上帮忙打点秋风捞点外快。罗少刚和女友结婚后都在蝶舞公司帮忙,基本上能独挡一面了,连老皮带着侄子也加入了帅朗的工艺品销售队伍里。这个队伍以原先抢市场班子为底,不断地在扩大。

    这些人偶而相聚的时候,津津乐道的就是帅朗的婚事了,看来和方警官发展已经没有悬念,不过进程实在艰难,每每上门总是被方妈把人赶出来,东西扔出来。偏偏帅朗也不争气,偶而和哥几个逛逛夜总会吧,总有些喝高了漏嘴不经意说出来,一经知道,方卉婷总和帅朗砰砰叭叭干一架,据说干得最厉害的一回把家里玻璃砸了一多半,帅朗给气得直接出国了,大声叫嚣着要移民,妈的我娶个外国妞去……不过,在国外遛达了一个多月又忍不住思家回来了,一冷静吧,俩人又合好了,这不合拍的一对,还有点合不来离不开的意思。如此干了几仗之后,俩人像训练一样,把兄弟们劝得都筋疲力尽了,暗地商量好了,这俩人以后再打架,他妈的谁再劝谁是王八蛋!

    艰难地又走了一年,终于走上红地毯,倒不是因为帅朗脱胎换骨了,而是方卉婷已经怀胎三月,家里没办法了,据说结婚当日,方妈拉着亲戚们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倒着苦水说着:这个骗子呀,把我个好闺女给骗走了……结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帅朗一听回老婆娘家就头疼,直到儿子出世才有改观。

    儿子叫帅熙彦,王弗和王教授共同起的名,这孩子满月酒时抱出来把贺喜的亲朋好友笑翻了,黑不溜秋贼忒忒的跟他爹一个眉眼。

    再之后,好像再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赘述的事,或者是还没有到发生的时间,其实生活就一直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进行着,即便是偶而的波澜壮阔,也是因为暂时地脱离了轨道,一切终将会回归于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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