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第六章 欺师灭祖的大师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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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市区,凤仪轩。

    有闲阶级的生活方式和普通人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天气越热,凤仪轩的生意便越好,据说本市不少名媛贵妇都经常出入这里。后来因为这个原因,男士休闲养生的生意也跟着旺起来,据说不少钻石王老五以及钻石非王老五都热衷于在这里认识几位行走于上流社会的人物,而且经营者眼光也独到,有时候会安排诸如桥牌、保龄球、高尔夫球之类的活动邀会员参与,名为活动,其实目的是促进男女之间的关系而已。前几天还爆了个小新闻,据说本市搞进出口生意的一位大富婆,是凤仪轩的会员,经常来美容,不知道怎么看上了一个做头发的小帅哥,结果买了幢别墅把小哥养起来了。看看,“逆包养”都出来了,还能有啥事稀罕的?

    所以古老头儿来这儿从来没有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每次来这不过是修修发、洗洗澡,有时候邀几位朋友一起聊聊天、下下棋。当然,茶是免不了的,凤仪轩也是根据客户的需要订制服务,每次古老头儿来,总在六层的同一个会客室里摆好茶具和热水器具,喝喝聊聊,差不多一下午就过去了。

    今天稍稍有了点儿变化,像往常一样,盛小珊在门口接到了古大爷,公司是按客户消费的额度给员工提成的,别人不怎么清楚,可盛小珊心里清楚这位没什么恶癖的可爱大爷这一年多可是给她创收最多的客户,每每招待都十分殷勤。不过今天一见面,上了房间,没开水,没斟茶,古大爷阴着脸只说还有几位朋友要来,盛小珊瞅着架势不对,没敢多问,下楼恭迎几位来客了。

    是谁呢?肯定不是女人,盛小珊坐在门厅的会客室揣度着,自打认识古清治,就没见过他身边有女人,在作风上基本是自己接触过的最绅士的男人。不像有些老头儿,明显看着都干不动那调调了,还来这儿消遣,居然还对小服务员动手动脚。

    不过,是男人就不好猜测了,因为一年中看到老头儿会过的男人还真是形形色色,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丑的、帅的,很有派、很有范的,甚至长得很猥琐的,哪种都有。对了,还得加上一句,就是没有盛小珊认识的。上一次来是三个人,坐在一起聊得却是饮料市场大战什么的,盛小珊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帅朗。似乎那个帅朗在外面闯出了点儿什么门道,这倒让她有点兴趣了,再加上有两位警察来核实过四月十九日的事后,免不了让盛小珊对于那个很长时间未见的帅朗有点怀念了。

    怎么说呢,那个人很好玩,那天晚上是她撺掇那货去和那位红衣女郎搭讪,结果不知道如何,倒把警察招来了,原因究竟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奇怪,反正是很奇怪,凡古清治身边的人都很奇怪。

    来了,又来了个奇怪的人,盛小珊一眼就猜出来应该是来找古清治的人,身穿绸衫,衫上绣着古朴图案,大背头,很有派,人很瘦,不过脸上有点阴气,像电影里经常和鬼打交道的非人类。到了吧台前一问,盛小珊背后听到了确实是找古清治,于是就彬彬有礼请着他直上了六层……下了楼,又来了一位,一位中年男子,胖胖的脸,小眼,像个奸商,凤仪轩难得来这种范儿的人,一问,盛小珊又送上了六层……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位威武雄猛的中原大汉,气宇不凡,再一问,又送上了六层。

    送上去三个人,终于来全乎了,盛小珊把洗过的茶器具放在房间里,压抑着好奇,悄悄地退出去了……

    盛小珊这位设计师不算很迷人,不过气质很清雅,柔顺的半长黑发刚刚及肩,感觉不长不短;标准的瓜子脸型,感觉不瘦不胖;淡妆素衣,感觉不艳不俗;言行举止非常得体,对于陌生的来人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出门时轻轻掩上了门,优雅的高跟鞋声音轻叩着地面,很悦耳……

    对了,只能听到这个悦耳的声音渐行渐远,此时才显得屋子里更沉闷了几分,古清治居中而坐,并没有像平时汲水泡茶,而是显得心事重重。

    难得见到这么肃穆的表情,寇仲下意识地把玩着手指,那位貌似奸商的冯山雄看着远道而来的师兄吴荫佑,这是唯一一位得了师爸真传的弟子,每年靠着游走四方给人看相算命寻龙点穴过活,此番前来,估计是师爸一年多前安排的事终于有了下落。

    对,有下落了,心里那件事终于有下落,今天都很严肃,严肃到谁也没有瞥眼瞧一下刚刚出去的那位女人。

    身穿绸衫的吴荫佑就坐在古清治身边,只待人一走,这才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了古清治。布包有些年头了,绣着阴阳鱼图案,纯粹是走方阴阳的打扮,古清治舒了口气,看了这位弟子一眼,接到手里,貌似随意地翻阅着,第一页就觉得奇怪了,问了句:“改名了?

    王平?”

    “嗯,改了,端木界平改成姓王名平了。”吴荫佑说。

    “改得好,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看来端木这些年比你们几个都强啊……”古清治道,照片上是一幢别墅,他对着照片上那辆奔驰多看了几眼。

    “嗯,确实比我们几个强。”吴荫佑接着话茬,看着几位同行,解释着此行的经过,“我找了他一年半,一直没有下落,我想当年他卷走一千多万,肯定会隐姓埋名,肯定不会以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藏着,所以我通过各省的风水界同行一直打听着他的下落,而且在他可能去的地方还请了私家侦探帮忙,不过一直没有什么下落……今年四月,我受邀到佛山给人看阴宅,在他的书房里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份旧报纸,就是这一份……刊载的是新加坡华侨在当地投资的事,这个人很让我眼熟,后来我想起了,她和十几年前一直和端木厮混的那个小凤娇很像……”

    “有这回事吗?”古清治亮着报纸,一副女强人挥手做演讲的图片,很漂亮的一位中年美妇,古清治可不知道弟子还有这些烂事,一问,冯山雄点点头道:“嗯,有点像。”

    “她当时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古清治问,很小心。

    “当时……”冯山雄踌躇了一下,直言了,“当时她是水木年华娱乐城里的小妈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中州刚兴起这玩意儿来,我们几个经常去鬼混。端木人长得帅,我们找的是小姐,他倒好,直接勾搭了个妈咪,不但不掏钱,听说那女人还倒贴……不过,时间这么久了,我还真不敢认了……老三,你确认就是她?”

    “没错,就是她。”吴荫佑确认道,还生怕别人不信似的解释道,“我当时也不敢认,这鸡头和女华侨的身份差异也太大了,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回头查了查这个博宥投资公司,还专门以旅游名义到新加坡待了二十天。我雇了当地的私家侦探,当地私家侦探主要查婚外恋,要价很高,不过效率也不低,通过徐凤飞查到了和她来往密切的王平,一看王平的长相……不用查背景我都认得出来是端木界平,后面还有医院就医记录和签名,错不了,就是他……”

    “那他现在是……海外华人?”冯山雄出声问着。

    “嗯,没错,而且是有成就的海外华人,在当地投资了电子制造企业,专门生产通信器材,徐凤飞经营的风险投资公司我估计也是他的手笔,私家侦探社接业务的以为我是徐凤飞的老公,他们居然拍回一张徐凤飞和端木界平在一起的照片,两个人现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吴荫佑不自然地看了师爸一眼,很为难,冯山雄同样有几分难色。

    “十六年了啊,变化真大呀。”古清治草草翻过,叹了口气,笑道,“婊子和骗子,一对绝配啊,呵呵,没白培养端木啊,他可比你们都强。”

    强吗?当然很强,在座几位互视了一眼,心思俱是相同,即便现在全部身家加到一起,也没有十几年前那趟生意被卷走的多,更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财富基数已经增长了十几倍,有多大差距,可想而知了。

    对了,那趟生意,据说是一趟很大的买卖……寇仲心里回忆着,那时候自己还不过是个给师爸开车的司机,那趟生意做得有多大,寇仲时至今日也知之未详,只知道在关键时候被自己人骗了一把,卷走了所有钱,不但人财两空,还把师爸送进了监狱,足足待了十二年。即便没坐监的这几位,也没落好,树倒猢狲散,各管各吃饭,吴荫佑干着老本行,当了走方阴阳,后来才和冯山雄搭伴,一个买坟,一个点穴,不过串通着挣俩小钱;寇仲自己也不过做了点儿水产小买卖,如果不是四年多前师爸出狱后把几个人再聚起来,恐怕连今天的身家都没有。

    一切都是拜那位端木所赐,只不过这个人还有一个特殊身份,是师爸的养子,也是最得意的弟子,更是比在座几位入门还早的大师兄。

    天下最憋火的事是被人骗了还不敢吭声,更何况还是被自己人骗了,更何况连自己都是骗子,却居然被骗了。

    天下最难办的事,是明知为难还不得不为的事,特别像这种对付曾经自己人的事。

    没人敢吭声,表情已经表明了对此事的态度。之前师爸不遗余力地找寻此人下落,在座几位都不反对,不管是报一箭之仇还是找回损失,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不过现在明显要对付的成了一个外国人,即便是专业素质,这些年肯定已经和国际接轨,和土生土长的骗子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古清治也没吭声,两眼空洞着,是在回忆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年代,曾经纸醉金迷依红偎翠的生活,或者记忆更清的是铁窗里漫长的岁月。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依然是一言不发,汲着水,坐好壶,从随手带着的布包里拣拾着茶团……这是普洱中的极品———老茶头,不过品相可不敢恭维,黑乎乎的,像茅坑里的石头蛋蛋。古清治拣好一块,丢进紫砂壶里,不动声色地听着呼呼的水声,一言未发。

    “师爸,咱们怎么办?”冯山雄欠了欠身子,轻声问着。

    古清治动了,抬头审视着几人,当时懵然无知的年轻小伙已经人过中年,自己也已耄耋老矣,平时偶尔谈及,几个人都说找到要如何如何,不过真正找到了,却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古清治顿了顿,莫名其妙地说:“有句话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说得很好,记得你们入门时候是怎么学的吗?”

    “七十二行,诈骗为王。”寇仲见师爸眼睛射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还有呢?”古清治问,却是眼光投向了吴荫佑。

    “入得此行,回头莫想。”吴荫佑道。

    “山雄,这几句你理解了吗?”古清治再问。

    “理解了,是说这行回不了头。”冯山雄道。

    “那为什么回不了头呢?”古清治又问。

    这下三个人懵了,互视了眼,为钱?为女人?为地位?为过上好生活?当然一切要归结到钱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七十二行都脱不了这个“利”字,不过似乎师爸不会谈及这么简单的问题。

    “呵呵,你们有点长进了,起码不信口开河了。”古清治笑了笑。水开了,倒了杯,第一遍洗茶,第二遍滤茶,第三遍水才盖上壶,拿在手等着,古清治慢条斯理地说,“有些人并不是因为衣食无着才骗,有些人家产万贯依然在骗,去掉钱这个表象,其实骗子存在的意义,是对世人的愚弄和通过愚弄得到的那种满足感。就像好色嗜酒一样,这种瘾已经深入我们骨子里了,所以我们停不下来,所以端木也停不下来,终有一天,还是要碰在一起的……”

    “师爸,十几年了,我们可还都是土包子,要是没您点拨,我现在没准儿还是个开车给人送货的卖鱼佬……端木当年就比我们都强,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恐怕和人家更站不到一起了。”寇仲说了句,虽然有点丧气,可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别说报什么一箭之仇,以现在双方地位的悬殊,恐怕见一面都难。

    “你还没听懂。”古清治斟着茶,四个杯子依次斟着,依然慢悠悠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骗子都不会有好报,既然都停不下来,那迟早都会有恶报……我已经有了,你们可能也会有,端木他根本逃不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等了十六年,这个时候……快到了。”

    茶斟好了,古清治依次摆着,每人面前一杯,很小的茶碗,倾着身子端茶的冯山雄接了句:“师爸,您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要不干脆点儿,花钱找人做了他。”

    阴森森的,寇仲听得头皮发麻,道上因为争利刀枪不长眼要命的事倒不罕见,只不过安逸得久了,真要再掺和这事,谁都会踌躇。再看师爸,却摇摇头,示意众人品茶,随意地说:“那行你不熟悉,未必干得利索。”

    “那我们怎么办?人在国外,咱们要到那个地头找人可就成了外来户了,更干不利索。”冯山雄道。

    “既然不方便,那就让他回来嘛。十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放松警惕了,十六年的荣华,足够膨胀他的自信心了,我想他一定以为我早就命丧黄泉了,就算你们在,恐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古清治道。

    “这个不好办吧?”寇仲道。

    “好办,给他一个不得不回来的理由。中州毕竟是他老家,总能找到理由的,人都有弱点,他的弱点不那么难找。”古清治道,手示意着,喝完茶的弟子杯子刚沾桌,又倒上了第二杯。一直未发言的吴荫佑斟酌着师爸的话,对于师爸的能力并不怀疑,想了想,只提了个小小的建议:“师爸,要这样的话,需要个生面孔。我们认识他,他也认识我们,如果我们直接出面,他马上就会联想到您还活着,不管怎么做,都不能用熟人,否则他还能想到是您在幕后。端木有多聪明不用我说了,即便我们几个卷走一千万,也未必能混到今天他这个身份吧?”

    “有人选了,我给他找了个好对手……不过还需要点儿时间。既然我们栽了一次又重新爬起来了,那么这次栽倒的,就应该是他了……”

    古清治轻描淡写地说着,冯山雄和吴荫佑一愣,没有省悟到找到的这个人是谁。寇仲怔了怔,想到了黄河景区,想到了那个谋面不多的年轻人,有点不太相信,不过看着师爸很严肃,压抑着这份好奇,没有再问。

    于是又静默了,只听得见斟进茶杯的水声,只看得见,茶色深红如血……

    世界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既然有为公而忘私的,同样有事事为己的;既然有蝇蝇苟苟的,同样也不缺淡泊名利的;既然有志存高远的,当然也有得过且过的;既然有苦心孤诣的,那也不缺醉酒当歌的。

    这不是想表扬谁,对照每句后面的,基本就是帅朗的生活写照,得过且过蝇蝇苟苟这么多年,终于在景区找到了一个闷声发财的机会,一天少则几千元、多则上万元的钞票揣进兜里,那叫什么感觉: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呐!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这段时间净想着怎么憋坏水折腾,还真没有开怀畅饮来一次对酒当歌。今儿终于有机会了,兄弟几个聚着欢送杜玉芬,杜玉芬很动情,很舍不得这帮说话办事都仗义的爷们儿,席间是频频劝酒,得,三圈过来倒让杜玉芬先喝多了。好在今天有俩闲人,派小平果把杜姐先送走了,剩下诸人难得一聚,吆五喝六开怀大喝,先啤后白,白后再加啤,他们在南郊刚出景区不远的天宇酒店喝得东倒西歪,等平果送杜玉芬回来,差不多都喝多了。

    喝多了就喝多了吧,还都不服气,田园知道帅朗的性子,都快打烊了人都不走,实在架不住了,干脆要了几瓶高度西凤酒摆桌上,撺掇着帅朗和几个人对瓶吹……这办法好,吹了半瓶,呼里隆咚全栽了,终于能回家了。

    于是田园、平果,加上小皮三人,像抬饮料件一样把五个喝多的抬进货厢车里,酒店里的服务员看西洋镜般地看着几个烂醉如泥的人,都远远指点着笑。就有一个稍清醒点儿的黄国强,抬上车居然爬着跳下车了,下车就下车吧,谁知道下了车当街脱了裤子,来了个随地小便,引得过往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居然还有拿着手机拍照的。吓得田园几个又劝又拉,出了一身汗才把这货哄回车里,干脆货厢门一关,上锁了。

    折腾,使劲折腾,哪个也不安生,安生的只有程拐,两百多斤的体重,比两头母猪还难抬,不出几身汗,根本回不了家。一路上把平果和田园累得吭哧不断,开车的皮军军倒笑了,边说边笑,你们来了,我就轻松了啊,这几个哥们不能见酒,一见酒就醉,一醉就不认识回家路了,我这一个月都送了八趟了……

    田园和平果面面相觑。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到五龙村,下车叫着门,半天披着衣服才出来,看着三个人拽胳膊抬腿,被抬那位呼噜呼噜发臆症,那不是帅朗是谁,老皮摇摇头道:“哎呀,这几个年轻人呀,火力旺啊,咋能喝成这样?”

    “这喝了就睡都不错了,还有个脱裤子在大街上不走的。”小皮说着,扶着头,干脆放到了田园肩上,田园背着,俩人护着,好在这位不怎么肥,直抬进了房间,老皮叫着俩人到屋里大坑上休息,刚放下喘了气,平果把帅朗脑袋摆正,盖上被子。刚覆好被子,因为离得太近了,醉里那位发臆症的搂着平果的脖子就来了个强行非礼,啵啵啵乱啃一通,边啃边糊里糊涂地喊道:“桑姐,我想死你了,别走、别走……”

    “放开,放开,看我是谁呀?”平果手忙脚乱,使劲扯着帅朗的胳膊撂过一边,狠狠地朝臀部擂了两拳头。谁知道这货醉得早不省人事了,翻了个身,抱着枕头,骑着被子,又鼾声如雷呼呼大睡了。

    田园看着笑得肚子直疼,干脆不理会了,拉着平果,出了房间,带上门,奇怪地问道:“桑姐是谁呀?你送的那位不姓桑呀?”

    “屁哥,你太老土了,现在谁没几个炮友啊,总不能紧着一个妞干吧?”平果抹着脸上的唾沫,指着屋里的说了句,“现在二哥也是个小款爷了,不搞几个女人都对不起这身份。”

    “那倒是……平果,说正经事啊,你真不回广告公司了?我是失业了没办法,你可还没失业啊。”田园提醒了句。俩人坐到了院子里,夏夜里的凉风习习,这个时候却是最凉爽最惬意的时候,平果一屁股坐下来,拍拍院子里码了一人多高的饮料箱,咂巴着嘴,心里无着地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二哥这儿,这条件实在是……咂……”

    无语了,很无语了,穷乡僻壤、破房烂墙,说是留下,可留得有点心虚。想了想又安慰自己说:“不过有些事不能看表面,咱们几个就数帅朗能折腾,可你不能否认,也数人家干得漂亮。我觉得二哥说得好,打工打工,迟早落空,就业就业,迟早失业,不管干什么,都不如自己干……老屁,你不是才来一天就想打退堂鼓吧?”

    “打什么退堂鼓呀?我还有地方退吗?我是担心咱们干什么?景区早被老黄、程拐、罗嗦他们几个划开片了,咱们这情况又不跟他们一样,人家社会上混得早,好歹手里有点本钱,可咱们有什么?我干了两年,除了吃饭租房,省,省,省,都没攒够一万块钱,过年过节回家我就心虚,只怕开销大了……”田园白活着难处,听得出对这次选择的担忧。平果拍着田园的肩膀道:“老屁你这人什么地方都好,就是小心眼太多不好,你觉得二哥能亏待了咱们吗?”

    “那倒不会。”田园摇摇头。

    “这不得了,那还怕什么?”平果不解了。

    “哎哟,我是发愁呀,你说我不想回老家那小县城,可在中州混来混去还是一无所有,我可怎么办呀?房吧,我就不敢想了,老婆吧,也不敢想,你说我活得有什么劲呀?”田园感慨着,大概是受了点儿刺激,要是看着有钱人吧,还能接受,不过看着曾经一起的穷哥们脱贫了,而自己还在水深火热中,那感受可没那么好了。

    “瞎活着呗,还能怎么地?我觉得二哥肯定有想法,要不不会把咱们留下来。没听他说吗,景区这儿的市场就不缺干的,没准儿咱们跟上他真能发点儿小财。”平果道。

    “那样最好……”田园感慨之下,也免不了憧憬着未来,靠了靠平果,问道:“嗨,平果,你要挣了钱,你准备干什么?”

    “我?呵呵,我周游世界,去泡外国妞去,啧啧啧,那生活……

    你呢?”

    “我呀?我开家大饭店,把川鲁桂京湘各地外厨请来掌勺,我当老板,到时候我一天吃了睡,睡了吃,啥也不用干了。”

    “呵呵,那敢情好,我带上一群辣妹去你店里吃去……”

    “你就吹吧,还一群?没等你去吃,你就被辣妹吃了……”

    “呵呵……”

    清风拂来,夜凉如水,絮絮叨叨的闲话直聊到夜深,对于生活,总有那么多不如意,对于未来,总是有那么多的憧憬,两个人直谈到意兴阑珊准备回房休息时,还不忘推门看看睡着的帅朗一眼。银色的月光洒满了陋室,简易的小床上帅朗仰面朝天地躺着,鼾声阵阵,好梦正香……

    七月流火,位于二马路的市公安局大院红旗招展,警车林立,来自市区各分局、各派出所的代表陆续到场,走进挂着“防抢反骗百日攻坚行动总结表彰大会”条幅的主会议厅。

    又一个行动结束了,对于从事公安工作的同志们而言,这类声势浩大的行动已经成为生活中一个必要组成部分,而且一个行动的结束,就意味着另一个行动的开始。会前翻阅会议资料的公安们窃窃私语着,据说这次防抢反骗的成果不菲,挖出了一个银行卡犯罪团伙,在全省尚属首例,“四·一九”大案也取得了重大突破性进展,据说当天化妆提款的十七个嫌疑人,被刑侦支队逮了十四个,至于对其他小抢小骗团伙统计,各分局、各派出所汇集的要有一百多个,就像资料上所说的,对“净化治安环境,保障人民财产”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坐在前三排的都是防抢反骗工作组的成员,不过最惹眼的不是案情如何,而是前两排清一色的女警队伍:窈窕的警服,比贝雷帽还俏皮的女警帽,若隐若现地遮掩着长发,偶尔回头惊鸿一笑,总能让后座刚刚落座的铁警们挪挪身子,生怕警容哪里不整。观摩良久之后,总有小话附到邻座的同行耳边:“喂,老刘,咱们全局可就这么几朵花,都拉来啦?”

    “你知道什么呀?这次抓骗子全靠网警、监控、技侦上联合作业,娘子军撑了多半边天,咱们这号大老粗,落伍啦。”另一位老警察小声白活着。

    “是不是呀?你们四分局不是抓了十几个团伙吗?”

    “都是街头碰瓷翻扑克牌的,三五个凑成的团伙,那玩意儿能信呀?

    人家这才是高科技、高智商,蒙着面提款都被提溜出来了,还是年轻人厉害啊……”

    “得了吧,也就抓了一群替死鬼,那案子幕后黑手能不能揪出来还两说……”

    主席台各位领导入场时,他们自动停止了小话,会议开始了,来自省厅的督导、市政府和市局的各位领导,程序都是既定的,接下来就是挨着个地发言了。发言的内容自不待说,第一句都是在省公安厅和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全局各单位民警协作努力下……防抢反骗百日攻坚取得了圆满成功,抓获侵财类诈骗嫌疑人多少多少、挽回经济损失多少多少、立案多少多少件、侦结率多少多少,列为网上追逃多少多少……

    没有什么听头,坐在二排中间的方卉婷有点走神,看着主席台上的刘局长、卢副局长和来自省厅、市政府高不可攀甚至根本不认识的领导,有点走神了。其实三个多月忙忙碌碌的工作回过头想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做了些什么,细细数数,每天都是在排查、比对、档案搜索中度过的,不过结果不错,市局参加行动的荣立集体三等功,自己和小木在市局表彰的优秀个人榜上有名,小木也如愿以偿留在了市刑侦支队,几个月前进工作组时抱着的心愿好像都达成了。在这个应该欣喜的时候,方卉婷却没来由地有点惆怅,就像心里有些什么小疙瘩没有解开的那种惆怅。

    是什么呢?好像是那件案子,追查到取款人就中止了,仅仅确定了中间的“山猫”毛小义的身份,列为网上A级追逃,能不能追回来,追回来需要多久,恐怕不得而知了。不过只要不停犯案,再聪明的嫌疑人也会有撞进网的一天,这是警察的信条。作为警察,对于司空见惯的各类嫌疑人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所以方卉婷惆怅的好像不是案子,自从那天当街施暴揍了帅朗一顿之后,她就一直有想和帅朗共同分享喜悦的感觉,因为很多线索都拜此人之赐,很多看似诡异实则灼见的想法也是来自他。

    方卉婷没有理由地就觉得应该是和他分享,不过自从上次以后,再没有什么联系了,其实之后两天方卉婷就忍不住和帅朗联系,但是关机!再之后,还是关机。工作组撤回原单位时,方卉婷很想邀帅朗出来,只不过联系的结果还是让她郁闷:停机了。

    他在干什么?我是不是把他吓着了?为什么他对我避而远之?是不是他根本就是个逢场作戏的无良男?这个混蛋,敢非礼我,我揍得轻了……

    一直见不着他,用不用联系联系帅叔叔呢……很多自相矛盾的想法闪烁在脑海里,甚至于有时候会怀念抓传销人那天在顶楼上发生的事,很怀念那种纵情和几欲窒息的感觉,甚至于在这若干天里,有一种被人甩了的忿意。这些交叉情绪让方卉婷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儿心有所思,一会儿目光闪烁,一会儿愤愤不已,一会儿又是怅然若失,上台领奖时都是旁观的队友推了把才省悟过来。

    会议在方卉婷糊里糊涂的感觉里结束了。离场时,方卉婷有意识地寻找人群里的小木,搭档几个月,一下各奔东西,一个在市局科室、一个在刑侦支队,这么大的城市里再见一面都未必那么容易,不过会场里都统一警装,在警服堆里找个人那叫个难,直出了会议厅都没有看到小木。

    小木早跑了,从会议厅直奔出市局大门,上了辆等着的越野车,进车后随即发动,呜一声走了,小木几分兴奋地问道:“续队,有任务?”

    “看把你兴奋的,干过三年来你还有这心劲,我提拔你当副队长。”驾车的续队笑道,副驾上的邢组长也笑了,安慰着小木:“别急,年轻人,有的是案子,先熟悉下工作再上,痕迹检验可是个细活,以后多跟队里老陈学学。”

    “是,邢组长……咱们这是去干什么?我还以为有案子了。”小木应了声,不好意思地笑笑。

    “找个熟人,帅朗,还记得吗?”续兵问。

    “记得,哎,对了,他手机停机了,联系不上。”小木道。

    “在黄河景区混呢,听白所长说,这小子发了点儿小财啊,在景区也算个小名人了。”邢组长笑道。

    “这是个人精,我看他干哪行都能混出点儿名堂来。”续兵队长也不吝赞美了。

    小木不解了,狐疑地问道:“咱们找他干什么?”

    “没什么事,有些疑点再和他做做比对。”邢组长随意说了句。续兵也接着说了一句:“主要呢,还想听听这小子的胡诌,你们别说啊,我还真觉得小帅比老帅强。上次案情分析会听老帅讲,有点空洞了啊,‘四·一九’这锅夹生饭全扔咱们支队了,我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

    两个人随意聊着,小木听明白了,不过眼珠滴溜溜转着没敢接茬,帅朗帮过几次忙,不过肯定不会是看在自己面子上,面子在哪儿呢?小木隐隐猜到了一些,但不太敢确定,不过能确定的是,肯定也不是在前面两位身上……

    景区,热闹依旧,繁华依旧。从堤灌站派出所所在地到五龙中心景区,一路上车行缓慢,高峰区经常堵,一堵就是十几辆甚至几十辆大巴车,比市区堵得还厉害。好不容易到了五龙停车场,找停车位置却又花了二十几分钟,下车对着这个景区,几个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炎热的天气,游客丝毫不见减少,沿着景区小广场到半山腰雕塑像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几个人左顾右盼找了好久,才见白所长带着两位协警从人堆中挤出来,边擦汗边抱歉道:“对不起啊几位……放假了,学生娃太多了,一天丢钱包几十起、打架斗殴十几起,忙得人屁股就着不了座……几位有什么需要协作的,您吭声。”

    “我们找一下帅朗,前段时间老联系不上……”续兵道。

    白所长咯噔了下,不过立刻反应过来了,说了句:“那好办,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事了?你们俩到工艺品店里蹲着,碰见人给我揪到派出所。”

    这话管用,身后那俩壮得像小牛犊的协警捋着袖子就要走,邢组长赶紧拦着说:“别别别……不是案子,是私事,半公半私,千万别胡乱抓人啊。”

    “哦……那也简单,我打个电话让他来。我知道他的电话。”白所长又道。

    “这儿说话不方便,还是我们找他去吧……有些事得当面说。”续队长坚持着。

    “那走,跟我来……不在店里就在五龙村,这小子现在和村里人搞得热火着呢。”

    白所长背着手,一身威严警服,前面带着路,刚要出停车场,几辆自驾游的小车又钉在路上堵上了。没等所长发话,那两个协警上去二话不说,“嘭嘭嘭”拍拍车窗,眼一瞪,严词厉喝:“让开,让开,长眼睛了没有,车是这么开的吗?你们堵着,别人怎么过……”那些出门游客自然不敢惹这号人,抱着歉,倒着车。还别说,挺管用,眨眼间几辆车都让开了。

    小木看这么执法直翻白眼,续兵和邢组长互视笑了笑,没吭声。其实这也没办法,每天数万数十万的游客,执法水平高不了。

    前行了不远,续兵有点好奇地问:“白所,你刚才说什么商店,和帅朗有关?”

    “哦,他开的……这小子是块料啊,景区这铺位可都是寸土寸金,这小子来了三个月,十二万年租金盘下了个店面,搞起工艺品来了……”白所长道,听不出褒贬来。

    “是吗?没看出他有艺术细胞啊……你们看出来了吗?”邢组长笑着打趣道。

    没有,小木摇摇头,续兵笑了笑。离停车场有一公里左右就到了,一排商铺正在沿山而上的阶下,五六家商铺都是门庭若市,白所长带着人挤进了门,示意着两位小协警别跟了,估计没什么事。

    进门时店里挤了一堆游客,却是连话也说不上,续兵个子高,看着柜台后并不是帅朗,是位很有型的大胖子,正向游客兜售一个做工精美的沙漏:“这是黄河河床底的细沙,经过九九八十一遍筛选而成,外层是鸣沙山上的石英为原料做的玻璃,沙漏完正好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一天时间。出了这儿可没这店了啊,我们独家生产经营,中州别无分店……要不看看这个,黄河母亲石雕,用材是汉白玉,光这块石头就值一百多,雕成像需要花费十天时间,售价一百八,既有欣赏价值,又有收藏价值……”

    说得煞有介事,好像这石头取材多难,好像这沙取材也不容易,都是绝无仅有的,谁不买谁可真是眼瞎了。另一边那位售货员却是位帅帅的小伙子,正向几位女游客兜售草帽,秸秆编的,那孩子嘴甜得呀,“姐姐,姐姐”不离嘴,眼睛看得要出水……“天气这么热,二位姐姐您皮肤这么好,晒着了那可不是几十块钱的事……咱出门玩,为什么?还不就图个高兴,不值个钱,您要喜欢,不说了,送给您了,谁让我看着姐姐这么漂亮呢……”这话听得那两个女人咯咯直笑。白所长一行一瞧,却是两位脸上带褶子、小腹起赘肉的老媳妇,不由得咧着嘴全身起鸡皮疙瘩。嗨,你还别说,挺管用,忽悠得那两位既没姿也没色的女人乐滋滋地把帽子扣脑袋上,然后大大方方付了钱,乐得屁颠屁颠出门爬山看黄河去了。

    小木一看一顶破草帽卖三十五元,龇着牙直吸凉气,这玩意儿能不能值五块钱都难说。一眼看过去,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小挂件、仿玉制品,几样主打的却是以黄河沙、黄河水以及黄河里的石头蛋蛋为噱头,那堆水晶里镶的破卵石,这胖子能白活成白垩纪恐龙时代的产物。俩推销的连给白所长说话的机会也没有,白所长不耐烦了,拍拍柜台道:“嗨,嗨,小胖子,装没看见我是不是?”

    “哟,哟……白叔,白叔……不,不,白大爷,有事啊?”那位胖子嘻皮笑脸,凑了个话。此时小木才认清了,这两位围着粗布褂子扮旧社会店小二的货,敢情是帅朗同租的朋友,和方卉婷到东关时见过俩人,估计这俩货已经认不出自己来了。那人说了句话,又去招徕客人,白所长隔着柜台瞅着,问道:“帅朗呢?”

    “在村里呢……要不就在哪个点送饮料,我说白大爷,这么忙,您就别来添乱了,回头我请您……”胖田园顾不上招待,道了个歉。白所长征询了下,于是拨通了电话,“喂喂喂”了半天才回头说:“在村里,走……

    我带你们去,坐电瓶车,开车出去得半小时。”

    挤攘着出了门,那体积颇小的长电瓶车着实方便,上了车白所长直接自己开着,拉着几个人朝五龙村驶去。

    车上,刚待一会儿的续队、邢组和小木,俱是满头大汗,一半是挤的,一半是晒的。百无聊赖的话题自然在刚刚见到的工艺品上,续兵说这小子几天不见鸟枪换炮了,邢组却说,这歪心眼想得挺多,弄把黄河沙、河里捡几块石头都能卖钱,你说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吧。小木笑了笑没接茬,开车的白所长却感叹上了:“还不止这个呢,他们还劈了树杈做弹弓,弄车泥巴全撮成小泥丸当子弹,专卖给来景区旅游的小孩,就那破玩意,一个卖好几十,嗨,城里小娃真没见过世面,还真有人要,那小屁孩拿着弹弓,连警车都敢打……现在帅朗是村里工艺品批发商,跑单帮兜销的都是村里人,景区只要有坑爹玩意儿,一准是他们那儿出来的……”

    后座的三位警察笑得前俯后仰,每每见到帅朗,总有些新鲜新奇的玩意儿让众人眼前一亮,却不料这次是如此亮法。闲聊着,五龙村离景区不远,拐过中心景区再到梅园的路中间就是,电瓶车直拐进村口一家大院门口。他们几个跳下车的工夫,门口刚驶走一辆柴油三轮车,倾倒了一辆带水的河沙,另一边是晒干的沙,两位光着膀子的村民正扬着铁锹筛沙。邢组长一指,笑道:“这是售价八十的黄河沙漏产地吧?”

    几个人忍俊不禁,哈哈笑着,门一推便开。帅朗掀着帘子从屋里奔出来,人未到声先至:“哟,白叔,稀客啊,中午有事不?没事喝两盅去?”

    “公事……上级来人了,找你的。”白所长一指,眉一挑,打住了话,帅朗稍稍一愣,赶紧握着手把众人往屋里请,屋里可热闹了,叽叽喳喳一群老娘儿们在聒噪,四张并排的大桌,一堆玻璃瓶、一缸筛好的细沙,每人面前都摆着汽灯,用天平称好沙,倒进锥形玻璃瓶里,两相一熔焊,果真是山寨版沙漏一次成形。

    “哎,进来呀……请,请……”帅朗掀着内屋的帘子,见众人都观察工序,笑道,“这有啥看的,谁都会,不到五分钟都学会了。”

    “帅朗,你这可是三无产品啊。”小木提醒道。

    “手工艺品,这是艺术,你懂个屁。”帅朗斥了句,看续兵瞪了瞪眼,立马赔着笑,赶紧称呼着续队长,续兵对着这个嘻皮笑脸的有点无语,没吭声。刚坐下,邢组长把玩着帅朗桌上一堆雕塑,笑着问:“这是石雕?”

    “对!仿汉白玉雕的,做工非常精致,市场价卖一百八十块,一点儿都不贵,就石头都值百八十。”帅朗坐下来了,严肃地说,很像在谈论严肃的雕塑艺术。邢组长一扬手递给小木问:“小木,看看是什么东西?”

    小木拿到手里掂了掂,笑道:“高分子和石粉聚合材料,模具冲压成形,别说一百八,十八都赚了。”

    “不可能,诬蔑……别说十八块,你八十块都进不来货。”帅朗正色着说。

    “帅朗,我是学痕迹检验的,邢组长是研究刑侦技术的,就你这破玩意儿,我们能把配料写出来,你信不?”小木很专业地戳了句,笑着戳破谎言了。

    帅朗一愣,恐怕是瞒不过这些火眼金睛的人了。他抿着嘴笑着,然后眯着眼,笑得更厉害了,表情十分丰富,不过一点儿也不脸红,笑着一挥手:“行家,行家……还是警察厉害,不说了,一人送一个,其实就高分子和石粉聚合,这成本也相当高的,一百八真不贵……其实主要客户是老外,咱从来不坑自己人啊。”

    “去,去……别白活你那坑爹玩意儿啊,上级领导找你有事呢……那个,邢组长、续队长,还有这位,我回避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们啊……”

    白所长叩着桌子示意了句,看自己在场都没有正题,很知趣地告辞了。一出门,帅朗看着三位警察很严肃的面孔,很不确定地说:“我……我没犯事吧?”

    小木捂着嘴“扑哧”笑了声,这表情,很像有事。

    邢组长也笑着,续兵对着帅朗却是生不起气来,从随手的包里抽了本子,然后从本子里抽了张很薄的纸,再然后很小心翼翼地打开,动作很慢。当打开的一刹那,一副女人的画像出现在帅朗面前。帅朗眼睛一直,明显地脸上的肉抽了抽,愣了。

    这个细节,被续兵观察在眼里,半晌举着电脑合成的画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了句:“认识吗?别告诉我不认识,她认识你……”

    是谁的画像?

    既然是画像,肯定是警方尚未确定的嫌疑人,不过这个容颜却是帅朗心里最深的秘密和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身边能让帅朗动容的事不多,这个画像肯定算一个,乍看之时,还是让帅朗稍稍有点失态了,这个细微的失态在续兵眼里看来,里面肯定有秘密。

    没吭声,帅朗侧着头,两眼成一条斜线,你看不清他的目光是注视着拿画像的续兵还是续兵手里的画像,就那么看着,稍稍动容之后又是来了个很动容的动作,使劲抿着嘴,竖着大拇指,朝续兵说了句:“厉害!”

    “别打岔,直接回答,认识还是不认识?”续兵很严肃地斥了句。

    “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帅朗正色道,手指点点,同样很严肃。

    愣了,这下轮到续兵愣了,无非是两个答案,一个是认识,一个是不认识,根据这两个答案综合询问的表情应该能看出点儿什么来。不过帅朗给的是第三个未曾料及的答案,续兵把那堆山寨雕塑推过一边,画像铺到桌子上,看了同行的邢组长和小木一眼,指着画像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是怎么个认识或者不认识?”

    “这个很好解释嘛,你们还不就想拿这个画像诈诈我呗?你们画得像我怎么确定?你们看眼睛……”帅朗一捂脸,只露出眼睛道:“光看眼睛,像关芝琳,就电影美人那个;光看嘴形,你们看是不是像大嘴朱丽娅,很性感的啊,画得不错……还有,你看鼻子,多像张柏芝,这个不陌生的……你们画得这么漂亮,相似的这么多,我怎么确定?”

    “这是根据嫌疑人交待恢复的画像,怎么不能确定?”续兵斥了句。

    “哎,对喽,问题就在这儿。”帅朗叩着桌子说着,“每个男人眼里的美女都不一样,有人喜欢长发的、有人喜欢大眼的、有人喜欢厚嘴唇的、有人喜欢苗条的、也有人喜欢丰腴的……反正不管哪种喜欢,在他描述一个见过的女人时,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喜好加到描述中,这也是电脑合成图像和真人之间的差距,要不你们不直接贴通缉令,问我干吗?”

    续兵表情一凝,气着了,问话者倒被反问住了,反问的还振振有词,听得邢组长也是一下子无法辨识真伪,觉得有点道理,干脆直说了:“这就是那个红衣女郎肖像,经过被捕两个嫌疑人的指认,不会差别大到你不认识吧?”

    “我说了嘛,介于认识和不认识之间……”帅朗瞪着眼,心里暗笑了,探知了来意,更是有的放矢了,拿着画像细细端详道,“看着真面熟,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我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美女,最爱好的是看不穿衣服的,锻炼了这么多年,已经达到眼中有美、心中有女的水平……你说这么简单的线条,实在没有勾勒出女人的美来,不过这东西真不能确定,你说现在的女人谁不会打扮,随便眼影一打、眉线一描、口红一抹,五十岁扮成十五岁都有可能……”

    “嗨、嗨……别不搭调啊,就问你,她是不是四月十九号晚上你见到的那个女人?也就是你搭讪的那位。”续兵敲着桌面,不耐烦了。

    “有点像,也不太像……眼睛太大了,眉距小了,鼻梁没有这么高,唇线太突出了,得薄点儿……再说了,好几个月了,就见过一面,我还真确定不了。那天晚上就在西餐厅看了看,她留着长发,我连脸型都确定不了,只知道很漂亮,后来就被装麻袋里关黑屋子里了,黑灯瞎火,让我怎么看……”帅朗拿着画像,左看右看来回看,嘴里说的都是来回话。续兵和邢组长半天也确定不了,究竟是这描摹得不像,还是帅朗真没看清楚。

    “帅朗,嫌疑人可是交待了,你们被关在黑屋子里,表现得很亲近,还有位嫌疑人反映你们俩是那种男女关系,不至于恢复出来的肖像你会真不确定吧?”续兵狐疑了,有点不太相信技侦上恢复得照片会差到这种程度。

    “真是头回搭讪就遇上这事了,你们都已经确定了,还用置疑这个呀?

    我们表现得亲密有什么问题吗?同是天涯沦落人,不相濡以沫,难道还互掐不成?再说不亲密也不行,俩人被铐在一块儿呢。”帅朗道。

    “对了,上次你提供的情况还有个疑点……”邢组长插了句,拉着椅子坐到了帅朗旁边,直接问道:“俩人被铐的情况属实,你说铐子是你打开的是吗?”

    “对呀。”帅朗道。

    邢组长不说话了,一示意,续兵一抽,裤腰里叮当作响,一副锃亮的手铐扬了扬,就听续兵说:“他们用的就是这种,钥匙是三解螺旋式的,既然你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是怎么打开的?”

    “那个女人,鞋上有种铝制的金属扣子,一扭一歪就成工具了,没那么难打开呀。”帅朗道。

    “这可是警械,有你说得那么简单?”续兵追问着,帅朗不说话了,一伸手要手铐,续兵愣了愣,大大方方地拍到帅朗手里。帅朗却看也不看,随手从桌上笔筒里抽了根圆珠笔,塑料杆在嘴里一咬,咬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捅进手铐的钥匙眼里,拨拉了几下,尔后咔啦啦几声锯齿的轻响,活动齿旋了三百六十度个大圈……愣了,续兵、邢组长包括小木看得大眼瞪小眼,活动齿一转,那等于锁簧被拨到开锁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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