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第三章 高手的试用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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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多数的出租房一样,大中小三个卧室外加客厅独成一室,三室一厅被改造成了四室无厅,卫生间、厨房公用,连接卫生间和厨房之间的过道权当餐厅公用,和所有漂在城市里的一族没什么差别,只有在这个租来的狭小空间里,才能让漂泊的身心得到片刻慰藉。

    一桌一椅、一床一柜,除了老三田园给淘的一台二手旧电脑,帅朗没有再往这个家里添置什么家具,只有四周的墙上花花绿绿贴着海报,门一侧和床后是迈克尔·乔丹灌篮和史瓦辛格的肌肉照,枕头对面的墙上是古墓丽影里那个漂亮的左撇子安吉丽娜·朱莉的剧照,那张性感的厚嘴唇是帅朗的最爱。

    最简陋的地方投射着一个男人最朴素的理想:猛男,是对自己的理想;美女,是对自己另一半的期望。

    酒灌得急了,躺在床上晕晕乎乎的帅朗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来由地有点亢奋,又起身出来胡乱喝了几杯凉白开,隔壁仨哥们儿房间里灯都熄了,吹牛打屁的伴都没了。他悻然又回到卧室,拍上门,把自己重重扔在床上,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那是中州公园拿卦仙老头的钱,掏了出来,除了吃饭还留了五百多块,翻翻钞票,注意力并不在钱上,小心翼翼地把钱夹里一张纸片拿到手里,又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是一张银行取款凭证的用户联,金额两万叁仟元,户名:桑雅。

    桑雅……桑雅……桑雅……帅朗默念着这个很悦耳的名字,眼睛骨碌碌转悠着看着床对面安吉丽娜·朱莉的剧照,那举枪回眸、睥睨一笑的姿势和今天晚上那个妞有点相似,甩发、换衣、奔跑、对峙,然后在最后一刻,最惊心动魄的一刻“哧”一声撕裂胸衣……一颦一笑,每个细节动作似乎已经定格在帅朗的脑子里,是如此清晰,像某部大片在脑海里回放似的。

    这妞叫桑雅?!

    帅朗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似乎还能回味到那个馥郁的吻,唯一的遗憾是这个吻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来得太快太猛,来不及回味就结束了,除了这个纸片,再没有任何有关于这位美女的信息。

    哦,不对,还有呢。酒意微醺的帅朗又一骨碌爬起身来,翻着组装衣柜里的东西,那件红衣,被美女卷手里扔雨檐顶上的那件,还有在胡同口当武器砸自己的手机。从少年宫溜走,帅朗鬼使神差地沿原路返回,又把这两件东西找了回来,那张揉皱的纸片,就是衣服里找出来的。

    衣服是女式小外套,一面红一面银色,像魔术师的道具,这东西肯定是专门预备的,两面四明两暗六个口袋,估计是方便藏东西和调包,想想这妞端坐在面馆举止文雅,气质雍容,还真没人怀疑她是个富二代之类的人物,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会是骗子呢?

    帅朗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拨弄着手机,机屏裂了一道缝,亏得是诺基亚这号耐摔打的机子,还能看到画面,屏很小,半身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倚着一座雕塑在笑,很恬静,很调皮,甚至从表情里帅朗能看到几分戏谑,就像调戏自己一样……

    看着照片的时候,帅朗有点不自觉地摸着自己胡茬扎手的嘴唇,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和照片上这妞啵过几回;眼前浮现的是面馆里那位端庄、秀丽、娇嗔、嗲样的女人,眨眼间又变成了短襟、马裤、高靴的靓妹,跑啊……跑啊……帅朗一直追呀,追呀……一直舍不得追上,直到最后想追又不敢追的时候,那一刻春光外泄、眼前震惊,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能起到伟哥的作用。

    “妈的……这妞真带劲儿……”

    帅朗迷离的眼神又有点遐想无边了,现在他倒不介意自己被骗被耍了一回,唯一有点介意的是根本不知道这妞的名字、来路,找到的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人对得上号,不过即便对得上号,在中州这七百万人口里,恐怕两个人再发生交集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

    一会儿遐想无边、一会儿心潮澎湃、一会儿又有点惋惜,胡思乱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帅朗关了机,抽了内存卡,喝得有点发晕,一不小心手机“吧嗒”摔地上了,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干脆把衣服也扔到桌上,不去想了……越看越上火。

    帅朗一闭眼就安生不了,不知道是酒劲还是骚劲上来,浑身骚热,翻来覆去睡不安生……

    点了一支烟,凫凫升起的青烟在灯光下慢慢变淡,活了这么大,每每一想起感情问题总让帅朗愁肠百结。记得他懵懂的初恋是从初中暗恋英语老师开始的,那鼓起的胸和翘起的臀与同班女生的严重不同引起了帅朗无比的好奇,从那时候起,帅朗就养了个傻傻盯着美女观察的癖好,不过他英语一直学得一塌糊涂,估计那老师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印象。

    高中时他暗恋班花,付诸行动后写了一封情书,情书没动静,帅朗这劣等生胆子大,又在校门口守株待妞,纠缠了那马尾巴妞若干回。可倒霉的是没想到班花是铁西区段长家闺女,情书连劣迹辗转从班主任那儿回到了老爸手里,结果是挨了野蛮老爸几皮带外加警告不准去骚扰他上司家闺女,这段纯情不但无果而终,而且成了一干狐朋狗友的笑柄。

    上大学暗恋那位写歪诗的才女兼校花,不过那时候帅朗名声不太好,一直到毕业,校花都躲着他走,同样无果而终。

    后来打工时终于有了一段貌似爱情的相遇,甚至帅朗开始为那位女孩戒烟戒酒,要重新做人,不过依然无果而终,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两个人终究还是分手了……

    再后来,烟和酒都没戒,爱情戒了……

    虽然家在中州,不过帅朗并没有占到哪怕一点地缘的优势,虽然从一个破碎的家庭中走出来,可免不了又在憧憬着一个自己的、安稳的家,和老大韩同港、老三田园、老四平果没有什么区别,都在期待着有一天会搬出这间出租屋,买一幢房子,都在期待着有一天邂逅一位女人,牵着手踏上红地毯……都在期待着,有一天不再像这样奔波忙碌,为一个朝不保夕的饭碗揪心。

    对了,想这些干什么,帅朗掐了烟头,拍拍额头……这些都是理想,像所有毕业几年的哥们儿一样,也快戒了。

    熄灯……睡觉……睡不着强行睡……只不过问题没有结束,好像强行入睡很难,一会儿是千姿百变的女骗子,一会儿是清纯靓丽的小学妹,一会儿又是曾经暗恋的英语老师、大学校花,一会儿甚至想起了那位感情没有持续多久的前女友,更甚至一会儿脑子里掠过的影像就在屋子里,就在墙上,成了那位兼具枪炮与玫瑰之美的大嘴安吉丽娜。悉悉率率过了良久,灯又亮了,帅朗冲出房间进了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响起,不知道在洗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夜更深了,一切终于都安静了,这一天终于在帅朗带着醉意的鼾声中结束了……

    “雪娜……在这儿干吗呢?”

    “哦……我等妍慧。”

    菁菁校园,春暖花开,比花儿更惹眼的莫过于翠翠红红绿绿衣衫的各色美女,不是一位,而是一群,笑声中夹杂着一位女孩的声音传来,站在校园花圃边上的王雪娜回头一看,笑了笑,打了个招呼。迎面从宿舍楼的方向走来了四位女生,都是同班同学,拎着饭盆,打闹嬉笑着往餐厅的方向走,实习期开始了,几乎等于放了长假,没到饭点都涌出来了。走得更近了,有位高个子的女生随意问着:“对了,雪娜,听说你独闯人才卖场,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不但闯了,今上午还面试了,刚回来。”王雪娜得意了。

    “什么工作?”另一位兴趣来了。

    “嘉和超市,导购兼见习店长,日薪八十。”王雪娜说道,脸上的笑容比上午的阳光还灿烂。

    “哇噻……太委屈自己了吧,咱们这身份出去怎么也得是个美女经理人吧?”一位颇有气质的美眉大惊失色道。

    另一位矮个子取笑这位:“得了呗,经理的美人还差不多。”

    “咯咯……冬梅合适啊,没上班就天天想着当小三呢。”另一位挖苦道。

    “咿呀,要死啦……别拿我说事,好像你们不想似的……”气质美眉脸上挂不住了。

    “走啦走啦……饿死了……”后面一位在推众人。

    几位女生嘻嘻哈哈走着,气质美眉无意瞥见远处,指着示意王雪娜:

    “我们走了啊,雪娜……那不是妍慧么?”

    王雪娜笑了笑,看着同学打闹着走着,大学里男女学生都差不多,到一块儿难得有点正形,她回头看着办公楼的方向,一位身材略显胖的姑娘正朝自己奔来,赶紧招着手示意。

    这是王雪娜从小到大的闺蜜,准确地说两个人的身份几乎等同,一起上的中大附小、一起上的中大附中,后来又一起上了中州大学,只不过一个学了英语,一个学了市场管理。这也是几位同学对王雪娜独闯人才卖场不解的原因,其实就王雪娜和关妍慧这号教工子弟的身份,不论招聘还是留校还是读研,都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喘着气,像很急一样,关妍慧奔得近了,是个脸蛋圆圆、梳着卷发的姑娘,个子比王雪娜要高不少,奔到王雪娜面前,手搭在王雪娜肩上喘了几口气,貌似很累很急的样子,王雪娜诧异地问:“别办点小事就装腔作势啊,好像多远似的……有这个人么?”

    “有……”关妍慧点点头,喘过气来了,正要说话,王雪娜一笑,倒先自言自语上了:“就知道没假,他形容你爸在就业宣讲会上那姿势可形象了,要不我都不相信他是中大出来的,别耍赖啊,你输了。”

    提起这茬儿来,王雪娜此时有点忍俊不禁了,恐怕帅朗也不知道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那首酸诗,而是挥舞手臂学关处长讲话的姿势,那正是关妍慧的老爸,要没这茬儿,没准儿她还真不理会这个搭讪的。王雪娜一回家拉着闺蜜一说这等事,关妍慧倒不介意老爸被人模仿,每年中大毕业多少学生呢,说好说歹的都有。但让关妍慧不解的是,一惯眼高于顶的雪娜居然对一个初次谋面的青年赞不绝口,于是一个正方坚持自己的眼光,一个反方坚持自己的判断,什么判断呢,说不定是被扮好人的花言巧语骗了,说不定这人根本不是什么中大毕业的,中州大中专就二十几所,哪有那么巧?于是俩人争论了一番,借着子弟的便利,关妍慧真到学生处查个究竟去了。不过结果看样子,结论倾向于王雪娜的坚持,没什么问题。

    不对,稍稍有点问题,关妍慧此时的态度很严肃,一点都没笑,正色盯着王雪娜,王雪娜笑容一顿,愕然问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我要说了,你就笑不出来了……这位姓帅名朗的,你知道他大学住了几年?”

    “这都有问题?专科还是本科?”

    “嘿嘿……专科加本科就差不多了,一共住了六年多,去年十一月份才拿的毕业证,现在档案还撂在学生处没拿走,档案没走这说明什么,整个一无业游民……你可好,发现宝了似的晚上还拉着我汇报,搞得跟邂逅周杰伦了一样,把你激动的……”关妍慧哭笑不得地说。中大历史上最长有七年零八个月才拿到毕业证的,王雪娜认识的这位,差不多就接近历史纪录了。

    “啊?”这么一说,效果立现,王雪娜张着小嘴合不拢了,瞬间像被人揭了羞处一样显得很难堪,悻然说着:“那有什么,不拿档案的多了,故意打击我是吧?咦?住了六年?你没搞错吧?怎么可能?”

    “你说怎么不可能,挂着过不去呗……你没看那成绩单,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马列基础考18分;公共关系考25分;应用写作代课老师直接给他挂零分,好几门都加在一起不够一百分,学生处刘叔叔都记得这个人很特殊,只要一补考,准少不了他……真不知道他怎么毕的业,我严重怀疑他这文凭是花钱买回去的……”关妍慧手指点点,数了若干门都加不够一百分,最后下了个结论,绝对罕见的劣等生。

    王雪娜傻了、愣了,有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前一天晚上她还跟闺蜜吹嘘得这位学长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古道热肠,怎么怎么口若悬河,怎么怎么对自己关怀备至,肯定是个一等一的好人。隔了一天,倒发现整个看颠倒了,稍稍停顿,关妍慧像不忍打击王雪娜一般征询着:“还有更雷人的,你想不想听吧?”

    “你说吧,还能更雷到什么程度。”王雪娜无奈道,形象破灭了,有点讪然。一说更雷人的来了,关妍慧摸着口袋掏出了几页纸,复印的,不说话,直接给了王雪娜。王雪娜诧异地拿到手里翻开,看着纸张,又看看闺蜜,不说话了,被雷得沉默了。关妍慧倒善解人意,拍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妹妹呀,扯平了,你没输,我也不算赢,我自个儿回家吃去,不用你请了,说什么来着,我爸教的对吧,一姑娘家家乱往人才市场跑什么,你爸你妈加上你姥爷都在这学校,又不是没人管你,跑什么人才市场嘛?

    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啊……”

    说着话,同情地看了姐妹一眼,摇头叹气离开了,留下王雪娜傻乎乎地拿着那张复印件站着。

    那是一份行政公报,标题怵然:《关于帅朗、吴宇衡、韩同港等十二人打架斗殴的处分通报》。

    时间是四年多以前,那时候自己还没上大学,看到最后一页,排在头位的学长帅朗得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再看经过,“纠集社会青年”、“挑起双方斗殴”、“鼻梁骨折”、“围殴”、“从楼梯上摔下”……一系列让她有点心怵的描述,细看那位姓帅名朗的学长,在公报中属于重点着墨、情节较严重的人物,三个留校察看的帅朗排在第一位,这是中大学生处的通报,王雪娜再三看了几遍,心里五味翻腾,怎么样也不能把通报里描述的人物和在人才市场见到的那位古道热肠的学长合到一起。

    “这真的么,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我问问他?”

    瞬间一个小小的冲动泛起,王雪娜拽着胸前挂绳上的手机拿到手里,翻查着号码,似乎觉得事情不应该如此。看到帅朗的名字时,要摁发送键的时候,手停下了,想了想,又觉得即便问了也是多此一举。毕竟是学生处的通报,绝对不会有错,而且毕竟萍水相逢只见过一面,追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虽然心里不甘,她还是放下了手机,收好了复印通报,低头慢步走着,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乱,直踱过花圃、林荫道,转过操场,回了中大的家。

    王雪娜本来想约这位学长到什么地方吃饭的,不过现在没那个心情了……

    即便是王雪娜这个电话打过去,也未必约得到帅朗。此刻的帅朗,正在陇海路水产市场附近徘徊着,心里也正犯嘀咕呢。为什么呢?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糊里糊涂接了试工的邀请,早上起来才觉得这其中有点古怪,不过千把块钱的活,这号用工中州街上一抓一大把,至于大晚上还邀请你么?

    当然不至于,帅朗自觉自己就算是根好葱,也未必人家这么郑重拿你蘸酱,现在招聘是买方市场,人家说了算。一上午帅朗都在犯嘀咕,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两年多了,见识的不少了,有些冤枉路能不跑还是别跑。原本他想着等等,看看这几十份简历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可邪性了,除了昨晚上那个试工通知,再没电话打过来,无奈之下,他只有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这个所谓的“寇仲水产品销售公司”来了。

    这不,地方到了,离大东关足有十几公里,挤公共汽车倒了三趟,用了一个多小时,别说能不能去干,就是能去干,这将来上班也是个大问题,车钱多少划不划算、公司管不管饭、要管饭得扣多少钱、有没有休息日什么的,这些都得提前想好了,现在这老板都是人精心黑,比过去那资本家强不了多少,别给人家干了十天半个月才反应过来,想走连工钱也算不了,那可赔大了。

    于是帅朗脑子里堆着这么一大堆问题,在这家公司门外徘徊了好久,一直寻思这活能不能干。但凡找工作,帅朗早总结出一套经验来了:租个一间两间房搞得花里胡哨的那不能去,不是骗子就是皮包公司,蒙着了能挣俩钱,蒙不着连饭钱也挣不回来;还有就是吹得天花乱坠,给你多高多高薪水的公司也别去,不是蒙你白干活就是拉你做传销;当然也有不少正规的大中型公司薪水也可观,只不过以前帅朗拿个假文凭不太敢去试,现在倒想去,可专业和工作不对口又没机会去;剩下来能去的,就是一些实实在在有点业务的单位,比如……比如就像眼前看到的这类。

    门脸虽然不大,在陇海路中段岔道口离大路不远,可帅朗守了两个小时,进进出出几辆送货车,明显看得出这是个实实在在的业务公司,有几次走得更近点瞧瞧,里面的院子不小,能停四五辆送货车,院子外面也能闻到鱼腥味,这倒让帅朗对这家公司刮目相看了。没错,肯定是实实在在招人,不是个忽悠公司。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直到正午十二点,帅朗才鼓着勇气,正正衣领,依然是这几天不变的装束,抬步进门准备试试运气了。这类生意无非是给饭店、酒店和零售商送水产品,自己又有销售经验又有驾照,在这儿混口饭,理论上应该难度不大。

    进了门,帅朗伸着脖子问小门房,一报名字,耶嗬,还真有这么回事。看门的是位五十出头的男子,长相蛮忠厚,左手一指,示意帅朗上去,跟着拨电话通知谁谁来了,帅朗微微有点诧异那看门人右臂只剩下空荡荡的袖子,初次见面不好意思多问多说,就按着他的示意直进了院子,楼梯在左手边,窄窄的水泥扶梯,直通二层、三层。院子里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下水道就在脚底,路过透气的地方味道更重。帅朗正走着,看到个情景停下了。三个年纪二十郎当的小伙正抬着几个大盆,盆里扑里扑腾乱滚着一堆蠕动的生物,远远一瞧却是像蛇一般大小的鳝鱼。他们把盆放在下水道附近,另一位滋滋嚓嚓地开肚放血,揪着脖子拎出来的鳝鱼比胳膊还长,哧嚓一刀下去,血全收集到了桶里,不知道干吗用,看得帅朗直皱眉头。

    哦哟,这么血腥……杀生的事咱可不干啊,送货还差不多……帅朗心里嘀咕着,远远地躲着,离下水道不远就是两扇大铁门,应该是水产品仓库了。他到了侧面楼口拾阶而上,到了二层才发现自己错了,连二层也是仓库,整个甬道是封闭式的,从楼梯外的窗户就能看到楼层是个通间,堆着大大小小的筐子,里面三四位穿着白衣的工人在忙碌着抬上搬下,估计是冷库了。

    没错,货真价实的水产品销售公司,帅朗的心更放了放,走到三层时一抬头,不经意地被楼口一位吓了一跳。帅朗一怔,看那人笑着,也友好地笑了,只不过笑得有点傻,面前这位胡髭一脸的汉子,窄额高颧尖下巴,不规则的脸颇有点卡通味道,一见帅朗傻笑就催促着:“你快点吗,等恁把晌午饭都误了……”

    标准的中州官话,把“你”说成“恁”,说话的人嘴有点漏气,再细看,帅朗发现问题了,这人有点兔唇。一路走过来,他还真有那么点自信了,要在这地方,自己还真算得上个帅哥。他愣了愣,在那人的催促下上了三层,进了楼道,帅朗狐疑地看着这位卡通哥们儿出声问道:“老哥,你公司昨个儿到金河人才市场招人了?”

    “嗯……”那人随意地点点头。

    “那……我不记得我给什么水产品销售公司投简历了呀?”帅朗终于按捺不住,把最大的疑问说出来了。虽然简历是乱投乱放,可他对什么寇仲水产品销售公司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不过昨天先是被学妹搞得心里痒痒,后又被女骗子搞得头昏脑胀,回家又喝得糊里糊涂,连他自己也说不准了。

    “恁咋这么多废话,电话里不说了么,熟人介绍来的……你这样,要不愿意来没人强迫,想走现在就能走……”那哥们儿不客气,果真是店大不愁招伙计的作态。

    帅朗不吭声了,人家态度不好,他倒更放心了,自己混的这两年还真是同路朋友不少,你介绍他介绍有时候还真帮不少忙,刚问了句是谁介绍的,那人一指居中标着“经理室”的门示意道:“那,在里头,自己去看吧……合适留下了,咱们就是同事了啊,我叫黄晓,给经理开车的……”

    “哦,失敬失敬……”帅朗客气了一句,近距离看了看这位叫黄晓的领导司机,这货摇摇晃晃走了,很拽的样子,那劲儿特让帅朗纳闷,敢情这公司的人多少都带点残疾?

    帅朗抬手轻叩着经理室的门,里面随即传来了一声淳厚的男音:

    “请进。”

    帅朗推门而进,脚还没有踏进门,人僵在原地了……

    屋里就一个人,果真是熟人,宽大的办公桌、矮几、黑沙发,中间一盆常绿盆景,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人摆着茶盘自斟自饮,回头友善地笑了笑,正要准备致词欢迎,不料帅朗气哼哼地、毫不客气地冲着那人来了一句:“你别开口,你说的话里头,我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哈哈……我也不相信这么巧啊……”

    那人顺着帅朗的话哈哈一笑,茶碗一放,身子一正,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天在中州公园遇到的那位装神扮仙的古清治,脸色不尴不尬,说话不疾不徐,要不知道还真以为是遇着故人了。他煞有介事地说:“大清早掐指一算,今儿是个阳公好天、黄道吉日,要遇故人……果真是卦相奇准,就遇到你了……来来,请坐,喝杯茶。”

    得,流年不利,又遭调戏,看到这人,帅朗心里暗道,昨天白辛苦,今天瞎忙活,坐了一个多小时公共汽车,又观察了两个小时,辛辛苦苦大老远送上门,还是被调戏了。

    在惊讶中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帅朗应声问着:“怎么了,大爷,昨天赔了六百块卦钱心有不甘?您不早说,早说我出门就带上钱,好还给您呀。”

    话里笑中带软,揣不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在人家的地盘上,腰可不敢挺硬实了,帅朗这话里表达的意思不卑不亢,那是说咱们也准备还你钱来着,不过今天不巧,出门没带。即便到了这地方,帅朗也没有什么心虚恐惧的感觉,这也是穷光蛋的心理优势,反正就这一百来斤,你能把我怎么地吧?!

    “哈哈……你这眼力见儿差了点啊,我能坐到这儿,你觉得我在乎六百块钱?”

    古老头侧头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办公桌对面就放着把椅子,看样子是等得久了。

    帅朗一听,一省悟,确实如此,支这么大个摊,好歹算个小老板了,倒没有追讨几百块钱之虞了。他狐疑着进门踱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对面的老头,那老头只是提着热水壶仔细地在冲一杯茶,滚水进了深色的紫砂壶里,稍顷,就从壶里倒出殷红的茶水,一杯推到对面,一杯老头直擎着放到嘴边,自斟自饮,咂吧着嘴惬意地说:“金骏眉,性温味醇,红茶中的君子之茶,都说请你喝茶了,昨天我盛情邀约,你都不给面子,怎么,今天也不给我老头面子?”

    客气之至,热情之至,帅朗倒真不好意思了。他坐下来,端着小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很特殊的味道,殷红如血的茶入口很醇,后味微甜,很爽口,即便是不懂茶,他也尝着味道不错,一饮而尽。刚放下茶杯,古清治老头早伸手倒上第二杯了,帅朗这喝得莫名其妙、坐立不安了,辞让着:

    “喂喂喂……大爷,先别这么客气,这,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说,你信吗?”古清治笑笑,孰无正色,像逗后生小辈。

    “那你总得先说呀?”帅朗皱着眉头,实在找不出老头把自己诱到这儿的理由。

    “招聘呀,我招聘,你来应聘,这么简单都没有看懂?”古清治说道,长长的眉毛挑着。

    “哦……那我不应聘了,大爷,要是你没事我就告辞了啊,还有好几家单位我想试试运气去,原本想来这儿的,没想到这儿的鱼腥味这么浓,感觉有点受不了……谢谢您的茶。”帅朗胡乱编着理由,慢慢地站起身来,或者此时真走也未必不可,或者通过这个动作也可以试探一下老头的真实意图。

    起身说慢也不慢,反应来得更不慢,古清治哈哈一笑,拦也不拦,笑着戏谑地盯着帅朗说:“是吗?骗人都不会,你确定有几家单位给你面试见工的机会?”

    “那当然。”帅朗随口应了一句,不动声色。而老头一问之后,霎时又笑了笑,弯腰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摞东西来,“啪”的一声扔到桌子上,一下子把说谎的帅朗打蔫了。

    是简历,是自己那一摞简历,厚厚的一摞,帅朗傻着眼拿到手里,一看顿时七窍生烟,都是自己投出去的简历,怪不得投出几十份一点效果都没有,敢情都被老头收起来了。帅朗盯着古清治,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说:“哎呀……我跟你没啥仇啊,你整这什么意思,砸我饭碗……咦?我的简历怎么会到你手上。”

    帅朗站着说着,亏得这几年找食不易,在人前低三下四惯了,要搁以前的二杆子脾气,没准儿他早就火冒三丈了,就这口吻也不怎么入耳,几句话言辞激烈得像被老头抢了饭碗一般,几欲怒目而视了。古清治静静地看着,眨巴着眼睛,只待帅朗气泄了,笑着加了一句:“这你可怨不得我,我只是下午下班给清洁工塞了几包烟,就换来这么多……也怨不着清洁工,大部分用人单位感觉不合适的,根本不带走,走之前就扔了……是你这客观条件不行,你就是主观再努力,也是白费……”

    “客观条件?你看清楚啊,我是正正规规中州大学中文系文秘专业毕业,大本……”帅朗“啪啪”拍着简历,呲眉瞪眼,中气十足,好不容易拿到的毕业证,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不料那老头呵呵一笑,纠正道:

    “少安毋躁,我说的客观条件是说你本人这……”

    老头抬手示意着帅朗,那意思恐怕是说,小兄弟你磕碜了点。

    “怎么了,我就是长得群众了点,也不比你们这儿的人差吧?”帅朗这会儿有底气了,斜眼忒忒和老头争论上了,虽然咱哥们儿不帅,可也不能让人这么直接指出来不是,再说在这地方见的几个人,还就数自己帅。

    “你又理解错了……不是我打击你啊,我是说,就你这卖相,配上个文秘专业,再配上一堆乱七八糟什么推销经验,你觉得但凡一个像样的公司,会招你这种人吗?看不上我老头,不想到这儿应聘呀?哎,你就想给个你们年轻人说的什么美女老总当秘书,也得有人看得上你呀?先天条件可不是通过主观努力就能弥补的……”

    老头说着,做着几个压手夸张的姿势,这些姿势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个低人丑、专业不对口、美女不会有之类的打击语句,听得帅朗直吸溜鼻子,一脸尴尬。老头说的也是实情,估计自己投出的大部分简历都会被扔在废纸篓里,而自己这长相确实也太群众了点,很容易被淹没,至于水平嘛,那更是提不得了。想到这茬儿,帅朗倒不急了,反而又平平静静地坐下了,坐下来端着茶杯咕嘟了一口,没吭声,又自己倒了一杯,继续喝……

    帅朗连喝了三小杯茶,入口不知茶味,不过眼睛的睥睨之色颇浓,像和人单挑时通过眼光示威,那眼光仿佛在说着:哥们儿还就不服气了,爱说什么随便,咱还就没在乎过。

    咦?有点意思,古清治低眼观察着帅朗,只微微不悦之后瞪了几眼,又气定神闲了,那几眼瞪出来的威风让他微微一怔,而此时气定神闲了,微翘的嘴角又挂上了几分满不在乎的痞态,而刚进门时,帅朗表情还是毕恭毕敬的样子。面前这个貌似普通的人,坦白说并没有他形容的那么不堪,虽然长相和个子都大众了点,不过越看越有看头了,比纯粹的学校出身和纯粹的市井出身都有所不同,一咂摸其中的变化,让古清治微微笑了,小心翼翼地问着:“哟,生气了?刚才说话过重啊,抱歉则个,我并无恶意啊。”

    “有恶意我也不在乎,我和你有什么气可生的……说吧,我知道你有话忽悠我……你甭拿我这先天条件说事,我就是来找份糊口的活干,至于挑来挑去么?你到底把我弄这儿干什么?”帅朗又饮一杯茶,不动声色,话不软不硬,而古清治被帅朗这几句说得脸上阴晴不定,笑笑摆摆手:

    “好好,看来我小看你宠辱不惊的本色了……也没什么,昨天见过你之后,我觉得我们很投缘,给你介绍份工作而已。”

    “送水产?”帅朗问,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开上公司的车假公济私,那感觉最爽。

    老头摇摇头。

    “搬运工?”帅朗再问,眼前闪过冷库里的工人,这个嘛,勉强能接受。

    老头笑着,又摇摇头。

    “那要不加工水产?还是看门的?”帅朗连问两个,那是最底层的工作了,又脏又累,实在不行也能接受,反正暂时没事干,这会儿大学生杀猪卖肉掏厕所都不稀罕,还真没啥挑的。

    老头又摇摇头,撇撇嘴,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帅朗教育道:“哎,我说年轻人呐,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怎么净想干些劳苦大众的体力活呢?就不想点轻松的,有智商点的,有身份点的……”

    老头挥舞着手忽悠,眉飞色舞,帅朗却注意到老头的双手保养得很好,白净、修长,指甲修过,配上花白的头发和花白的眉毛,实在揣不清他的年龄究竟多大,甚至此时帅朗有点怀疑老头的头发眉头和那女骗子一样,没准儿染过……听着这人的忽悠,帅朗笑了笑,接口道:“哟……我看您这意思,不是想让我当经理吧?”

    “哦,那不是。”老头否定了,摇了摇头,来了句更雷人的:“我要是有公司,给你当经理没问题……不过这家公司,和我基本没关系。”

    “啊?这……你不是这家公司的?”帅朗愣了。

    “啊,不是呀,谁告诉你我是了?我就借经理的办公室用用。”古清治第一次现出很诚实的表情。

    “这……你……”帅朗又被气着了,刚刚这人坐在经理办公室这么牛,还以为是公司总经理呢,敢情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打酱油路过的,那这么说,什么招聘什么用工都是扯淡,气得帅朗肚子直嗝应,看看依然得意洋洋的古清治,倒没好话:“好好……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闲着没事,消遣我来了是吧?你没事我有事呀,调戏我这么个失业人士,你觉得有意思呀?”

    “啧啧……又急了,脾气得改改……”古清治一扬手,不屑了,帅朗正要起身拂袖而去,老头又自言自语般说着:“哎,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急躁,小帅呀,没有耐心什么事都干不成的……你不至于连听完我说话的耐心都没有吧?”

    咦?这老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帅朗侧目瞥着,老头一副吃定自己的样子,就像昨天忽悠那仨胖子一样,这下子倒激起帅朗的年轻心性了,看看时间午时已过,反正今天是什么也干不成了,他干脆一屁股坐下:“好,看在你年纪比我爸还老的份上,听你说完……怎么?想培养我当骗子呀?”

    这回不拐弯抹角了,帅朗单刀直入,古清治听得此言眉色微蹙,帅朗斜眼忒忒却不加理会,心里暗道,你丫给我难堪,别怪我不给你好话听。

    骗子?!不管怎么说,这个词总是贬大于褒,或者根本就有贬无褒,就真是骗子也不至于当着人面欢天喜地领了这个称呼吧?古清治眉头微蹙似有不悦,帅朗斜眼忒忒得意洋洋,这主客之势,似乎要来个大翻盘。帅朗倒不在乎,能给老家伙个难堪才爽呢。

    “骗子?呵呵。”老头摇摇头不置可否,笑了。他仅仅是微微一怔之后就笑了,没有让帅朗看到预期的生气表情,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说:

    “七十二行,诈骗为王,能当骗子,干其他哪行都不在话下……还会像你这样失业吗?这就不是一个先天条件差的问题了,你想当骗子太嫩了,差远喽。”

    嗝……帅朗被气得干瞪眼,想辱人反遭其辱了,而且这话好像也无处反驳。

    “对了,我得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别老把我当江湖骗子……平心而论,你就见我卜了一次卦,你觉得我和江湖骗子行径有区别么?”古清治说着,伸手从口袋里掏着东西,掏出来了才看清是一张名片。这倒让帅朗诧异,说实话,公园偶遇,他还真把这老头归到江湖骗子一类了,不过经此一问,好像确实有点区别。

    比如,走江湖的骗子总不会还需要名片吧?除非是假的。接到手里,帅朗愕然看了老头一眼,昨天的事掠过脑际,倒也确实有点不同。一般情况下,相术骗子只要揪住你的软肋,那肯定是危言恫吓打蛇随棍上,比如你走背运了、破财了,就给你画个符、写个咒、做个法破破什么的,再多赚俩,而这老头好像……好像还给了那许胖子一个明智的选择……

    想了想,两个人的眼光在递送名片时交流着,在古老头清澈甚至带着几分慈爱的眼光里,让帅朗似乎有了一种错觉,现在倒觉得自己直呼人家骗子有点过了,好像人家并没有什么恶意,而且还嫌了人家六百块。想到此处,心里稍稍有了点松动,接过名片来,而此时,古清治红润的脸上依旧带着神神秘秘的笑意,似乎在欣赏、或者是在琢磨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

    接名片在手,帅朗机械地扫了一眼,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嘴里轻声念着,中州古文化研究会,理事;玄学研究会中州分会,理事;古玩鉴赏协会,顾问;易学研究协会,理事……每每一句,都重重强调着后面那个职位,不过口吻孰无尊重,念完了,笑着看着古清治默不作声。

    有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名头挂得大了点,不愧是玄学,够玄的。

    古清治笑道:“看来你挺有眼光的,知道这东西当不得真,其实所谓理事嘛,意思是没人理,咱就不算回事;所谓顾问嘛,就是人家顾得上了,就来问候问候……呵呵,鄙人姓古名清治,闲人一个,咱们就算认识了啊……对于你本人我也有所了解了,多亏了这份简历……咦?怎么,连这些话也怀疑?”

    古清治蓦地转移话题了,是因为说着的时候帅朗表现得很不屑,好像根本不信似的,一听此言,帅朗眯着眼笑了笑道:“大爷,我都说了,您话里的标点符号我都不敢信,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还真揣不准您究竟想干吗。”

    古清治倒不以为忤,一竖大拇指,朝帅朗说道:“好,不盲目,不盲从,这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咱们这样吧,看来咱们彼此的信任基础太浅,拐弯抹角你会更怀疑,我长话短说,很简单……我个人聘请你给我当助手,怎么样?冲你这机灵劲儿,我看着就蛮喜欢的。”

    “助手?你那套我可不会。再说你让我去算卦,我这卖相还真不行。”

    帅朗愕然,一副比逼良为娼还难为的眼神,他意外了。

    古清治笑着解释道:“不需要会,你要会不抢我饭碗了?就当是跟班吧,拎拎包、提提东西、送送饭、溜达时候有个人说话解闷什么的……你没发现么,你这人说话蛮有趣的。”

    “啊?”帅朗脸上泛难,这丫的真实目的敢情就是找个跟班?他霎时苦着脸道:“大爷,您别消遣我行不,我得挣钱养活自己,哪有时间陪你玩。”

    “我也没说不给你工资呀?”古清治语重心长。

    “那你给多少?”帅朗一瞪眼,下意识地问到实质性问题上了。

    古清治一愣,再看帅朗,无意地爆了一句,这倒反映出心里的问题来了,对于失业了的哥们儿,整个就不能听到工资这俩字,一愣怔,俩人都呵呵笑了。

    千言万语,还要归结到一个字上:钱!

    “比照公务员工资怎么样,咱们中州公务员平均工资不足三千,我以三千月薪付你如何?”古清治道,要是钱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

    一听这个数字,帅朗心里微微动了动,眼皮跳了跳,说实话,除了夏冬两个旺季年景好,能挣万儿八千,平时这个数目的工资对他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其实就是累死累活,给别人开一个月车送一个月货,大不了也只能挣这么多,不过揣不清古老头说话的真假,他没吭声。

    “嫌少?这样吧,再比照公务员标准,餐费、车费、手机费都算我的,怎么样?”古清治又抛出了个诱惑。

    动心了,帅朗明显地眼皮上翘,狐疑地盯着古清治,舌头舔舔嘴唇,不置可否,有了先前的几件事,实在让帅朗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一般情况下,就是掉也不会砸着自己。

    “别看我,咱们还比照公务员标准,双休正常,请假不扣工资……如何?提醒你一句啊,不能再高了,再高你可真成了公务员了……如果你还真想像公务员那么腐败,这成本我可负担不起。”古清治说道,一说这个,俩人相视笑了,看帅朗光听不表态,古清治挑着眉毛问:“怎么,信不过我?”

    这回表态了,帅朗点点头,是信不过的意思。眼里眯着笑意,将心比心,要有这价钱,找个水灵妞陪着都没问题,还会巴巴地大老远找自己这么个磕碜爷们添堵?!

    “哈哈……你要是有其他心理问题,我就不勉强你了,不过要是薪水问题,那倒不必在意……哎,我第一次觉得和你说话这么难啊,这样吧,还是简单直接一点……”

    老头说着,敢情确实觉得难,站起身来,帅朗诧异地抬头,不知道这老头又要出什么洋相。不料古清治像是准备走了一般,看了一眼帅朗的简历,放到帅朗面前,开口道:“话我说完了,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可以不信。标点符号你也可以不信,你相信一件事,它未必是真的;你不相信一件事,未必就不是真的……考虑到你失业没有收入,工资可以提前结给你,也就是说你现在出门就能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如果你中途想走人,工资就不必退了……黄晓就在门外,他会给你办好的……你要是连硬头钞票也不相信,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可以不相信,不过受损失的肯定不是我。

    好了,长话短说,就这些,我呢,先告辞了……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下午不会回来,你可以慢慢分辨、细细思考……”

    说着话,老头真要走了,帅朗的眼光随着这个消瘦的身影移动,中山装、中式裤、老芒鞋,千层底那种,人虽老态,可步履却不龙钟。如果不是公园的偶遇,这是一个足以值得相信的长者形象,而且是个很和善、很慈祥的长者形象,这位长者几步走到了门口,回头看时又和帅朗对上眼了,他神神秘秘一笑,掩上门,人走了。

    真的?假的?

    空荡荡的经理办公室,扔下了帅朗一个人思考,看着桌上未凉的茶水,瞅着那张凸凹有致的名片,在手中细细把玩,凸出来的是一个太极阴阳鱼,小小的名片也透着几分古朴的意韵,就这名片起码比江湖骗子要高几个档次,或者,是自己走眼了?帅朗眼睛滴溜溜转着,倒了杯茶水抿着,似乎在考虑此事的真假……

    时间不长,顶多也就是一杯茶的工夫,出门的帅朗果真见那叫黄晓的豁嘴哥们儿正靠墙等着,见帅朗出来,他随手递过来一个信封,不用说是比照公务员的三千月薪了。这一回帅朗毫不迟疑,随手接到手里大致一数,三十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没错。收好了薪水,帅朗站定了,看着不知道算不算同事的黄晓,只等着这货安排,不料那货一直在直勾勾盯着自己,见帅朗疑惑这才出声问着:“耶嗬,你胆子不小啊,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呵呵……卖了也得我先花钱呀,价格合适我自己就卖了,还轮得着你们卖?”帅朗说着,这回坦然了。

    这年头能相信的东西不多,不过现金肯定算一个,钱没假那事肯定就没假了。至于后面要发生什么,帅朗倒自觉没有多大担心,古老头充其量就是个骗子,而自己好像根本没有他值得骗的东西,就是有他也未必骗得走,大不了上贼船,也是无足轻重的小贼,生计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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