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第一册第一章 神秘的大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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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州市,位于市区中州大道中段的人民公园。

    此刻公园的人工湖畔长椅上端坐着一位年轻人,他西装革履,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斜挎的单肩包放在身侧,严肃的表情与周围的闲适环境很是格格不入。年轻人聚精会神在看着的,是招聘广告。

    看来看去,像往常一样没什么结果,高薪的自己不够格,低薪的咱还不想去,薪酬合适的,去了也没人要你。“看来我帅朗生不逢时呀……”

    年轻人叹了口气,看来失业的痛苦还将继续,他正要把报纸叠起来收好,不经意地被旁边的几个人吸引了目光。

    这是三个大胖子,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很重,边走边粗声大气地说话,走到离年轻人几步之外的长椅边,最左边的一位一屁股坐到长椅上,招呼着另外两个,仨人气喘吁吁,那喘息声如同风箱破漏的杂音,呼呼有声,看样子累得够呛。

    这仨胖子开会,简直就是脂膘荟萃……帅朗咬着嘴唇,眯着眼睛吃吃直笑,生怕这仨哥们儿发现,把脸侧向了一边,不过还是忍不住瞥眼瞧着这个难得的景观。城市里美女向妖异化发展,男人向肥胖症过渡,这号胖子倒也见怪不怪,只不过这仨人胖得有点奇怪。左边坐的那个矮胖,五短身材;右边坐的那个粗胖,一个人占俩人的地方,中间坐的那位就是肥胖了,凸着将军肚,斜靠着长椅喘气,正埋怨着走了多长多长的路,而事实上,这里离公园大门不过几百米而已。

    帅朗正偷眼瞧着的工夫,那肥胖的像是领头的,埋怨上左边的人了,就听他侧头问着:“锉炮,消息准不准呀?这都来了三天了,天天起大早,我谈对象都没有这么勤快过,人呢?”

    哦,是找人?帅朗一看这锉炮是指那矮胖的,心里揣度着,这个绰号蛮形象的,就听这位锉炮劝着身边肥胖的那位道:“许哥,别急呀,心诚则灵,这事得机缘凑巧,古铁卦那可是大师,咱们这个圈子不少人找他算过,挺准的。”

    “真的假的,老肉你也算过?”肥胖的问粗胖的,估计这“老肉”也是外号,也蛮形象的,光腮帮子那两块肉就有斤把重,他神神叨叨把话题引向了道听途说的事:“没算过可我听说过,许哥,你记得开上岛咖啡那刘么吗?”

    “上个月不都死了,人都火化了。提他干吗?”

    “对,就是他……他那辆丰田霸道还是咱们给他倒腾的,我听人说,这小子几个月前找古铁卦算卦问财运来着,一见面那老头就看了看面相,又摸了摸手相,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就走了……咦?这事搞得大家都迷懵得不行,谁知道没过多长时候,刘么觉得浑身不舒服,去医院一查,咦哟,胰腺癌,动了手术没过仨月,得,人没了……后来才知道,老头早看出他命不长了,算都不给他算了。”

    粗胖的老肉说得绘声绘色,形神兼备,抑扬顿挫,直说得肥胖的许哥被吓了一跳,他瞪着大眼回头问锉炮:“真的?!就这么算死了?”

    “当然是真的……不是算死了,是老头算出他活不长了,人家不好意思说不是……还有更玄乎的呢,许哥,金河区区长您知道不,也慕名来求过卦,那老头还真给他卜了一卦,就说了句什么‘前无通衢路,后无回头岸’,扭头就走……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这么一句话把区长打发走了,结果没过几天,你猜怎么着……”锉炮那哥们儿也同样神神叨叨地说着。

    一让猜把肥胖的许哥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又算死了?!”

    “没有……先双规后双开,进去了,贪污腐化外加包养几个情妇,全曝光了,比死好不了多少……后来这事传出来,大伙才弄明白,‘前无通衢路,后无回头岸’是说那丫已经走投无路了……真的,这事好多人都知道,都传神了。”锉炮也在绘声绘色地形容。

    “扯淡吧,你什么东西,人家区长问卜算卦能让你知道?”许肥哥在质疑消息来源,两眼一瞪,蛮有老板派头。

    “你看你说的……区长不认识我,可他司机跟我是发小,要不我还不知道咱中州有这号神人呢……一打听才知道,比我知道的还神。”锉炮极力辩称着,一旁老肉也附和着。看来这俩都捧着这位许哥。

    不料这么一说,肥许哥坐不住了,腾声站起来叱着:“那算了,王八蛋,一个算死了,一个算进去了,哥我现在都赔得提不起裤子了,你们是想把我折腾过去是吧?!”

    “别别,许哥,我们就是说老头算得挺准的。”

    “对对,许哥,碰着咱就问问,碰不着咱就当出来锻炼锻炼,老窝在家也不是回事……”

    “坐,许哥,再等等……”

    “来,抽根烟……”

    俩胖子把中间的肥胖子又强拉着坐回到长椅上,仨脂膘继续开会,那许哥明显心里有事,连抽烟都抽得紧张兮兮的,旁边坐着的帅朗听到“铁卦”、“大师”、“心诚则灵”之类的话,猜得出这仨胖子一大早来公园是找大师算卦来了。听着仨胖子在嘀咕着万一碰到古铁卦,怎么问,怎么辨真伪,怎么别上当等。这下更让边上的帅朗诧异了,越听越觉得离谱,越觉得离谱人家越说得起劲,不但说得起劲,而且还郑重其事,据说这古铁卦看阳宅阴宅、算男人发财破财、算女人嫁穷嫁富、甚至连孕妇生男生女都算得准,比那B超还管用……听到这里,边上的帅朗捂嘴直乐,半信半疑地四下望望,除了老头就是老太太,你说这里有大师,谁信呀?

    可有些事呀,你越觉得邪性,还就越往邪性的地方发展。帅朗心里只觉得这仨胖子八成是道听途说被人蒙了,十成要扑空,却不料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又跑来一位气喘吁吁的哥们儿,披着夹克衫,撒丫子往这方向跑,看样子是仨胖子一路的,边跑边欣喜若狂地手向后指,喊着:

    “……来了……来了,真来了,卦仙真来了……”

    旁边的帅朗一愣,也跟着朝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虽说中州大得去了,什么鸟人都有,可就没见过长翅膀的,难不成今儿还真飞来一只……

    傻子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奔来报信的是个酒糟鼻子龅牙哥,比仨胖子的长相还不如,旁观的帅朗一眼瞧过去,暗想就冲这仨胖子挑跟班的水平,眼光都准不到哪儿去。

    “你看清了?”锉胖子立刻站起身来,一把揪着报信的衣领。

    “没错,就和手机上的照片差不多……”报信的看样子像仨胖子的司机,有点兴奋地回答,还真像碰见神仙了,乐得屁颠屁颠的。

    准备工作做得蛮足,连大师的照片也弄到了,一举手机说长得差不多,仨胖子这下子乐了,呼里隆咚都起来,非常正式地提提裤子、整整西装领子,像迎接贵客一般,正要抬步迎上去时,那肥胖的许哥一拉俩人,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三个人反常地停下脚步,咬着耳朵商议上了。

    帅朗诧异地回头,这一瞧,眼珠子顿时定格了,终于看到疑似的鸟人了,只见十数步开外,一位头发花白、负手而行的老头正朝湖畔踱来,衣裤都是绸制唐装,衣袂随风飘飘,显得步履行云流水,不知道是先听了仨胖子的话起了心理作用,还是这老头显得着实不凡,越看倒越让人觉得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妖怪?!肯定不是。神仙?有点像。骗子?说不准。

    人越来越近,仨胖子一司机加上一位旁观的帅朗,俱是瞪着大眼,像被飘然而来的老者的气场震慑了一般,大气不敢出,待稍近点,才注意到不是一个人,后面一左一右还相随着俩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一个提着鸟笼,一个背着剑,说说笑笑向着湖畔小道走来。

    “快去……快去……”

    肥许哥脚下轻踢,锉胖的那位哥们儿打了个趔趄,几步上前,胖胖短短的臂膀往路当中一伸一拦,觍笑着,对着被拦下的仨老头谄言着:“是……

    是……古神仙不?”

    当中那位老头哈哈一笑,拱手抱拳,朗声客气着:“鄙人姓古,名清治,可不是神仙啊。”

    哟,这谦虚的口吻蛮有神仙风度,现在的凡人都不怎么懂得谦虚了。

    古老头一开口,确认了身份,同行而来的两位老头看着仨胖子都聚过来,也被这仨人体态逗得乐呵着,那叫老肉的胖哥们儿凑上来,一脸皮笑肉也笑地客套着:“就是找您……我们是搞水产品的老寇介绍来的,您给他算过卦,可准了不是?我们在这儿找您好几天了。”

    “哦……有这么回事。呵呵……怎么,几位也想卜一卦?”老头笑着,打量着面前拦着去路的仨胖子,这仨一听,正中下怀,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点头。仨人的身后还站着位跟班,不远处长椅上扭头看过来的一位年轻人,不过像与事无关的路人,老头一眼扫过,再看一脸期待的仨胖子,尔后朝着肥胖的那位许姓男子一抱拳,问了句:“我看,是这位小哥有事问卦吧?”

    咦?一句见水平,一下子就找着正主了?

    左右两位胖子诧异地互看了一眼,被问的许姓胖子更诧异地看了看一左一右俩人,眼睛一瞪,犯迷糊了,那意思是在示意:他怎么知道的?

    “啧,说什么来着许哥,老神仙一眼就瞧出来了。”锉胖一语中的,拇指一指老头,一副果然名不虚传的样子。

    “就是啊,什么都瞒不过老人家。”粗胖的老肉也附和着,用很崇拜的眼光看着老头。

    话说神仙放屁那是不同凡响,这说话更了不得了,一句话就找到正主,那仨嘀咕了半天,此时倒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了,不过犯迷糊的样子哪里还分得清真假。

    此时,那位自称古清治的老头淡然一笑,回头朝两位同伴拱拱手,抱了个歉,说随后就到,俩随行的同伴看样子对他被人拦路算卦已经见怪不怪了,笑了笑,先行一步告辞走了。人一走,这老头看许胖子要吭声,手一扬阻住了话题,很有风度地笑道:“这位许小哥,别急,先听我说,卜课这事呀,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也不是卖艺糊口,不冲着卦金赖话好说……你要真让我算,我可是实话实说,听不到好话,可别埋怨我啊。”

    “不埋怨,不埋怨……”许胖子头摇得像小腰鼓左右摆着,又看看同来的伴,像在征询什么。

    征询什么?旁观的帅朗压抑着笑,这仨胖子长相蠢,可人不蠢,刚刚还在商量着都别吭声,考考算卦的,这年头骗钱的太多,别让个江湖骗子蒙了,不过老头一亮相,便找着正主许胖子,跟着又说不在乎卦金什么的,看样子倒把仨胖子震住了。连靠着长椅扭头看着的帅朗也很诧异,老头越这么说,好像还真有两把刷子似的。

    猜得不错,确实有两把刷子。仨胖子一愣,老头也发现了这仨人拿不准主意,笑着拍拍中间的许胖子的肩膀,安慰着:“这位许小哥,咱们简单一点,批批你的生辰八字吧,你看我说得准不准,准了你再问……来来,坐这儿……”

    说话间,老头领着许胖子就近坐到了长椅上,背对着那位一直旁观看热闹的帅朗,这俩人一坐,旁边俩胖子一瘦子都立正站在跟前,眼巴巴盯着。问到了生辰八字,这许胖子却很为难,说不上来,好在口袋里有身份证,他恭恭敬敬地递给老头看,再问到几时生的,好歹这个记得。边问老头边慎重地两指一并,划过许胖子的额前,两手一支,拨弄着许胖子的胖脸,跟着又把许胖子那肥嘟嘟的大手拿起来摸了一遍,整个过程老头一言不发,许胖子傻不愣登地被老头摆弄,也不敢出声询问。

    问完了生辰八字,看完了面相手相,然后老头一闭眼,右手捏诀,嘴唇翕动,不知道念叨着什么,看得一干求卦的人云里雾里。那叫锉炮的胖子神色凛然地小声说着,这是古老神仙的翻天印,能天人交流,能卜前生后世什么的,听得其他仨人又多了几分凛然之色。

    真的假的?这年头求卜算卦的东西还这么有销路?近在咫尺观察的帅朗虽然实在不相信,不过被老头这神神叨叨的表情搞得云里雾里,不由得注意上了。

    动作稍顷便罢,老头两眼一睁,眸子里似有精光射出一般,惊得面前站着的俩胖子浑身激灵了一下,跟着只见老头胸有成竹地把身份证递给坐在身侧的许胖子,笑着批上了:

    “许大圭,庚戌年卯巳月巳丑日未丑时生,丑日头克父、丑时尾克母,从你这八字看,命宫高隆,不过运途多舛,我看你上一辈呀,也就是你的父母,应该是‘父在母先亡’之兆,对不对?”

    “咝……”站着的俩胖子一司机闻言,明显地倒吸凉气,脖子发硬挺直,眼睛睁大了一圈,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愤怒地盯着老头,表情说不出的怪异。那正接了身份证的许胖子许大圭,手僵在空中,眼睛瞪得牛铃般大小,嘴合也合不拢,歪头斜眼傻瞪着算卦老头,那样子有点像咬牙切齿发飙的前奏。

    听这批卦,一上场就把人家妈批死了,蒙对也就罢了,要是蒙不对,那不找抽来了不是?!

    即便帅朗听到“父在母先亡”也吓了一跳,一般算卦的都是算好不算坏,说好不说赖,这要是人家妈还在,立马就有好戏看了。

    得,今儿这位呀,不是人傻成神,就是神中傻人。旁观的帅朗心里暗道了一句,看着瞬间而来的僵持场面,悄悄地挪了挪屁股,准备立即开溜。这虎视眈眈的仨肥一跟班,看那样起码也是小老板的角色,不用喊帮手,就这四个人超出一吨的重量,真要扑将上来,还不得把老头这柴火身子拆散架喽。

    帅朗挪了挪,悄悄地站起身来,装作欣赏湖景一般,拉开了几米距离,生怕遭了这池鱼之殃。

    不准备掺和热闹的帅朗此时面朝湖的方向,脑子里浮现着那扮仙老头被人痛殴的场面,最起码捋几个大耳光是肯定的了。说时迟那时快,他刚转身没几秒,马上就听“嘭”的一声重响,帅朗吓了一跳,这就开打了?!

    他随即回头一看……

    咦?没事?没开打?

    意外无处不在,许大圭确实没打人,而是手重重地敲到了长椅背上,神色凛然朝着算卦的老头竖起大拇指,厚嘴唇咂吧着:“厉害、厉害,要不是我们哥儿几个找了你几天,事先根本不认识,我还真不敢相信。”

    咦?算对了?敢情这许胖子他妈真不在了?!这是蒙的还是算出来的?

    这回可把旁观的帅朗惊呆了,心里犯着嘀咕,越看越迷懵,扮神仙的里头,难不成真有那么一两个会飞的鸟人?!

    “厉害……厉害……”

    同样惊讶的锉炮和叫老肉的胖子也点点头,相互对视着,敢情俩人的紧张是被老头猜中吓着了。仨人都看着眯眼带笑的古老头,越来越被这等仙风道骨的气度折服了,似乎神仙表现出这么一点奇异之处是理所当然一般。

    没错,真蒙对了,那求卦的许胖子握着老头的手重重一握,几分信服,不过嘴里却说着:“老神仙,您连我妈不在都算出来了,您还知道我家什么事?”

    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换成了“您”,代表疑心去了大半,而且一问家中的事,让帅朗暗暗称奇,看来这胖子不是一味地蠢,也没有被一句话就唬住了,问家里的私事,估计有考考老头的意思。

    许胖子殷勤一问,老头毫不介意,哈哈一笑道了句:“各人的运不同、命相各异,详细点的东西得见人,根据面相、手相、批八字,不过简单点的表象没问题,比如,我算得出你兄弟姊妹几个。”

    “这也行?!那……您给算算,我兄弟姊妹几个?”许胖子不太相信,神色凛然地愣声问。

    “嗯……”老头沉吟着,右手捏诀似乎又在神算,五指飞快地点着,那天人交流的翻天印又来了,跟着又是双目一睁,批了句:“命相根深,手相枝散,呈‘桃园三结义,独出梅一枝’之势……你说对不对?”

    老头边说边竖了三根指头,又换成一根指头的手势,直伸到许胖子的面前,手指变幻着两个姿势。

    “这……怎么解?”许胖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老头笑而不语,颔首示意着:“要问你呀?天机就在话里。”

    哟,这机锋打出来了,不过遇到钱多文化少的主了,许胖子愣是听不明白,愣了半天,不好意思问老头了,侧头用目光询问锉炮,锉炮小眼瞪圆了,憋不住了脱口道:“许哥,你是兄弟仨呀?”

    “是啊,可还有个妹妹呢?”许胖子犯迷糊了。

    “啪唧”一声,老肉那哥们儿按捺不住了,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喊着:

    “我知道,你妹,许哥。”

    “你妹啊,怎么说话呢?”许胖子一听这词翻着白眼,“你妹”已经有了特殊含义。

    “不是不是……”老肉赶紧摇手解释着,“我是说,桃园三结义是说许哥你兄弟仨,独出梅一枝不就是说你妹么?三个加一个,这不正好四个么?算得好……老爷子刚才不打手势了吗,一个是仨、一个一,正好您一家……”

    老肉大巴掌一数,这三加一还是算得来的,一解释倒比老头机锋打得还形象。

    “对呀?!”

    许胖子挠挠腮帮,终于恍然大悟,再回头,却和高深莫测笑着的古老头目光撞了个正着。许胖子一脸喜滋滋正要恭维几句,不料老头根本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摆手,抢着话题说:“不用不用,我听不得老神仙这个词,我也就痴长你几岁,研读过几年周易……你就叫我古老头吧,几位呢我看出来了,还是心有疑虑不敢轻易问卜,这样吧,咱们省点时间,我直接问,许小哥,你是不是问财运来了?”

    “这……”又是一个惊讶,许胖子看样子被问到点子上了,又回头看看俩同伴,惊讶更甚,不过这回他反应得很快,干脆地点点头,肯定了老头的话,有点紧张地问:“那……老神仙,老爷子,那您说我这财运……”

    神仙太生分了,许胖子的称呼立时换成了老爷子,叫得甭提多亲热了,就这当会儿,旁观的帅朗也看出来了,不管这两起头卦是怎么算出来的,不过就这,唬仨人应该没问题了。

    “我给你批批吧……”

    老头又是一番捏掐右手诀,边掐边批着:“卯巳月生多破财、而未丑时生又多聚财,巳丑天生呢,往往能守财,许小哥你命宫高隆,生就富贵之相,不过恰恰生在这聚、破、守之间,所以我说你运途多舛,用现在的话说,你的财运轨迹就像……就像股指和大盘曲线一样起起伏伏……”

    老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修长的食指在许胖子眼前画着曲线,许胖子的眼珠跟着那根食指在动,听着这批卦,不知道是触了心事还是算到了心坎上,喉咙呃了几声,牙关打了几个颤,嘴皮子直哆嗦。那老头食指画完,话锋一转,长叹了一声:“哎……许小哥你是时运不济,财当聚时却做散,财运呈溪流汇川之势,而且来得如此之猛,啧啧啧……你这两眼发绿,就应了这个破财之相,而且这次可破得不轻呀。”

    老头说话端是表情丰富,这么大会儿工夫把一个原本不太相信的许胖子说得已经是深信不疑,而且这回估计是戳中了什么心事,一听老头说到此处,许胖子脸上顿显一片凄楚,一拍巴掌,拉着老头说:“哦哟……太对了。神了,老爷子,连我许大圭股市栽跟头也算出来了。”

    “哎,罢了罢了,许小哥你四旬前后命犯天罡,冲了财运,今儿这卦金我就免了,想开点,这破财消灾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古老头拉着许胖子的手,很有风度地安慰着。

    “别别……咱不差钱,牛都没了,还在乎牛铃铛值几个钱?”许胖子倒也义气,一说不差钱,再一说牛赔没了,又是牵动了心事,如丧考妣似的把大腿拍得啪啪直响,拉着算卦老头的手诉说着:“老爷子,我今儿一进公园就犯嗝应,全是绿色,跟交易大厅屏幕一个色,一屏全绿的,暴跌呀……我宁戴个绿帽,也不能天天看这绿色呀……老爷子,您给支个招,我这一多半身家可都被套着呢,有法子么?我看出来啦,就老爷子您这一手,行,您给挑个个股,我筹钱去……少不了您那份……”

    “差矣、差矣,隔行如隔山,信我一句啊,小哥,股市只有赔钱的凡人,没有常赚的神仙,这个忙我可帮不上……”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老头抽回了手,缓缓起身,对这位喋喋不休的许胖子报之以爱莫能助的神情,不过似乎看着这双期待的眼睛又有所不忍,起了身,又不忍迈步。仨胖子和一跟班都不解地看着谈兴正浓的古老头站起身来,还以为老头摆架子,赶紧拦着,只见老头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拍拍许胖子宽厚的肩膀,安慰道:

    “时不可逆、命谁能改……这个我就帮不上你了,不过你命宫高隆,注定是个多财多宝的富贵之命,跨过这一个坎,以后的路就坦荡多了啊……十年之内,必有大富。怎么样,许小哥,咱们今天就这样,如何?

    我古清治批卦很少给别人说这么多,今天是看我们有缘,就多说了几句,不过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就你这富贵命,小磕小绊淌得过去……别人卜卦只说未来的好话,而我卜得出你的过去,一看你就是个命格清奇,应运而生的人物,说白了你就是幼年受苦、青年发奋、壮年有成,白手起家拼出来的,起起伏伏这么多年,都到这把年纪了,就算不求神不求仙,你也过得去……”

    这几句话跌宕起伏得厉害,而且被老头的表情演绎得很真切。一听说帮不上,许胖子有几分失落,此时他对这位貌似神仙的老头子已经是信服得紧,再一听十年之内必有大富,又多了几分安慰。不仅许胖子,同来的人似乎也舒了一口气,最后一句,又多少让许胖子有了几分自得,加上两位同来的胖子鼓劲加油,许胖子本来略显凝重的气色渐渐放松了。

    而那位算卦的老头笑了笑,摇摇手,自顾自地负手而行,旁观的帅朗看这老头连卦金也不收,心里又纳闷上了,越看老头的背影越有点纤尘不染的意思。不过,这年头还有这号人么?你看人家连钱都不喜欢,没准儿还真是世外高人。

    正想着,锉炮赶紧上前拉拉正沉吟着不知所想的许胖子,许胖子眼看老头要走,又不死心地大声问了一句:“老爷子,那您说我现在怎么办?”

    “送你一句话。”老头回首一笑,声随人去,不过留下的话听得真切,是四个字:“壮士断腕。”

    “什么意思?”许胖子愣眼左右瞧瞧仨同伴,看来人以类聚,都是一群认钱比认字多的哥们儿,你看我、我看你,都摇摇头,傻眼了,实在理解不了老神仙的机锋。

    半晌,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湖边那位实在看不下去、也憋不住了,忍着笑,终于爆出了一句:“大哥,老头让你们割肉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四个人霎时一看那位其貌不扬的帅朗,许胖子恍然大悟,“啪唧”一拍脑袋:“对对对……割肉,对……锉炮,赶紧走,到开市的时候全抛了,不能再犹豫了,再干几个跌停板,哥就得来公园练摊来了……哎,等等……快快,老肉,给老爷子送去,这老头不是凡人……我琢磨割肉的事好几天了,该痛下决心了,老爷子早看出我有这心思来了。”

    帅朗远远地看到老肉追上了算卦老头,毕恭毕敬地给老头作揖,并孝敬卦金。

    帅朗细琢磨着这仨胖子和老头那一番神乎其技的批卦,先是皱皱眉头,实在被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你说这是真神仙吧,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可你说是江湖骗子吧,人家确实批对了两卦。不认识就批出别人父母和兄弟姐妹,光是这招就够唬人的了。

    是认识?不可能,这应该是偶遇。

    有托?也不对呀,那老头是单身呀。

    曾经见识过不少江湖卖艺场面的帅朗越想越疑惑,慢慢踱了几步,但凡江湖种种忽悠本事,总有一个障眼法贯穿其过程中,今儿批卦的窍门要诀在哪里呢?要说真是算出来的实在让人难以信服,真有那本事,去算算股票彩票,不比蒙这仨胖子几个小钱强?对了,有一样算准了,老头肯定算准了仨胖子一定给钱……

    “哦……是这样……不会吧?这都能赚钱?”

    走了几步,灵光一现,帅朗先是恍然大悟,跟着满脸愕然,尔后又恰恰看到那四个人并排出了公园门口,他一下子笑了,笑得很乐呵,很开怀,扶着湖岸边的垂柳,一手掩着脸,越笑越明了……

    “这位小哥……敢问尊姓大名……”

    朗声一句,打断了湖边自娱自傻乐的帅朗,他惊得一回头,那位仙风道骨的卦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问着。

    “你问我呀?”帅朗指着自己一愣,看着负手而立、风度翩翩的老卦仙,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位了,又嘿嘿哈哈地笑了半晌,跟着把自己惯常用的自我介绍爆出来了:“免贵姓帅,单字朗……帅哥的帅、俊朗的朗。”

    这个自报家门一出口,温文尔雅的老头也面上带笑了,主要原因是面前这位既不帅气也不俊朗,中等偏低的个子,发型还是平头,显得有点土气。一张脸嫩得很,年纪不大,一身西装一看就是地摊货,皱皱巴巴的,这模样要是扔进人群里,绝对不会出现鹤立鸡群的意外,顶多也就扔鸡群里像个人而已,否则他刚才就不会无视此人了。

    老头这么郑重其事地审视,让帅朗霎时惊了惊,赶紧解释道:“老爷子,我可没搅和你的生意啊,钱你都骗到手了,怎么又回来了,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骗?!”古老头两眼一紧,愣了愣:“我是骗吗?”

    老头口气生硬了几分,帅朗一捂嘴,警惕地四下看看,没敢接话茬。

    看什么?当然是看看这丫是不是有串骗的同伙了,有道是贼怕挡路骗怕揭,人家明明是卦仙,你偏偏说骗钱,万一有同伙跳出来找事,那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好在没人,最起码附近没人,帅朗算是个人小胆大的主,笑了笑回道:“非也非也,请恕小生失言,窃不为偷、诈不为骗……哈哈……我说这话怎么就这么别扭,得,老人家您继续做生意啊,不打扰了。”

    说这话的时候,帅朗一脸戏谑,他和江湖人可没有攀交情的兴趣,只当是路过,打了回酱油,看了回乐子。帅朗刚要抬步离开,不料那老头却一伸手拦下了他,和蔼可亲地劝慰着:“留步,小哥……你误会了,难得咱们有缘相见,何不稍坐小叙?”

    “大爷,您神卦算算,不骗你,我身上就三十块钱,没油水……”

    帅朗笑了,一摊手自报身家,堵住了这货的嘴。不料古老头并不介意,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自坐到了长椅上,很狡黠地笑了笑,看着有点疑窦的帅朗,单刀直入地说:“别紧张嘛,小帅,你这么穷,我这么老,好像彼此没有威胁吧?”

    这倒是,帅朗再细看眼前的老头,此时才发现远看仙风道骨的老家伙,近看却有点瘦骨嶙峋,绸的衣服像挂在架子上一样飘飘悠悠,好在脸上的表情足够人畜无害。帅朗自忖一双拳头对付这等老弱病残还是蛮有把握的,再看四下确实没有伏兵,他便坐到椅子一端,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问着:“大仙,我可是凡胎俗人,顽石脑袋,好赖话可都听不进去,咱俩似乎没有共同语言呀?”

    “有啊,谁说没有?”老头道。

    “有么?”帅朗一愣,讶色问。

    “当然有,比如……你我说不定都是无神论者啊……”古老头狡黠笑着一说,帅朗扑哧一笑,这等于承认骗人了,古老头促狭地问着:“小帅,刚才看你几次偷笑,怎么?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没有没有……您老直追周公吐哺,更赛麻衣神相……呵呵……”帅朗摇摇头否认着,说着又嘿嘿笑上了,不过没有戳破,伎俩戳破等于是扇人脸上,敲人饭碗,那事他可不干。

    “那你知道我怎么推衍出来的吗?”老头食拇指一交叉,斜靠着下巴,征询似地问着帅朗,仙风道骨早不见了,只剩下了童心大起的玩笑态度。

    这一问,帅朗假装根本不谙其中的奥妙,笑了笑,侧着脑袋,没吭声,表情很值得玩味。

    老头等不着下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手一伸,从口袋捻出几张钞票一晃:“小帅,谁都知道批卦是假,不过你要能说出我怎么批对了,今天的卦金归你,怎么样?有本事拿走吗?”

    “你说真的?”帅朗一听乐了,凑了凑问着。

    “当然真的,要不你先拿着……”古老头笑着,把钱往前递了递,六张,六百块,那仨胖子出手大方。帅朗看着钱有点眼热,明显达不到视金钱如粪土的神仙修养,不但达不到,而且囊中确实羞涩,他吸吸鼻子,一把把老头手里的钱抽走,塞进口袋拍了拍,又不相信地警告道:“别耍赖啊,钱到我手里了,可别想再拿走。”

    “好了,好了,说错了也归你……可以开始了,说说,我古铁卦在金河区这一片也算小有名气,很少批漏过,看你好像瞧出点什么毛病来了。”

    古老头一副诚心求教的样子,刚刚这位小帅在他算卦时就偷笑,算完了又扶着湖边垂柳自个儿笑,直笑得古铁卦有点心虚,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大纰漏。

    “毛病?”帅朗一听不认可了,拍拍胸前口袋里的钱,翻着白眼指摘着:“您那叫毛病?整个就是骗那仨胖子呢,还批得准?就没一句准的。”

    “是吗?我骗人了吗?他们仨都认可了,你反倒有意见?”老头一副奇也怪哉的表情,很无辜,像是在努力维持自己大师的名声。

    “呵呵……别装了啊。咱说第一点,您那句‘父在母先亡’。”

    “怎么了,有问题?”

    “我开始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算得准,一想才发现,这整个就是一句来回话。”

    “怎么讲?”

    “你看啊,父在母先亡,字面意思是父亲还在,母亲已经死了,对吧?

    反过来,可以理解为,父亲在母亲之先亡故,对吧?不管谁先死谁后死,都说得通,没错吧?”

    帅朗这么一分析,一句话顿时有了两个意思,古老头笑着的面容霎时僵了僵,这句活口听出来的人少之又少,能被这个孺口小儿听出来,倒真邪门了,他不由多看了帅朗两眼,显得很惊诧。帅朗知道自己说对了,笑道:“我再一细想,还不仅如此,他父母要都不在,不管谁先亡故,都说得通,你说对了;父母亡故一个,不管谁先亡故,您也说对了;就即便是父母都还在,那也说得通,反正将来谁先死,都逃不出这句话……你根本就没算出来许胖子他妈不在了,只要说这一句话,您就永远是对的,对不对?”

    一语中的,“父在,母先亡”和“父在母先……亡”,五个字断句不同,读者如果音调和强调不同,完全是两种不同理解,那仨胖子被人当猪头蒙了。

    “哈哈哈……”古老头不以为忤,仰头长笑了几声,声音很爽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侧这位小帅其貌不扬的样子,接着问道:“那我算他的兄弟姊妹可算准了,四个,三男一女,这没错吧?”

    “得了呗,还不是一样的把戏,你说‘桃园三结义,独出梅一枝’是吧?”

    帅朗一听这个,更不屑了,就这几句批语,困扰了他半晌才整明白,此时他说得眉飞色舞,指摘道:

    “这卦我来解一下啊……您这么一说,如果他是独生子,哎,我可圆话说,你命里有仨,不过你命宫高隆什么的,就留下你一个,正好应了独出梅一枝,算对了;如果他说他是兄弟俩,我可以这样圆,你们命中本来兄弟仨,找个什么相克的理由,克掉一个,剩俩了,桃园三结义,去掉梅一枝,三减一,不正应了二吗?还算对了;要是有兄弟仨,直接就是桃园三结义,错不了;要是有四个,得,三结义加梅一枝,三加一,四个,您又算对了……三男一女是那老肉憋不住自个儿说出来的,你根本就没算,我怀疑就再有俩兄弟,您这话还能圆出来,是吧?”帅朗嘴皮子不停,掰着指头算了一遍,照这思路编,批的卦根本就错不了。

    说完了,他再看古老头,愕然中带几分诧异,帅朗呲牙笑了笑,凑上来,也学着老头翻天印打机锋的样子装腔作势,正色道:“老爷子,非要我揭到底呀?!这就是旧社会哄老百姓的把戏,你是看那仨胖子钱多人傻好忽悠……我不但把你这几句想清了,听仨胖子说你给什么区长算卦批了句‘前无通衢路、后无回头岸’是不是?”

    “是啊,好久以前了,好像也算准了。”古清治眨着眼皮,神神秘秘地笑着。

    “当然算准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路可走对吧?区长倒霉了,将来就有说,哟,走投无路了,您算对了……要是区长升迁了,也可以解成不走路了,飞黄腾达了,对吧,您还是对的……比如我也会算,我要算您老有没有老伴,直接批一句‘鳏居不能有伴’,您说对不?”

    帅朗狡黠地笑着,这句话如法炮制,激得那老头的眼睛睁得大了大,惊讶更甚,就这句话呀,深得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真谛,虽说六字,可断成“鳏居,不能有伴”和“鳏居不能,有伴”,完全就是两个意思,不管求卦者是什么情况,无非就是有和无的问题,都错不了。

    其实这是走江湖卖艺的基本功,几句话渐渐褪去了这位古鸟人的外衣,不过古老头此时一脸愕然俱变成开怀,被戳破了其中奥秘倒也不觉得脸红,反而“啪啪“鼓了几下掌,像鼓励后生晚辈一般。这番坦然倒让帅朗有几分喜欢,不过还是丑话说在前头,提醒了一句:“钱归我了吧。”

    “当然归你了。”古老头笑笑,随口问着:“还有个小问题,我可是点破他为财运而来的,这可是推衍出来的啊。”

    “还用推衍吗?一看那德性,除了钱还在乎什么呀?再说,要是福运高照,他顾得上来公园找个算卦的?既然来了,那十有八九是赔钱没招了,想起迷信算卦找安慰来了。”帅朗抢白道。

    “那我还算出他股市赔钱了呢。”老头又辩道。

    “你根本没算,只是诱导了个什么股指曲线起起伏伏,许胖子就条件反射了,嘴哆嗦、手发抖、眼珠子发绿,套牢的人都这德性,你还没算,他就自己都抖搂出来了。”帅朗又抢白道。

    “照你说,我还没一样算准了?”老头斜眼瞟着帅朗,很玩味。

    “有……你算准了他们一定会给钱,所以才故意装着不要,你越不要,他们还越相信你是真的,还不好意思不给,这就是看人下菜蒙得准。”帅朗拆穿了,不过这等看人下菜说来回话的本事,那倒真不是假的。

    一来二去,真相是破鞋帮子,露底了,说穿了是一钱不值。帅朗再看老头,不但脸上没有一点被戳破的糗色,反而很得意很高兴地笑着,又开始老一套动作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帅朗,看得帅朗有点不自然了。帅朗嘿嘿傻笑了几声,就在这时,他兜里手机响了,一摁手机,他郑重地说:

    “大仙,后会有期,快八点了,我还有点事得先行一步。”

    说话他起身就要溜,生怕口袋里的钱不安生似的,老头这回倒没有拦,只是出声说了句:“小帅,在哪儿高就呀?有时间出来聊聊,喝喝茶,我做东怎么样?”

    没来由发了笔小财的帅朗已经拔腿奔出去几步,闻言脚步一刹,慢慢地回头,脸上促狭地笑着:“大仙,这回您可看走眼了,没算出来我失业了,根本没高就的地方吧?哈哈,喝茶不用了,今儿这卦金就算请了啊……”

    说着话,帅朗还真一溜烟跑了,直穿过公园小径,几次回头笑笑,看着端坐不动的古老头,眨眼间身影就出了公园大门,消失在大街上……

    走眼了,走眼了,帅朗的身影消失了,古老头才轻轻地点着自己的额头,也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这儿离金河区人才市场只有公共汽车的两站路,就帅朗这穿身廉价西装、挎个破包的德行,整个就是驴粪蛋外面光,瞅那样像白领,其实兜比脸干净多了。

    这下终于看准了,古老头随手掏出口袋里的小本子,握着短笔刷刷几笔勾勒着,像素描的笔法,几笔下来,本子页上现出了一个头像,平头短发、宽额大眼、鼻悬嘴阔,周周正正的普通人模样,不帅也不丑,没有很缺陷的地方,更没有很出奇的地方。穿得稍好点,那就是城里的老百姓,穿着差点,就是乡下的老百姓,如果非要找个出奇的地方,就是这其貌不扬的货色有个响亮的名字,古老头笑了笑,在画上重重写下这么个名字:

    帅朗。

    人才,人才呐,古老头看着自己的画作,回想着这小伙不吭声、一副诚实忠厚的样子,一脸鬼鬼祟祟偷笑的表情,一开口条理层次分明的思维,看了良久,他有所感触地抬头望了望人已消失的公园,一想这么个人才居然去人才市场了,很惋惜地摇摇头,暗道了一句,哟,这人才要是去人才市场找饭碗,那可给糟践了啊。

    一念至此,古老头起身装好本子,到了假山旁边,和同来已经开始下象棋的老头告了个别,慢悠悠地踱出公园,溜达着朝人才市场去了……

    除了北上广,二线城市里中州七百多万人口算多的了。就这城市,人最多的地方一个是农贸市场,一个就是人才市场,农贸市场的农副产品比人多,而人才市场的人呢,比农贸市场的农产品更多,大学扩招和无限制使用化肥农药催熟剂的严重后果基本相同,质量磕碜,数量巨多,严重积压。

    四百多个展台,还没到九点人就挤满了,一堆一堆挤在公司介绍广告牌的前面,和堆着西红柿一样,个头攒动;那展台前人是一簇一簇的,比捆紧的胡芹还密不透风,这其中就有帅朗的身影。

    这小子虽然个头不高,理论上讲,在这种场合没什么优势可发挥,不过事实和理论往往相反,还就这号其貌不扬的,在各招聘展台来回转悠,如鱼得水,目标明确,出手准确,不像刚毕业和还没毕业来碰运气的这些哥们儿,两眼一抹黑在人才市场里瞎转悠,连方向也找不着。

    说话间帅朗瞅准了一家公司,招营销经理,帅朗眼睛骨碌一转,瞅着挤在招聘台的人隙,眨眼又很没风度地挤了进去。

    一挤,有人回头不悦地喊着,嗨……挤什么挤?

    这是一位眼镜男,手里还高高地扬着简历,瞪了帅朗一眼,不过明显是刚出来混的学生,敢发牢骚不敢发飙那种。帅朗手向后一指,脸上瞬间现出痛楚的表情,装腔作势地喊着:“哟哟哟……后面的挤我,兄弟让让……挤死我了……”

    这位仁兄明显没窥破帅朗用心,有点同情地看了个子不高的帅朗一眼,身子稍让,再把头一扭,却没有看到后面有什么人挤,这下才明白这是位无良插队者了。眼镜男回过头来想要质问,却不料那人早已经故技重施,变换了两个人的位置,后来居上,站到招聘台前了……工作经验重要,但找工作的经验更重要,这就是差距,眼镜男气得干瞪眼,还就没法发作。

    “咦?文秘专业的?你应聘营销岗位?”

    招聘台后的一位中年人,诧异地看了挤到台前其貌不扬的帅朗一眼。

    “没人请男秘书,我又坐不了办公室,只能干其他的了,就营销岗位门槛低。”帅朗张口说了一句,招聘台前的仨位相视一笑,倒觉得这个人口齿蛮伶俐的,原本这种简历是要婉拒的,不过刹那间让那个人又决定留下来,随意翻翻简历问道:“有过类似工作经验啊,这倒是个优势,你以前做什么营销?”

    “那可多了,饮料,含酒精不含酒精的都卖过;报纸,学辅类和娱乐类都推销过;保健品,老人延年、女人美容、男人补肾、小孩益智,差不多都接触过……服装,男装、女装、运动装、孕妇装、童装都推销过……

    还有,食用油、深海鱼油包括汽车润滑油,单个产品营销策划和推广也做过,推销贵公司生产的保健器材,我有很大把握……”

    帅朗嘴巴不停,逗得招聘者和旁观的应聘者哧哧直笑,听话音,敢情这哥们儿差不多是除了卖身,都卖过了,没等帅朗白活完,那位招聘台后的中年人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帅朗停下:“好好,简历留下一份,等候面试通知,下一位……”

    “谢谢啊……谢谢啊……”帅朗鞠躬谢了几个招聘人,脸上露出谄媚之色,试图留下个好印象,看得几位都颔首脸带笑意,他这才退身挤出了这个展台,出展台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剩下的一摞简历当扇子,直扇脸部,即便在这地方混成老油条,每每来这儿一趟,准得出一身汗,以前是有点紧张,现在是挤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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