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世界重生(8)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宾·韦斯特安普敦跟他妻子早来一步,起身为碧扶着椅子。观众席上一片寂静,演出即将开始。人们看歌剧时总要看看这里都来了什么人,把这当成乐事一件,当公主落座时,不少人回过头来。赫姆姑妈坐在第二排,但宾扶着前排的一个位子让茉黛坐。前排座位上传来一阵低声的议论——这里的人大多看见了《尚流》上的照片,读了那篇文章。其中很多人认识茉黛,这是伦敦的交际场,有贵族和政客、法官和主教,也有成功的艺术家和富有的商人,外加这些人的妻子。茉黛站了一会儿,让大家好好看看她,看她多么高兴,多么自豪。

    但这是一个错误。

    观众的声音出现了变化。低语声变得更响。尽管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那声音本身就带着谴责,就像一只苍蝇遇到关着的玻璃窗而改变了嗡嗡声一样。茉黛吃了一惊。接着,她听到了另一种噪声,听上去像是可怕的嘘声。她带着困惑和惊慌坐了下来。

    但这并不管用。现在,每个人都在盯着她。咝咝声在正厅蔓延开来,几秒钟后楼厅这里也嘘声四起。“各位!”宾无力地抗议着。

    茉黛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仇恨,就连在妇女参政示威的高潮中也没遇到过。她感到肚子像抽筋一样疼痛。她希望音乐马上开始,但那位乐队指挥也在盯着她,把他的指挥棒放在一边。

    她想要自豪地回视他们,但泪水涌上了双眼,模糊了她的视线。这场噩梦不会凭空结束。她不得不做点儿什么。

    她站了起来,嘘声更响了。

    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几乎像瞎了似的转过身去。她撞翻了自己的椅子,跌跌撞撞朝包厢后面的门口走去。赫姆姑妈站起来,嘴里念叨着:“哎呀,天啊,我的天啊。”

    宾跳起来把门打开。茉黛走了出去,赫姆姑妈紧随其后。宾也跟着出来。在她身后,茉黛听见嘘声逐渐消失在一阵笑声之中,然后,让她恐怖的是,观众们开始鼓起掌来,庆贺他们赶走了她。这讥嘲的掌声伴着她穿过走廊,走下楼梯,走出剧院。

    从公园大门到凡尔赛宫的那段路近两公里长。今天,道路的两侧站满了数百名身穿蓝色制服的法国骑兵。夏日的阳光照在他们的钢盔上熠熠生辉。他们举着挂有红白双色三角旗的长枪,小旗在暖风中猎猎舞动。

    约翰尼·雷马克想办法让茉黛获邀参加和平条约的签署,不理会她在歌剧院受到的羞辱,但她不得不坐在敞开的货车后座,跟英国代表团的那些女秘书挤在一起,就像被送到市场的羊群。

    一开始,德国人似乎要拒绝签署条约。战争英雄、陆军元帅冯·兴登堡表示他宁愿接受光荣的失败,也不要不光彩的和平。整个德国内阁已经辞职,他们不同意签署条约。他们在巴黎的代表团团长也是如此。最后,国民议会通过投票决定,除了那条臭名昭著的战争罪责条款以外,什么都签署。协约国立刻表示即使这样也是不可接受的。

    “如果德国人拒绝,协约国会怎么办呢?”茉黛在他们的小酒店对沃尔特说,他们已经偷偷住在一起了。

    “他们说他们会入侵德国。”

    茉黛摇摇头:“我们的战士不会打仗的。”

    “我们的战士也不会。”

    “所以就是僵持。”

    “只是英国海军还没有解除封锁,德国还是无法得到货物供应。协约国只需耐心等待,等德国各个城市都爆发粮食骚乱,他们就可以毫无阻拦地长驱直入了。”

    “所以,你们只能签署。”

    “要么签署,要么挨饿。”沃尔特悲哀地说。

    今天是6月28日,五年前的这一天,大公在萨拉热窝被刺杀。

    货车把秘书们带进院子,她们都尽量文雅得体地下了车。茉黛走进宫殿,登上大楼梯,两侧是穿着更为繁复的法国士兵,这会儿,共和国禁卫军戴的是银制头盔,上面有一撮马鬃羽毛。

    最后她走进了镜厅。这是世界上最为宏伟壮观的大厅之一。有三个网球场并排连起来那么大。房间一侧是十七扇俯视花园的长窗,对面墙上,十七道镶嵌镜子的拱门反射着一扇扇窗户。更重要的是,正是在这个房间里,1871年普法战争结束之际,得胜的德国人加冕了他们的第一个皇帝,强迫法国签订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条约。现在,德国人即将在同一个拱形天花板下受到羞辱。毫无疑问,他们中的一些人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报仇雪耻。你施加在他人身上的耻辱迟早要回到自己身上,茉黛想,今天来这儿参加仪式的人,脑子里会出现这种念头吗?大概不会。

    她在一排红丝绒长椅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几十位记者和摄影师到场,一个电影摄制组带着巨大的电影摄影机来记录整个事件。大人物们三三两两走进屋子,在长桌前坐下,克列孟梭放松轻慢,威尔逊郑重其事,劳埃德·乔治则像一只年老的矮脚鸡。格斯·杜瓦也在其中,对着威尔逊的耳朵说了些什么,然后走到记者那边,跟一个年轻漂亮的独眼记者说话。茉黛想起以前见过她,看得出格斯爱上了她。

    三点钟的时候,有人让大家肃静,大家充满敬意地沉默下来。克列孟梭说了句什么,门开了,两位德国签署人走了进来。茉黛从沃尔特那儿得知,柏林方面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名字写进条约,最后他们派出的是外交大臣和邮政大臣。两人面色苍白,一脸愧色。

    克列孟梭作了简短的发言,然后招手让德国人走上前来。两人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在桌子上的一张纸上签了字。不一会儿,在某种秘密暗号的指令下,外面炮声大作,向世界宣告和平条约已经签署。

    其他代表上前签名,不只是那些大国,而是所有的条约缔约国。这就花了很长时间,下面的观众开始交谈起来。德国人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一切结束后被人护送出去。

    茉黛感到由衷的厌恶。她想,我们鼓吹和平的说教,但却一直在预谋报复。她起身离开王宫。外面,威尔逊和劳埃德·乔治被一群欢天喜地的观众死死围住。她绕过人群,沿路向镇子里的德国人旅店走去。

    她希望沃尔特不会太沮丧。对他来说,这是个可怕的日子。

    她见他正在收拾行李。“我们今晚回家,”他说,“代表团都要回去。”

    “这么快!”她没怎么想过条约签署以后会发生什么。面对这件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她无法想象之后的事。

    相比之下,沃尔特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也有了自己的计划。“跟我走。”他很简单地说。

    “我无法获得去德国的许可。”

    “你还需要谁的许可呢?我有你以茉黛·冯·乌尔里希夫人的名字办下的德国护照。”

    她感到大惑不解。“你是怎么得到的?”她说,虽然这不是她脑子里想到的最重要的问题。

    “这不困难。你是一个德国公民的妻子,有权拥有护照。我的特殊影响不过是缩短了流程,只花几个小时就办完了。”

    她盯着他。这一切如此突然。

    “你走吗?”他说。

    她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可怕的恐惧。他认为她会在最后一分钟退缩。他这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让她想哭。她为自己被如此热情深爱着而感到幸运。“是的,”她说,“是的,我走。我当然要跟你走。”

    他还不大相信:“你确定要这样吗?”

    她点点头:“你还记得《圣经》里路得的故事吗?”

    “当然。可是……”

    茉黛在最近几周又读过好几遍,她开始引述那段让自己感动的话:“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她使劲咽了一下,接着说,“你在哪里死,我也在哪里死,也葬在哪里。”

    他笑了,但眼里闪着泪光。“谢谢你。”他说。

    “我爱你,”她说,“什么时候的火车?”

    1919年8月至10月

    格斯和罗莎跟总统同一时间回到华盛顿。到了八月,他们策划好同时告假回老家布法罗。他们到达后的第二天,格斯带罗莎去见他的父母。

    他很紧张。他拼命想让他的母亲喜欢罗莎。但母亲内心膨胀,觉得每个女人都会迷上自己的儿子。每次他提到某个女孩,她都会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没一个她看得上的,尤其是社交方面。如果他想娶英国国王的女儿,她大概会说:“你难道找不到一个又好又有教养的美国女孩吗?”

    “首先你会注意到的是,妈妈,她非常漂亮,”格斯在那天吃早餐的时候说,“其次,过了几分钟,你会看到她只有一只眼睛。然后你就会意识到她非常聪明。当你对她非常了解了,就会明白,世界上的年轻女子数她最好。”

    “我敢肯定我会这么认为的,”母亲以她习惯的那种惊人的伪善说,“她的父母是什么人?”

    罗莎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到达,当时母亲在小睡,父亲还在城里。格斯带着她到房子四周转了转。她紧张地说:“你知道我的家庭背景十分普通。”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他说,“反正你我不会生活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我们可能在华盛顿买一幢优雅的小房子。”

    他们打网球。这是一种技艺相差悬殊的较量——格斯长长的胳膊腿让她无法招架,她对距离的判断很不稳定。但她打得十分顽强,争取每一个球,最后还赢了几场。她穿着白色的网球服,小腿中部带着时髦滚边,让她显得十分性感,一时间格斯心猿意马,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才能不丢球。

    两人热得汗津津的,随即进屋喝茶。“拿出你所有的宽容和善意,”格斯在客厅外面说,“我母亲是个可怕的势利鬼。”

    但母亲展露出她最佳的礼仪举止。她吻了吻罗莎的双颊,说:“你们两个真是又可爱又健康,运动得满面红光。赫尔曼小姐,我很高兴见到你,希望我们会成为朋友。”

    “您太好了,”罗莎说,“我很荣幸成为您的朋友。”

    母亲听了这句恭维十分高兴。她知道自己身为布法罗社会的贵妇,年轻女性就应该向她表示尊重。罗莎立刻就猜到了这一点。真是聪明的女孩,格斯想。考虑到她对所有权力的痛恨,今天的表现也大方得体。

    “我知道你哥哥弗里茨·赫尔曼。”母亲说,弗里茨在布法罗交响乐团演奏小提琴,母亲是那儿的董事,“他很有才华。”

    “谢谢。我们都为他感到骄傲。”

    母亲继续闲聊着,罗莎让她牵着话头。格斯不禁想起了前次他带回家的那个打算迎娶的女孩奥尔加·维亚洛夫。那次母亲的反应全然不同,她的确礼貌热情,但格斯知道她不是真心实意。今天她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

    他昨天向母亲问起维亚洛夫家的事。列夫·别斯科夫被送往西伯利亚充当部队翻译。奥尔加不怎么参加社交活动,似乎专心于抚养他们的孩子。约瑟夫曾游说格斯当参议员的父亲,希望向白军投入更多军事援助。“想必他认为布尔什维克不利于维亚洛夫家族在彼得格勒的生意。”母亲说。

    “这是我听到的有关布尔什维克最好的事情。”格斯回答。

    喝完茶,他们分别去换衣服。想到罗莎就在隔壁房间淋浴,这让格斯感到心神不定。他还从来没见过她的裸体。他们曾经在她巴黎的酒店房间里度过了动情的几个小时,但并没发生肉体关系。“我讨厌让人说我守旧,”她当时略带歉意地说,“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等一等。”她真的不太像一个无政府主义者。

    她的父母要来吃饭。格斯穿上短燕尾服下了楼。他为父亲调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却没给自己备酒。他觉得自己应该让头脑保持清醒。

    罗莎穿着黑色礼服下楼,显得美艳动人。她父母在六点钟准时出现。诺曼·赫尔曼身穿晚礼服,这身装扮不太适合家庭聚餐,但也许他没有半正式的短礼服。他个头矮小,笑起来十分迷人,格斯一眼就看出罗莎长相随他。他很快便喝下两杯马丁尼酒,这是表明他很紧张的唯一迹象,但随后他拒绝再喝任何酒精饮料。罗莎的母亲希尔达是个身材苗条的美人,手指修长可爱。很难想象她是一个佣人。格斯的父亲立刻喜欢上了她。

    他们坐下吃饭时,赫尔曼医生问:“你有什么职业规划,格斯?”

    他有权提这个问题,因为他是格斯所爱的女人的父亲,但格斯心里并没有现成的答案。“只要总统需要,我会一直为他工作下去。”他说。

    “眼下他正有一件棘手的工作要做。”

    “的确如此。参议院就批准凡尔赛和平条约问题发难。”格斯尽量掩饰内心的愤恨,“毕竟威尔逊说服欧洲人建立国际联盟,我很难相信美国人会对整个想法嗤之以鼻。”

    “洛奇参议员很善于挑起事端。”

    格斯认为洛奇参议员是个自私自利的浑蛋:“总统决定不让洛奇跟自己一道去巴黎,现在洛奇开始报复了。”

    格斯的父亲既是参议员,也是总统的老朋友,他说:“伍德罗让建立国际联盟成为和平条约的组成部分,他认为我们不可能拒绝条约,因此我们也就必须接受国际联盟。”他耸了耸肩,“洛奇说让他见鬼去。”

    赫尔曼医生说:“为了对洛奇公平起见,我认为美国人民应该在第十条中加以考虑。如果我们加入一个保证其成员不会受到侵略的联盟,就是在承诺让美国军队卷入未来的未知冲突。”

    格斯回答得很快:“如果联盟很强大,就没人敢违抗。”

    “对此,我不像你那么有信心。”

    格斯不想跟罗莎的父亲争论,但他对国际联盟充满热情。“我不是说永远不会发生另一场战争,”他用一种和缓的语气说道,“但我的确认为战争会越来少,时间更短,侵略者会获得更小的收益。”

    “我相信你可能是正确。但许多选民说,‘我不管世界如何——我只关心美国。难道我们不是在冒险成为世界警察吗?’这个问题很有道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