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巨人之战(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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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政团到底能有多大作为?虽然它反对布尔什维克,但它的主席尼古拉·D.阿弗肯采夫却是个社会主义革命党人。菲茨故意不理睬他。社会主义革命党几乎跟列宁那帮家伙一样糟糕。菲茨将希望寄托在右翼和军队身上。只有依靠他们才能恢复帝制,归还私人财产。他去见博尔德列夫将军,他是执政团西伯利亚军队的总司令。

    政府占用的火车车厢配置了没落的沙皇帝国的豪华陈设:破旧的丝绒座椅,镶嵌面上带着裂纹,灯罩上斑痕点点,老仆人身上穿的是残留下来的圣彼得堡宫廷侍从制服,脏兮兮的,上面带着精心编织穿缀的穗子和珠子。在一节车厢里有个涂着口红、身穿丝绸的年轻女子,正在抽着一支香烟。

    菲茨感到气馁。他希望一切回归以前的样子,但就算以他的品位看,这种布置也太落后守旧了。他恨恨地想起威廉姆斯中士那种轻蔑的嘲讽。“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合法吗?”菲茨知道他的回答值得怀疑。他愤愤地想:应该马上让威廉姆斯把嘴闭上,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一个布尔什维克。

    博尔德列夫将军人高马大,身形笨拙。“我们已经动员了二十万兵力,”他自豪地对菲茨说,“你能不能把他们武装起来?”

    “这的确很不简单。”菲茨说,但他暗暗压住内心的叹息。正是这种思维方式才让六百万俄国大军败在了规模小得多的德国和奥地利军队手下。博尔德列夫甚至荒谬地戴着旧政权颁发的肩章,那种带缘饰的大圆盘让他看上去活像吉尔伯特和沙利文喜歌剧中的角色。菲茨用他勉强凑合的俄语说:“但是,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把半数的应征者打发回家。”

    博尔德列夫一脸茫然。“为什么?”

    “我们至多只能装备十万人。他们还必须接受训练。哪怕只有小规模但严守纪律的部队,也比刚一打仗就撤退或投降的一大帮乌合之众要强。”

    “理想的情况是这样。”

    “我们给你的物资必须先发给前线部队,不能发给后方。”

    “当然。这很正确。”

    菲茨有种沮丧的感觉,他觉得博尔德列夫嘴上同意,实际上并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但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说下去。“我们送来的东西很多都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我就亲眼见到街上有不少老百姓穿着英国军队的制服。”

    “是的,正是这样。”

    “我强烈建议收回所有不适合服役的军官的军服,打发他们回家。”俄国军队里充斥着外行和粗通门道的老家伙,他们干扰战略决策,但一有战事就躲得远远的。

    “嗯。”

    “我还建议你给海军上将高尔察克更大的权力,任命他为作战部长。”英国外交部认为高尔察克是执政团中最有前途的。

    “很好,很好。”

    “你打算做这些事情吗?”菲茨非要得到某种承诺不可。

    “当然。”

    “什么时候?”

    “一切都会按时做到,菲茨赫伯特上校,都会按时做到。”

    菲茨的心往下一沉。他悻悻地想:好在丘吉尔和柯曾那帮人无法亲眼看到这些对抗布尔什维克的军队是多么糟糕,让人无法信服。但也许他们会在英国人的激励下打起精神来。不管怎样,他必须尽自己所能利用现有的材料。

    有人敲门,随后,他的侍从武官穆雷上尉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份电报。“对不起打断一下,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不过我相信你愿意尽早听到这个消息。”

    米尔德里德这天中午从楼上下来,对艾瑟尔说:“我们去西边吧。”她指的是伦敦西区,“大家都往那儿去,”她说,“我把几个女孩打发回家了。”她现在雇了两个年轻女裁缝负责修剪帽子,“整个东边的店都关了。战争结束了!”

    艾瑟尔很想去。她把参选机会让给伯尼,但这并没让家里的气氛有多大改善。他那边是高兴了,但她心里更加苦涩了。出去走走会对她有好处。“我得把劳埃德带上。”她说。

    “没关系,我也带上伊妮德和丽莲。孩子们会记住我们赢得战争的这一天。”

    艾瑟尔给伯尼做一个奶酪三明治当作午饭,然后又给劳埃德穿上暖和的衣服,几个人便出发了。他们坐上公共汽车,但车很快就满了,男孩子们和成年男人悬在车身外面。房子外面都挂着旗帜,不光是英国国旗,还有威尔士龙旗,法国的三色旗,美国的星条旗。人们跟陌生人拥抱,在街上跳舞,接吻。天上下着雨,但谁都不去在乎。

    艾瑟尔心里想着这些年轻人从此远离了战争的伤害,也就渐渐淡忘了自己的烦恼,跟人们一道享受着这一刻的快乐气氛。

    他们经过几家剧院,进了政府所在的街区,车慢了下来,几乎像在爬行。特拉法加广场已是一片欢腾的人海。车无法再往前走了,他们便下了车。几个人穿过人流沿着白厅朝唐宁街走。他们无法靠近唐宁街10号,人们都想亲眼见到劳埃德·乔治首相,见到这个赢得这场战争的伟人。他们走进圣詹姆斯公园,发现树丛中到处是拥抱着的情侣。在公园的另一边,成千上万的人站在白金汉宫外面。他们唱着《让家中炉火熊熊》,这一支歌唱罢,立刻又开始唱《我们所有人感谢上帝》。艾瑟尔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穿斜纹软呢外套的年轻女子指挥着合唱,她站在一辆卡车的顶棚,艾瑟尔想:要是在战前,一个女孩子肯定不敢做这种事。

    他们穿过街道去格林公园,希望能尽量接近王宫。一个年轻男子冲着米尔德里德微笑,她回以微笑,他伸出胳膊搂着她,亲吻她。她也报以热情的回吻。

    “你似乎很喜欢这样。”那男孩走远后,艾瑟尔有点儿羡慕地说。

    “是啊,”米尔德里德说,“要是他请我吮他那个的话,我也愿意。”

    “我不会跟比利说这个的。”艾瑟尔哈哈大笑起来。

    “比利不傻,他知道我什么样儿。”

    他们绕开人群,来到一条名叫“宪法山”的大街上。这里没那么拥挤了,但他们是在白金汉宫的侧面,所以如果国王出来到阳台上的话,他们也没法看见。艾瑟尔正不知下一步往哪儿走,便看见一队骑警沿街开了过来,迫使人们匆匆让开道路。

    他们后面是一辆敞篷马车,国王和王后正坐在车上微笑着向人们挥手。艾瑟尔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五年前他们到访阿伯罗温的情景一下子清晰地闪现在眼前。马车徐徐向她这边驶来,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国王的胡子是灰色的,她记得他来泰·格温那会儿,他的胡子还是黑黑的。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却很兴奋。旁边的王后打着一把雨伞遮住了她的帽子。她那闻名遐迩的高胸脯似乎比以前更加丰满了。

    “快看,劳埃德!”艾瑟尔说,“这是国王!”

    马车离艾瑟尔和米尔德里德站的地方已咫尺之遥。

    劳埃德叫了一声:“你好,国王!”

    国王听到后笑了。“你好,年轻人。”他说,然后马车便走远了。

    格雷戈里坐在装甲列车的餐车里,看着桌子的另一头。坐在对面的是革命战争委员会主席、陆海军事务人民委员。这意味着他是红军的指挥。他的名字叫列夫·达维多维奇·布朗斯坦,但像大多数革命领导者一样,他用的是化名,人们都知道他是莱昂·托洛茨基。几天前他刚过了三十九岁生日,俄国的命运现在掌握在他的手中。

    革命已经整整一岁了,格雷戈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冬宫的风暴像是某种结局,但实际上它只是一场斗争的开始。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政府对布尔什维克充满敌意。今天的停战意味着他们现在可以把全部注意力用在摧毁革命上。只有红军能够阻止他们。

    很多战士不喜欢托洛茨基,他们认为他不仅是贵族,还是个犹太人。在俄国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具有这两种属性,但士兵们头脑简单,想法不合逻辑。托洛茨基不是贵族,不过他父亲是一个富有的农民,托洛茨基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专横跋扈的作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十分愚蠢地带着自己的厨师旅行,给他的随从穿新靴子,戴金纽扣。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乱蓬蓬的卷发依然是黑的,但脸上已经因操劳留下了不少皱纹。

    他跟军队一道造就了不少奇迹。

    推翻了临时政府的赤卫军一到了战场上就不顶用了。他们酗酒,无视纪律。用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采取何种战术的做法显然行不通,甚至还不如听命于那些半吊子贵族。赤卫军在几次重大战役上败给了反革命武装,后者开始打出了白卫军的称号。

    托洛茨基必须顶着反对声重新征兵。他吸引了大批前沙皇军官,将他们称为“专家”,把他们安置在原来的职位上。他还恢复了对逃兵的死刑惩罚。格雷戈里不喜欢这些措施,但他认为很有必要。这些总比反革命要好。

    将军队维系在一起的核心力量是一群布尔什维克党员。他们谨慎小心地渗入到各个单位,最大限度地发挥影响。有些人是普通士兵,有些则控制着指挥权。还有些跟格雷戈里一样,是政治委员,与军事指挥官一道工作,向莫斯科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汇报工作。他们告诫士兵,他们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业而斗争,以此保持士气。当军队受命无情而残酷地从极度贫穷的农民家里征用粮食和马匹时,布尔什维克就会向战士们解释这是为了更大的善。他们提早向上汇报军中的不满传言,以便在传播开之前将其粉碎。

    但这些措施够不够呢?

    格雷戈里和托洛茨基两人正弯腰看着地图。托洛茨基指着俄国和波斯之间的高加索地区:“土耳其人仍然掌握着里海的控制权,德国人在帮助他们。”

    “对油田是个威胁。”格雷戈里嘀咕道。

    “邓尼金在乌克兰势力很强。”数千名贵族、军官和资产阶级逃离革命,来到了新切尔卡斯克,他们在叛徒邓尼金将军的带领下形成了一股反革命势力。

    “就是所谓的‘志愿军’。”格雷戈里说。

    “是的。”托洛茨基的手指移到俄国北部,“英国在摩尔曼斯克驻有一支海军中队。‘天使号’上有美国的三个步兵营。他们几乎从所有国家补编队伍,加拿大、中国、波兰、意大利、塞尔维亚……入编的国家太多,算没入编的可能更快点。”

    “然后还有西伯利亚。”

    托洛茨基点点头。

    “日本人和美国人都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拥有驻军。捷克人控制了大部分跨西伯利亚铁路。英国人和加拿大人在鄂木斯克,支持所谓的全俄临时政府。”

    这些情况格雷戈里大多早就知道,但以前他并没有把一切统一起来看待。“我们被包围了!”他说。

    “没错。而现在,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列强已经达成和平,他们会腾出数百万的军队。”

    格雷戈里寻求着一线希望:“不过另一方面,过去半年里我们已经把红军的规模从三十万壮大到一百万。”

    “我知道。”这一提醒并没有让托洛茨基高兴起来,“但这根本不够。”

    德国正在一场变革之中,在沃尔特看来,这跟一年前发生的俄国革命一样可怕。

    它开始于一场兵变。海军军官下令在基尔的舰队出海,对英国人执行自杀式的攻击任务,但水兵们知道正在进行停战谈判,因而拒不执行。沃尔特跟父亲争论起来,他指出这些军官是在违反德皇的意志,他们才是叛乱分子,相反水兵们则表现忠诚。这种论断让奥托暴跳如雷,差点背过气去。

    政府试图压制水兵兵变,基尔市由一个俄国苏维埃式的工人和士兵组成的委员会接管。两天后,汉堡、不来梅和库克斯港均被苏维埃控制。前天,德皇宣布退位。

    沃尔特非常害怕。他所期望的是民主,而不是革命。但在皇帝退位当天,成千上万的柏林工人走上街头游行,挥舞着红旗,极左分子卡尔·李卜克内西宣布德国为自由社会主义共和国。沃尔特不知这一切将要如何结束。

    停战令人陷入毫无希望的沮丧。他从来都认为这场战争是个可怕的错误,但自己站在正确一方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满足感。祖国因战败而蒙羞,他的同胞在挨饿。他坐在柏林父母家的客厅里翻阅着一份份报纸,甚至打不起精神去弹一弹钢琴。墙纸已经褪色,画像边框上布满尘土。老化的拼花地板也出现了松动,没有工匠前来修理。

    沃尔特只盼着整个世界能吸取教训。威尔逊总统的十四点如同预示初升太阳的一道曙光。几个世界大国有没有可能找到一种办法和平解决彼此间的分歧?

    一篇刊登在一份右翼报纸上的文章激怒了他。“这愚蠢的记者说德国军队根本未被击败,”他对着走进房里的父亲说,“他声称我们被国内的犹太人和社会主义者背叛了。我们必须禁绝这种无耻谰言。”

    奥托一副愤愤然的样子:“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事实。”

    “我也认为我们被犹太人和社会主义者背叛了。”

    “什么?”沃尔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犹太人和社会主义者两次在马恩河背叛了我们。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

    “我们的力量因为物资缺乏而被削弱。”

    “那是因为英国的封锁。还有,美国加入进来到底是谁的错?不是犹太人和社会主义者要求无限制潜艇战,又打沉了载有美国乘客的船。”

    “是社会主义者让步于协约国那些无耻的停战条件。”

    沃尔特气得几乎语无伦次:“你心里很清楚是鲁登道夫要求停战的。艾伯特总理前天刚刚得到任命,你怎么能怪他呢?”

    “如果军队仍在管辖内,我们就绝不会签署今天的文件。”

    “但你们管辖不了,因为你们战败了。你们跟皇帝打包票会赢得战争,他相信了你们,到头来他丢了王冠。如果你们还让德国人相信这种谎言,怎么能从自己的错误中吸取教训呢?”

    “如果他们认为我们被打败了,就会士气低落。”

    “他们活该士气低落!欧洲的领导者们做出那些邪恶和愚蠢的事情,千万人因此丧命。至少该让人们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们才永远不会让历史重演!”

    “不。”他的父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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