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巨人之战(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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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伯利亚,这地方就算得上一家小酒馆了。一个小房间放着几把椅子、一张桌子。屋里没有吧台,只有一扇通向厨房的门,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各种酒瓶和一只酒桶。三个人围坐在炉火边,穿的是简单粗糙的毛皮大衣。列夫认出了坐在中间的那个人,他名叫索特尼克。他穿着一条松垮垮的裤子,裤脚塞进一双马靴里。这人长着高高的颧骨和一对斜眼,他还炫耀般地留着一副精心梳理的唇髭和腮须。他的皮肤因为气候变得又红又粗糙。年龄难以确定,可能是二十五到五十五之间的任何岁数。

    列夫轮流跟几个人握了握手。他拔开瓶塞,其中一个人——大概他是店主——拿来四只配不上套的杯子,列夫大大方方给大家倒上,他们开始喝了起来。

    “这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威士忌了,”列夫用俄语说,“是从一个跟西伯利亚一样寒冷的国家运来的,那儿的山间溪水是纯纯的融雪。只可惜这酒太昂贵了。”

    索特尼克毫无表情:“多少?”

    列夫不打算让他回过头来再讨价还价。“就是你昨天同意的价钱,”他说,“只能用金卢布,别的不行。”

    “多少瓶?”

    “一百四十四瓶。”

    “东西在哪儿?”

    “就在附近。”

    “你得加点儿小心。附近有不少窃贼。”

    这话是个警告,也许是威胁——列夫明白这种双关语是故意说的。“我知道窃贼,”他说,“我本人就是其中一个。”

    索特尼克看了看他的两个同伴,停顿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他们也跟着笑了。

    列夫又倒了一轮酒。“别担心,”他说,“你的威士忌出不了问题,有杆枪保护着它们。”这也是一句双关语。要他们安心,也是给他们一个警告。

    “那就好。”索特尼克说。

    列夫喝着威士忌,然后看了看手表。“宪兵巡逻队很快就到这附近了,”他撒了个谎,“我得走了。”

    “再喝一杯。”索特尼克说。列夫站了起来。“你想不想要威士忌?”他显得很生气的样子,“我可以轻易卖给任何人的。”这是实话。只要有酒,就不愁卖不出去。

    “我要了。”

    “那就把钱放桌子上。”

    索特尼克从地板上拿起鞍囊,开始点数五卢布一枚的硬币。说好的价钱是六十卢布一打。索特尼克慢慢把十二个一摞的硬币数好,一直摆了十二摞。列夫猜测他无法直接数到一百四十四。

    等索特尼克摆完了,便抬头看了看列夫。列夫点点头。索特尼克把硬币又装回鞍囊。

    他们来到外面。索特尼克背着那只袋子。夜幕降临,但天上有月亮,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列夫用英语跟希德说:“留在车上。保持警惕。”在非法交易中,这种时候往往最为危险,买家有可能不付钱就把货物抢走。为了格雷戈里的船票钱,列夫不敢有任何闪失。

    列夫掀开车上的遮布,把三箱可可搬到一边,露出苏格兰威士忌。他从车里搬出一箱酒,放在索特尼克的脚边。

    其他几个哥萨克人上了大车,开始去搬剩下的盒子。

    “等等,”列夫看着索特尼克,“袋子。”

    两边陷入了长时间的停顿。

    驾驶座那儿,希德撩开他的外衣,露出了身上的武器。

    索特尼克把袋子递给列夫。

    列夫往里看了一眼,但他决定不再清点了。要是索特尼克当时偷奸耍滑少数了几枚硬币的话,他是看得出来的。他把袋子递给希德,然后去帮其他人卸车。

    他跟几个人握了手,正要起身上车时,索特尼克拦住了他。“你看,”他指了指一个打开的盒子,“这里少了一瓶。”

    那瓶酒放在小酒馆的桌子上,索特尼克心里很清楚。他怎么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找茬呢?这太危险了。

    他用英语对希德说:“给我一个金币。”

    希德打开袋子,递给他一枚硬币。

    列夫一把抓住它,紧握在拳头里,然后往上一抛,硬币旋转着升到半空,反射着明亮的月光。索特尼克本能地伸手去接,列夫趁机跃上大车,坐上座椅。

    希德猛地一甩鞭子。

    “与主同在,”列夫喊了一句,大车猛地向前冲了出去,“什么时候再要威士忌的话,就说一声。”

    骡子嗒嗒跑出了院子,转身上了大路,列夫的呼吸这才平稳下来。

    “我们弄了多少?”希德问。

    “就按我们说好的。每人三百六十卢布。减去五卢布。最后损失的那枚算我的。你有袋子吗?”

    希德掏出一个大皮钱包。列夫数出七十二枚金币放进去。

    他跟希德说了再见,在美国军官住处跳下车。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迎面碰上了哈蒙德上尉。“别斯科夫!你去哪儿了?”

    列夫真希望他身上没有这个装了三百五十五卢布的哥萨克式鞍囊。“观光,先生。”

    “天都黑了!”

    “所以我就回来了。”

    “我们一直在找你。上校要见你。”

    “马上,先生。”

    列夫往自己的房间走,想尽快摆脱这个鞍囊,但哈蒙德说:“上校的办公室在另一头。”

    “是的,先生。”列夫只得掉头回来。

    马卡姆上校不喜欢列夫。这位上校是个职业军人,并非战时才应召入伍的。他觉得列夫不配加入优秀的美国陆军,他是正确的,百分之一百一的正确,上校自己也会这样说。

    列夫正打算把鞍囊放在上校办公室门外的地板上,但是随随便便把这么多钱放在这儿,实在让他有些担心。

    “你到底跑去哪儿去了?”列夫一走进办公室,马卡姆劈头就问。

    “去镇子周围看了看,先生。”

    “我给你重新分配任务。我们的盟友需要一个翻译,要我把你临时调派给他们。”

    这听上去像个美差。

    “是的,先生。”

    “你要跟他们去鄂木斯克。”

    这就有些不妙了。鄂木斯克远在俄国的野蛮腹地,离这里有六千多公里。“去哪儿干什么,先生?”

    “他们会告诉你的。”

    列夫不想去,离家太远。“你是要我自愿前往吗,先生?”

    上校犹豫了一下,这让列夫察觉这次调动是志愿性的,就像部队里所有事情一样。“你拒绝委派吗?”马卡姆威胁道。

    “当然,如果委派是自愿的话,先生。”

    “跟你这么说吧,中尉,”上校说,“如果你自愿前往的话,我就不会要你打开袋子,告诉我里面都有什么。”

    列夫低声骂了一句。他已无可奈何。这个上校太厉害。鞍囊里装的是格雷戈里去美国的路费。

    鄂木斯克。管它呢。

    “我很愿意去,先生。”他说。

    艾瑟尔上楼去米尔德里德的公寓。这地方倒是干净,但算不上整洁有序,玩具扔在地上,烟灰缸上放着一支燃烧的香烟,一条晾干的内裤就挂在火炉前面。“今晚你能照看一下劳埃德吗?”艾瑟尔问道。她和伯尼打算去参加工党的一次会议。劳埃德现在快四岁了,如果没人照看,自己就能从床上下来,在屋子里到处走动。

    “没问题,”她们晚上经常替对方照看孩子,“我接到了一封比利的信。”米尔德里德说。

    “他都好吗?”

    “还好。但我觉得他没在法国。他一句也没提战壕的事。”

    “那他大概是在中东地区。不知道他到没到过耶路撒冷。”去年年底,圣城就已经被英军占领,“如果他见过圣城了,我爸爸会很高兴的。”

    “还有给你捎的话呢。他说他以后会写信,但要告诉你……”她把手伸进围裙口袋里,“我别弄错了。‘我感觉我现对政治动荡的俄国一无所知’。这算什么?简直太奇怪了!”

    “这是加了密的暗语,”艾瑟尔说,“每隔三个单词才算数。这话的意思是‘我现在俄国’。他到那儿干什么去了?”

    “我还不知道我们的军队去了俄国。”

    “我也不知道。他提没提什么歌或者书的名字?”

    “有啊,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代码。”

    “他要我提醒你曾经唱的一首歌曲,名叫《我在跟弗雷迪在动物园里》。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首歌。”

    “我也头一次听说,看它的字头吧。《弗雷迪在动物园》意思就是……菲茨。”

    伯尼戴着一条红色的领带走了进来。“他睡熟了。”他说,指的是劳埃德。

    艾瑟尔说:“米尔德里德收到一封比利的来信。他好像是在俄国,跟菲茨赫伯特伯爵在一起。”

    “啊哈!”伯尼说,“这下不知他们要花上多长时间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们出兵攻打布尔什维克了。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跟俄国新政权交战了?”

    “当然不是正式的。”伯尼看了看手表,“我们该走了。”他不喜欢迟到。

    上车后,艾瑟尔说:“我们不可能非正式打仗。无论是我们打了还是没打。”

    “丘吉尔和他那伙人知道英国人民不会支持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战争,所以他们就偷偷干了。”

    艾瑟尔若有所思地说:“我对列宁很失望……”

    “他只是在做他必须做的事!”伯尼打断她。他是布尔什维克的热情支持者。

    艾瑟尔接着说:“列宁会变成跟沙皇一样的暴君……”

    “这太荒谬了!”

    “尽管如此,他也该得到机会证明他能为俄国做点事。”

    “好吧,我们至少在这一点上看法相同。”

    “不过,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比利很快就会写信给我。他会向我提供详细信息。”

    艾瑟尔为政府发动秘密战争感到气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但她很替比利担心。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如果他认为军队做错了,他就会说出来,就会因此惹上麻烦。

    卡尔瓦利福音馆已经坐满了人。工党在战争期间赢得了声望。部分原因是工党领袖亚瑟·亨德森曾加入劳埃德·乔治的战时内阁。亨德森十二岁时起便在机车厂工作,他担任内阁大臣表现突出,保守党称工人不可靠不能进入政府的说法不攻自破。

    艾瑟尔和伯尼在乔克·里德旁边坐下,这位红脸膛的格拉斯哥人是伯尼单身时最好的朋友。这次会议的主席是格林沃德医生。主要议程是下一届的大选。有传言说,一旦战争结束,劳埃德·乔治就会呼吁进行全国大选。阿尔德盖特需要选出一个工党候选人,伯尼是其中的主要人选。

    他获得推举并受到一致赞成。有人建议格林沃德医生作为替补人选,但医生表示自己应该留在医疗行当。

    接着,杰妮·麦卡利站了起来。当初艾瑟尔和茉黛为她得到分居津贴进行抗争,茉黛被警察抱着投入监牢,从那时起她便成了党的一员。杰妮这时说:“我在报上看到妇女能当候选人参加下届大选,我建议艾瑟尔·威廉姆斯当我们的候选人。”

    一片愕然,人们沉默了,随后大家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议论。

    艾瑟尔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自从她认识伯尼,他就一直想当上地方议员,她也接受。此外,以前还从来没有妇女能当选议员。现在她也不知道这是否可能。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当即拒绝。

    杰妮的话还没说完。她又年轻又漂亮,但她外表的柔弱带着一种欺骗性,实际上内心有股令人生畏的勇气。“我尊重伯尼,但他是个组织者,长处是主持会议,”她说,“阿尔德盖特有个自由党议员,人际关系亨通,很难被击败。我们需要一个能为工党赢得这一席位的候选人,一个能对着东区民众高呼一句‘跟我去迎接胜利’,众人便跟随其后的人。我们需要艾瑟尔。”

    女人们都欢呼起来,有些男人也随声附和,尽管也有人低声嘀咕着。艾瑟尔意识到如果自己参选,一定会赢得不少支持者。

    杰妮说得很准——伯尼可能是在座的人里最聪明的,但他不是一个能够鼓舞人心的领导者。他可以解释革命如何发生,公司为何破产,但艾瑟尔可以激发人们加入正义的队伍。

    乔克·里德站了起来。“主席同志,我认为法律不准许女性当候选人。”

    格林沃德医生说:“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今年早些时候通过了一项法令,给予年龄在三十岁以上的女性投票权,并没有规定妇女可以参选。但政府已经承认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已经在起草进一步的法案。”

    乔克坚持说:“但现在实行的法规禁止女性参选,所以我们不能提名一名女性。”艾瑟尔苦笑了一下,真荒唐,这些口口声声要掀起世界革命的男人,却循规蹈矩,死守现行法律条文。

    格林沃德医生说:“妇女资格条例的议会草案会在下届大选之前成为法律,因此可以说这正是为了提名女性议员。”

    “但艾瑟尔还不到三十岁。”

    “很明显,这一新法案将适用于二十一岁以上的女性。”

    “明显?”乔克说,“如果我们连法规都不清楚,怎么可以提名候选人呢?”

    格林沃德医生说:“或许我们应该推迟提名,等到新的立法通过后再说。”

    伯尼向乔克耳语了一句什么,然后乔克说:“让我们问问艾瑟尔她是否愿意参选。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没必要推迟决定。”

    伯尼转向艾瑟尔,朝她投去一个自信的微笑。

    “好吧,”格林沃德医生说,“艾瑟尔,如果你被提名,你愿意接受吗?”

    大家全都看着她。

    艾瑟尔犹豫了。

    这一直是伯尼的梦想,而伯尼是她的丈夫。但他俩之中谁将是工党更好的选择?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伯尼脸上现出怀疑的神色。他原本希望她马上就会拒绝提名。

    这让她定下决心。

    “我……我从未考虑过这个,”她说,“而且,嗯,正如主席所说,甚至还不具有合法的可能性。所以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相信伯尼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但不管怎样,我想花点时间考虑一下。因此,也许我们该接受主席的建议推迟决定。”

    她转过身去看伯尼。

    他的眼神就像要杀了她。

    1918年11月11日

    凌晨两点的梅费尔,菲茨家中的电话铃响了。

    茉黛还没有上床,她正坐在客厅的烛光下,已逝先人的画像从上面俯瞰着她,窗帘如裹尸布一般紧闭,一件件家具环绕着她,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就像夜晚旷野中的一只只猛兽。最近几天来她几乎无法入眠。一种迷信般的不祥预感告诉她沃尔特在战争结束前就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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