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巨人之战(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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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分钟后,艾瑟尔的父亲站在一把椅子上,要大家安静下来:“我知道你们在这里看到我有些吃惊,但特殊场合需要特别的行动。”他举着一只粉色的酒杯向所有人示意,“我并未改变保持了一辈子的习惯,老板好心给了我一杯自来水。”人们都笑了起来。“我来这儿与我的邻居们分享在俄国赢得的胜利。”他举起酒杯,“为了革命,干杯!”

    人们欢呼,干杯。

    “好啊!”艾瑟尔说,“爸爸进了酒吧!我从没想过会看到这一天。”

    在约瑟夫·维亚洛夫位于布法罗的超级现代化的草原式别墅里,列夫·别斯科夫从酒柜里取出酒来为自己斟上。他已经不再喝伏特加了。跟富有的岳父一块生活,培养了他对苏格兰威士忌的品味。他喜欢美国人喝威士忌加冰块的方式。

    列夫不喜欢跟姻亲住在一起。他更想和奥尔加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地方。但奥尔加喜欢现在这样,所有的花销都由她父亲负担。列夫还没有能力,在此之前他只能困在这里。

    约瑟夫正在看报,莉娜在一边缝纫。列夫朝他们举起酒杯。“革命万岁!”他炫耀似的说。

    “你说话小心点儿,”约瑟夫说,“这对生意没好处。”

    奥尔加走了进来:“给我倒杯雪利酒,亲爱的。”

    列夫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喜欢差遣他做事,当着她父母的面他又无法拒绝。他倒了一小杯甜雪利酒递给她,就像一个侍者那样鞠了一躬。她娇滴滴地笑着,没看出这里头的讽刺。

    他喝了威士忌,品味着那火辣辣的味道。

    维亚洛夫太太说:“我真为可怜的皇后和她的那些孩子发愁。他们该怎么办呢?”

    约瑟夫说:“他们统统会被暴徒杀掉,我一点也不惊讶。”

    “真是太可怜了。沙皇做了什么,让革命者这么痛恨?”

    “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列夫知道自己最好闭嘴,但他控制不住,恰好又有威士忌壮胆,“我十一岁的时候,在我母亲工作的工厂举行了罢工。”

    维亚洛夫太太责备地嘘了一声。她不相信罢工这种事情。

    “警察把罢工者的孩子全都围堵在一起。那情形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当时吓坏了。”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维亚洛夫太太说。

    “警察把我们这些人一顿痛打,”列夫说,“用警棍打我们的屁股。就是要给我们的父母一点儿颜色看看。”

    维亚洛夫太太脸都白了。她最受不了有人虐待孩子或动物。

    “沙皇和他的政权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母亲,”列夫说着,摇晃着杯子,里面的冰块叮当作响,“所以我要敬革命一杯。”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格斯?”威尔逊总统说,“你是这儿唯一真正到过彼得格勒的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讨厌像国务院官员一样说话,但两种情况都有可能。”格斯说。

    总统笑了起来。他们两人正在椭圆办公室,威尔逊坐在办公桌后面,格斯在桌前。“说说看,”威尔逊说,“猜一猜俄国人会不会退出战争?这是今年最重要的问题。”

    “好吧。所有新政府的部长都属于某个冠以社会主义和革命这种可怕名称的政党,但实际上他们都是中产阶级的商人和专业人士。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一次资产阶级革命,赋予他们自由,以促进工业和商业。但民众想要的是面包、和平还有土地——工人要面包,士兵要和平,农民要土地。这些诉求对利沃夫和克伦斯基这类人毫无吸引力。现在来回答您的问题,我觉得利沃夫的政府将尽力逐步作出改变。特别是他们将继续这场战争。但工人不会满意。”

    “最后谁会赢呢?”

    格斯回忆起他访问圣彼得堡时,在摇摇欲坠、肮脏不堪的普梯洛夫机械厂铸造车间一个人向他展示浇铸机车车轮的情形。后来,格斯又看到那个男人跟一名警察为了一个女孩大打出手。他记不得这个男人的名字,但至今清楚记得他的长相——宽宽的肩膀和强有力的胳膊,还有那根残缺的手指,不过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对燃烧着怒火的蓝眼睛,表情中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决心。“最后的赢家是俄国人民。”

    1917年4月

    早春的一天,风和日丽,沃尔特与莫妮卡·冯·德·赫尔巴德在她父母位于柏林的别墅花园中散步。房子很气派,花园非常大,里面还有网球馆、打保龄球的草坪、驯马的骑术学校,以及一个有秋千和滑梯的儿童游乐场。沃尔特记得自己小时候来过,以为这里就是天堂。但眼下它不再是一个田园诗般的游乐场了。除了实在太老的马,其他马匹都被军队征收了。一群小鸡在露台宽阔的石板上乱啄乱刨。莫妮卡的母亲还在网球馆里养了一头猪。山羊正在啃食保龄球草坪,据说伯爵夫人亲自给它们挤奶。

    不过,老树即将萌发新叶,阳光正明媚,沃尔特穿着背心和衬衫,把外套搭在肩膀上——这个样子肯定会让他母亲不快,但她眼下待在屋里,正跟伯爵夫人聊天。他的妹妹葛丽泰刚才还跟着他们一起溜达,没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溜掉了——这又会让母亲大为不悦,至少理论上如此。

    莫妮卡有一只叫皮埃尔的狗。这是只纯种狮子狗,腿很长,十分优雅,浑身长着铁锈色的卷毛,还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让沃尔特感觉它有点儿像莫妮卡,当然她更美。

    他很欣赏她对待这只狗的方式。她不像小姑娘一样宠着它,也不乱喂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跟它说话。她只是让它跟在她的脚边,偶尔扔一只旧网球让它去捡。

    “俄国人真是让人失望。”她说。

    沃尔特点了点头。利沃夫王子的政府宣布他们将继续战斗。德国的东部战线并没有得到缓解,也就无法支援法国战场。战争还会拖下去。“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利沃夫政府垮台,政权由和平派接管。”沃尔特说。

    “有这种可能吗?”

    “这很难说。左翼革命者们还在要求面包、和平与土地。政府已承诺通过民主选举产生制宪议会,但谁会赢呢?”他拿起一根树枝为皮埃尔扔出去。狗飞奔过去捡,然后自豪地把树枝叼了回来。沃尔特弯腰拍拍它的头,直起身时发现莫妮卡跟他靠得很近。“我喜欢你,沃尔特,”她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他,“我觉得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也有同感,并且心里清楚,如果现在吻她,她会同意的。

    他往旁边迈了一步。“我也喜欢你,”他说,“我还喜欢你的狗。”他笑了笑,显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

    但他还是看出她受了伤害。她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去。作为一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刚才她的表现已经算非常大胆了,可他拒绝了她。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莫妮卡说:“我在想你的秘密是什么。”

    我的上帝,他想,她也太厉害了。“我没有秘密,”他撒了个谎,“你有吗?”

    “没有值得一说的。”她伸手把某个东西从他肩膀上拂掉,“一只蜜蜂。”她说。

    “今年的蜜蜂太早了。”

    “也许夏天会提前一点儿。”

    “气候还不太暖和。”

    她装作打了个冷战:“没错,真是挺冷的。你能为我拿条披肩来吗?去厨房里问问仆人就行,她会给我找一件的。”

    “没问题。”天气并没有那么冷,但一位绅士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即使是随口一说。她肯定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朝房子那边走去。他必须回绝她的示爱,但这伤害了她,也让他很难过。两人的母亲说得不错,他们很般配,因此莫妮卡弄不清为什么他一直将她拒之门外。

    他走进屋子,沿着后楼梯到了地下室,在那儿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衣裙、戴了蕾丝帽的老年女佣。随后她便出去找披肩了。

    沃尔特在大厅等着。房子里的装饰是时下最流行的新艺术风格。目前,新艺术已经取代了沃尔特父母喜爱的洛可可风,那种华丽柔和的色彩很适合装点光线明亮的房间。柱廊大厅则满眼都是冷灰色的大理石和蘑菇色的地毯。

    他仿佛觉得茉黛远在百万公里之外的另一个星球,让他无法企及,因为战前的那个世界已一去不返。他已经差不多三年没见过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她的任何音讯,他很可能永远见不到她了。尽管她并未从他的心中褪去——他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共同分享的激情时刻,但他苦恼地发现自己已不太回忆得起和她相处时的细枝末节——她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他们在什么地方亲吻,手牵着手吗?还有,他们在那些总是十分近似的聚会上碰面时,吃的、喝的是什么,都聊了些什么话题?有时他脑子里划过那种念头,仿佛这场战争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要让他们离异。但他把这个想法抛到了一边,这种不忠是可耻的。

    佣人给他拿来一条黄色的羊绒披肩。他回到莫妮卡身边,她正坐在一根树桩上,皮埃尔卧在她脚边。沃尔特把披肩递过去,看她围在肩膀上。披肩的颜色十分合适,让她眼睛闪闪发亮,皮肤也焕发出熠熠光彩。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伸手把他的钱包递给他。“这一定是从你外衣里掉出来的。”她说。

    “哦,谢谢你。”他把钱包塞进外套口袋,那件外套依然搭在他的肩膀上。

    她说:“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听你的。”

    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也许她只是决定要放弃他。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事?

    他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钱包真的是从他外衣里掉出来的,还是她有意偷走的,就像扒手那样,就在她从他肩头掸掉那只可能并不存在的蜜蜂那会儿?“莫妮卡,”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你翻了我的钱包?”

    “你说你没有秘密。”她的脸腾地红了。

    她一定看见了那张他随身带着的剪报——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永远引领时尚。“如果是真的,你可就太没礼貌了。”他气愤地说。他主要是生自己的气。他不应该留着这张容易被人当作罪证的照片。如果莫妮卡能明白它所代表的含义,那么别人也一样。他会因此身败名裂,被踢出部队。他有可能被控犯了叛国罪,甚至会被枪毙。

    他实在太愚蠢了。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扔掉这张剪报。这是他唯一拥有的跟茉黛有关的东西。

    莫妮卡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我这辈子从未做过这种事,我很惭愧。但你应该看出我是多么绝望。哦,沃尔特,我可以非常容易地爱上你,而你也是,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你看我时的微笑都证明了这一点。可你什么都不说!”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这一切让我失去了理智。”

    “我真的很抱歉。”他不再愤怒。现在她已经不顾礼数,向他完全敞开心扉。他非常难过,为她,也为他们两个。

    “我只想弄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回避我。当然,现在我懂了。她很漂亮。甚至可以说跟我有点像。”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但她赶在我前面发现了你,就是这样。”她用那双看透一切的琥珀般的双眸凝视着他,“我想,你们大概已经订婚了。”

    他无法对一个如此坦诚的人说谎,只好沉默不语。

    他的犹豫让她明白过来:“哦,我的老天!”她说,“你们已经结婚了,对不对?”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如果被发现的话,我就有大麻烦的。”

    “我知道。”

    “你能保守这个秘密的,对吗?”

    “这还要问吗?”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我永远不会吐露一个字。”

    “谢谢。我知道你会信守诺言。”

    她扭过头去,强忍着泪水:“我们进去吧。”

    进了大厅,她说:“你先走。我必须去洗洗脸。”

    “好。”

    “我希望……”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希望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她低声说完,飞快地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

    沃尔特穿上外套,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踏上大理石楼梯。客厅也是同样简朴的风格,用浅色的木料和蓝绿色的窗帘做装饰。他觉得莫妮卡的父母比他的父母更有品味。

    母亲一见到他便知道出事了。“莫妮卡呢?”她严厉地问。

    他朝她一扬眉毛。她明知答案很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却还这么问,显然是紧张过度。他平静地说:“她过会儿就来。”

    “看看这个,”父亲挥了挥手里的纸说,“齐默尔曼的办公室刚送来的,要征求我的意见。那些俄国革命者想要穿越德国。简直是胆大包天!”他刚喝了几杯荷兰杜松子酒,情绪激动。

    沃尔特礼貌地说:“到底是哪些革命者,父亲?”他心里并不在乎,但很庆幸有个机会转移话题。

    “在苏黎世的那些!马尔托夫和列宁那帮人。现在的俄国大概言论还算自由,因为沙皇已经被废黜,所以他们想回家。但他们回不去。”

    莫妮卡的父亲康拉德·冯·德·赫尔巴德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也是。要从瑞士去俄国就必须经过德国——其他任何陆路通道都要穿越战场。但现在还有客轮从英国横跨北海去瑞典,是这样吧?”

    沃尔特说:“是的,但他们不会冒险经过英国。英国扣留了托洛茨基和布哈林。换了法国或意大利的话就更糟了。”

    “所以说,他们完蛋了!”奥托十分得意地说。

    沃尔特问:“您会给齐默尔曼外长提什么建议,父亲?”

    “当然是拒绝。我们绝不容许这帮垃圾污染我们的民众。谁知道这帮恶魔会在德国惹出什么乱子?”

    “列宁和马尔托夫……”沃尔特若有所思,“马尔托夫是孟什维克,但列宁是布尔什维克。”德国情报机构对俄国革命者一直保持浓厚的兴趣。

    奥托说:“布尔什维克,孟什维克,社会主义者,革命党人,他们全都一样。”

    “不,他们不一样,”沃尔特说,“布尔什维克最厉害。”

    莫妮卡的母亲兴致高昂地说:“那就更有理由不让他们踏进我们的国家了!”

    沃尔特装作没听见:“更重要的是,流亡海外的布尔什维克比国内的更激进。彼得格勒的布尔什维克支持利沃夫王子的临时政府,但他们在苏黎世的同志们不支持。”

    他的妹妹葛丽泰说:“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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