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天地失色(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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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就此处于战争的边缘。格斯非常钦佩高风亮节的伍德罗·威尔逊。总统并不悲观武断地认为墨西哥土匪都一个样。韦尔塔是个杀害自己前任的反动分子,威尔逊一直在寻找借口推翻他。一位世界级领袖人物宣称无法接受一个人通过谋杀获得权力,这让格斯很是激动。这一准则是否有朝一日会被所有国家接受呢?

    德国人的介入加剧了这场危机。一艘名为“皮兰卡”的德国船只正接近韦拉克鲁斯,船上装载的是给韦尔塔政府的步枪和弹药。

    紧张气氛持续了一整天,但现在格斯要努力保持清醒。他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盏绿灯罩的台灯,灯下放着一份陆军情报部送来的关于墨西哥叛军实力的打印报告,情报部是陆军的一个小部门,只有两名军官和两名文员,报告写得杂乱无章。格斯的思绪不时回到卡罗琳·威格莫尔身上。

    他抵达华盛顿的时候去看望过威格莫尔教授——他在哈佛求学期间的授课老师之一,现在已经转到乔治城大学了。威格莫尔当时不在,家里只有他年轻的第二任妻子。格斯曾在校园活动中见过卡罗琳几次,被她沉稳而体贴的举止和灵活的头脑深深吸引。“他说他要订几件新衬衣。”她说。但格斯能看出她紧绷着脸。接着她补充说:“不过我知道他去见他的情人了。”格斯用手帕替她擦去眼泪。她吻了他,说:“我真希望嫁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卡罗琳其实充满激情。尽管她不同意发生性行为,但别的事情他们都做了。他仅仅是抚摸,就让她颤抖着达到了高潮。

    两人的恋情刚刚持续了一个月,但格斯已经希望她跟威格莫尔离婚,然后跟他结婚。但她不肯,尽管她并没有孩子。她说这会毁了格斯的事业,也许她说得对。这件事不可能避人耳目,因为它实在太刺激公众了——小娇妻抛弃知名老教授,火速下嫁阔少。格斯很清楚他母亲对这种婚姻的态度,她会说:“这种事可以理解,如果是教授不忠的话,但这女人也就不能出现在社交场合了,这是明摆着的。”总统会十分尴尬,律师希望揽为自己客户的那些人也会有同感。这必定会让格斯跟随父亲进入参议院的希望付之东流。

    格斯告诉自己不必在乎这些。他爱卡罗琳,他要把她从她丈夫身边搭救出来。他有很多钱,等他父亲去世后,他就能成为百万富翁。他会找到别的职业。也许他会成为一名记者,去各国首府采访报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十分懊悔。他刚刚得到白宫的工作,这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真要连同日后的大好前程一起割舍,确实让人痛苦,难以定夺。

    电话铃响了,格斯一惊,那声音在夜深人静的西翼听上去十分刺耳。“哦,我的上帝,”他盯着电话机,“我的上帝,电话真来了。”他犹豫了几秒钟,终于拿起了听筒。格斯听到国务卿威廉·詹宁斯·布赖恩洪亮的声音:“我正在跟约瑟夫·丹尼尔斯通电话,格斯。”丹尼尔斯是海军部长,“总统的秘书也在分机上。”

    “是的,国务卿先生,”格斯说。他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但心里打着鼓。“请叫醒总统。”布莱恩国务卿说。

    “好的,先生。”

    格斯走出椭圆办公室,穿过外面的玫瑰园。夜晚凉风习习,他跑进对面的老楼里。卫兵给他放行,他急忙登上主楼梯,穿过大厅朝卧室门口走去。他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敲了敲门,指关节上一阵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威尔逊的声音:“谁啊?”

    “我是格斯·杜瓦,总统先生。”他答道,“布莱恩国务卿和丹尼尔斯部长打来电话。”

    “等一下。”

    威尔逊总统走出卧室,戴上无框眼镜,那套睡袍让他显得脆弱无助。他身材高大,尽管没有格斯那么高。五十七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他觉得自己难看,这种自知之明并不为过。他长着一个鹰勾鼻和一对招风耳,但大下巴让他看上去很坚毅,正好是格斯崇拜的性格所特有的长相。他说话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早上好,格斯,”总统亲切地说,“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们没告诉我。”

    “好吧,你最好也到隔壁的分机听听。”

    格斯连忙走进隔壁房间,拿起了电话。

    他听到布赖恩掷地有声的嗓音:“这艘‘皮兰卡号’今天早上就要靠岸。”

    格斯感到一丝惊惧。墨西哥总统现在会不会屈服?否则流血在所难免。

    布莱恩读着一份美国驻韦拉克鲁斯领事发来的电报:“‘皮兰卡号’货轮属于汉堡·亚美利加船运公司,明天将从德国抵达,载有二百挺机枪和一千五百万枚子弹。将于四号码头靠岸,十时三十分卸载。”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布莱恩先生?”威尔逊说,格斯听出他的声音有些暴躁,“丹尼尔斯,你听见吗,丹尼尔斯?你的意见呢?”

    丹尼尔斯回答:“不能容许向韦尔塔运送武器弹药。”这位一贯崇尚和平的海军部长做出如此强硬的表示,让格斯很惊讶,“我会致电弗莱彻海军上将防止此事发生,占领那儿的海关。”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格斯抓着听筒,手都有些发麻了。最后,总统说话了:“丹尼尔斯,把这项命令发给海军上将弗莱彻——立刻夺取韦拉克鲁斯。”

    “是的,总统先生。”海军部长说。

    就这样,美国开战了。

    当天晚上格斯没有睡觉,第二天也彻夜未眠。

    八点半刚过,丹尼尔斯部长发来消息,一艘美国军舰封锁了皮兰卡的前进路线。这艘非武装的德国货船掉转航线,离开了现场。丹尼尔斯说,美国海军陆战队当天上午晚些时候将在韦拉克鲁斯登岸。

    迅速发展的危机让格斯倍感惊惶,但自己处于事件的中心,又让他激动不已。

    伍德罗·威尔逊并不回避战争。他最喜爱的一出戏就是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很喜欢引用里面的台词:“如果渴求荣誉算是一种罪恶,我就是生灵之中罪孽最深之人。”

    无线电和电报源源不断传来消息,格斯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消息呈递给总统。中午时分,海军陆战队员夺取了韦拉克鲁斯海关大楼。

    之后不久,有人告诉他,一位名叫威格莫尔的女士来找他。

    格斯皱起了眉头。这太不谨慎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匆匆赶往接待厅。卡罗琳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尽管她穿着整洁的花呢大衣,戴着一顶素雅的帽子,但头发凌乱,眼睛都哭肿了。看见她这副模样,格斯既震惊又伤心。“我亲爱的!”他低声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都结束了,”她说,“我再也不能见你了。我很抱歉。”她哭了起来。

    格斯想去拥抱她,但眼下他不能这么做。他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他四下看了看,门口的警卫正盯着他们。这里没有任何能让他们单独相处的地方。他简直快要急疯了。“到外边去,”说着,他拉起她的手臂,“我们散散步。”

    她摇摇头:“不。我没事的。就在这儿吧。”

    “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她躲闪着他的眼睛,低头看着地板:“我必须忠于我的丈夫。我有这个义务。”

    “让我做你的丈夫。”

    她扬起脸来,那渴望的神情让他心碎:“哦,我真希望我可以这样。”

    “你可以的!”

    “我已经有丈夫了。”

    “他对你不忠,你却要对他忠贞不贰?”

    她像没听见一样。“他接受了伯克利分校的教职。我们要搬到加利福尼亚去了。”

    “不要走。”

    “我已经决定了。”

    “我看出来了。”格斯有气无力地说。他觉得自己好像挨了一记重击。他的胸口发闷,一时喘不过气来。“加利福尼亚,”他低声重复着,“见鬼。”

    看他接受了这一既成事实,她便恢复了镇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说。

    “不!”

    “请听我说。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好吧。”

    “一个月前我打算自杀。别这样看我,这是真的。我想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死了也没人在意。可是你出现在门前。你那么情深意重,彬彬有礼,体贴周到,让我觉得值得活下去。你那么珍爱我。”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但她继续说着,“我吻你的时候你是那么快乐。我发现,如果我可以给人带来如此多的快乐,我就不可能毫无用处。这个念头支撑着我。你挽救了我的生命,格斯。愿上帝保佑你。”

    他几乎感到生气:“可我还有什么?”

    “回忆,”她说,“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我也会珍惜我的那一份。”

    她转身就走。格斯跟着她走向门口,但她没有回头。她出了门,他只得由着她离开。

    等她走出视线之外,他机械地转身返回椭圆办公室,然后又改变了方向。他的脑子乱成一团,实在无法马上去见总统。他走进男厕所,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幸运的是里面没有其他人。他洗了把脸,照了照镜子。他看见一个瘦削的男人,长着一颗大脑袋——就像是一根棒棒糖。他浅棕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算不上很英俊,但女人一般都喜欢他,而卡罗琳深深爱着他。

    或者至少曾经爱过他,一段时间。

    他不该让她走。他怎么能就这样看着她走呢?他应该说服她不要这么快就作决定,好好想想,再跟他谈一谈。也许他们可以想出其他办法。但他心里清楚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他猜测她已经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她肯定挨过不少难眠之夜,在熟睡的丈夫身边辗转反侧,一遍遍掂量形势,权衡利弊。她在来这之前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要回到他的岗位了。美国正处于战争状态。但他怎能放下这件心事?当他不能跟她见面时,他会整天盼着下次机会。现在他又无法不去想象没有她的生活。这种前景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他该怎么办呢?

    一位职员走进男厕所,格斯用毛巾擦了擦手,返回他在椭圆办公室隔壁书房的岗位。

    几分钟后,一位信使给他送来一份美国驻韦拉克鲁斯领事馆发来的电报。格斯扫了一眼:“哦,天啊!”

    电报上写着:

    我方四人丧生逗号二十人受伤逗号领事馆周围枪声不断完毕。

    四人丧生……这让格斯惊恐莫名——四个正当年的美国人,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妻子或者女友。这一消息似乎把他的悲伤拉远了。他想,至少卡罗琳和我还活着。

    他敲了敲椭圆办公室的门,把电报交给威尔逊。总统一读完,脸色就苍白如纸。

    格斯急切地看着他。联想到这几个人的死是因为他在半夜里作出的那项决定,他到底感觉如何?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墨西哥人不是想要摆脱残暴的政府吗?他们应该欢迎美国人,把他们当成解放者才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几分钟后,布莱恩和丹尼尔斯出现了,身后跟着陆军部长林德利·加里森——这人通常表现得比威尔逊更加好战——和国务院参事罗伯特·兰辛。几个人聚在椭圆办公室里等待进一步消息。

    总统神经紧绷。他面色苍白,坐立不安,十分焦躁,在屋里踱来踱去。格斯心想,或许抽支烟能让他平静下来——很遗憾,威尔逊不抽烟。

    我们都知道会发生暴力事件,格斯想,可真的发生了还是出乎意料地使人震惊。

    事件的细节零零星星传到这里,格斯把一条条消息传递给威尔逊。没有一个好消息。墨西哥军队顽强抵抗,从碉堡上朝海军陆战队射击。这支部队很受民众的支持,他们从楼上的窗户里向美国人胡乱射击。作为报复,美国军舰“大草原号”在海上抛锚,用它的三英寸火炮对准城市开始炮击。

    伤亡人数逐渐增加,六名美国人丧生,受伤人数先是八人,然后是十二人,越来越多。但这是一次兵力悬殊的较量,超过一百名墨西哥人死亡。

    总统有些困惑。“我们并不想打墨西哥人,”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要服务于他们。我们要为人类服务。”

    这是一天里头第二次,格斯觉得自己头上像是挨了一闷棍。总统和这些顾问怀揣着良好的意图。可事情为何错得如此离谱?在国际事务中做一件好事真的这样困难吗?

    国务院那边有消息传来。德国大使约翰·冯·斯托夫伯爵受德皇指示拜会国务卿,想了解一下明早九点是否合适。他的工作人员私下表示大使将就拦截皮兰卡一事提出正式抗议。

    “抗议?”威尔逊说,“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格斯一眼就看出德国人在拿国际法当挡箭牌。“先生,我们没有宣战,也没有封锁,所以,严格说来,德国人是有理的。”

    “什么?”威尔逊转向兰辛,“是这样吗?”

    “我们会仔细检查的,当然。”国务院参事说,“但我觉得格斯说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违反了国际法。”

    “此话怎讲?”

    “就是说我们不得不道歉。”

    “死了这条心吧!”威尔逊愤怒地说。

    但他们最后还是道了歉。

    茉黛·菲茨赫伯特吃惊地发现自己爱上了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或者说,她很惊讶自己竟然能爱上某个人。她很少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不少人为她着迷,尤其是她初露头角,刚刚进入社交界那会儿,但他们大都被她的女权思想吓跑了。另一些人则想把她抓在自己手心里——比如那位卑鄙龌龊的劳瑟侯爵,他跟菲茨说,等她遇到一个真正出色的男人,就会知道自己错了。可怜的劳瑟,他简直错得离谱。

    沃尔特觉得她完美无缺,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啧啧称奇。如果她赞同某种极端看法,他也会被她的论辩吸引。她惊世骇俗地帮助未婚母亲,他羡慕她的这份勇气。他就是爱她这种大胆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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