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3-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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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记得当年她冲进欢腾的舞场,将一把名贵的吉它插进他怀里,挡开贴着他面颊的面红耳赤的李虹影。他还能隐隐地感觉到那个瞬间,音乐蓦然停顿后片刻的寂空和寥落,全场的人皆被定格静止退后消隐,惟有她在动,她脸上的肌肉绽开来,她响亮地说:我搞到了!

    那个年代,他们都是穷光蛋,要搞到这样一把吉它的钱除非他们去抢银行。李虹影不用抢就能搞到,但她不会那样做。他不是了为这把吉它而与李虹影分手,也没有因为这把吉它而与钟锦言变得亲密无间,然而,正是这把吉它,不久之后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

    你需要安个家。过度追逐金钱和权势的习惯令这个女人分不清她在跟谁说话,停!小朱,停车!让他下去,看看房子。钥匙落在他的座位旁。她拿出一只盒子,旁若无人地补妆,涂抹让他胃里难过的那种酱菜色口红,她打开车门以便左腿翘起压在右腿上休息。

    他没有下车,也没有接受那串钥匙,他转向小朱:哪天你陪我去选一套,权当为锦篱做点贡献。

    “你来海城的目的不会是为这个?”她提醒他保持清醒的头脑,但没有说出他异常担忧的下文。不过不久之后,他就明白了,她如今保有的骄傲令她不会再轻易地说出她真实的内心,她习惯了等待别人扑过来,倒在她面前求她;或者,利用某种便利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换。这是岁月带给一个人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的礼物。伟大的生活。这儿,那儿,我们无时不在叹婉,也在庆幸。

    他为何要应她之邀到海城来?他说不上。但他很清楚她的用心:她的公司需要他这么个人大于她个人对往昔的怀念和眷顾。物质可以交换或偿还清一切,所以,她甩给他一串钥匙!

    如果是这样,他倒可以踏实地在锦篱呆下来。他有过一个妻子,也许钟锦言过早地在他的感情世界里留下了过于广阔的原野,以致于在一处不管怎样茂盛的草场上他都无法停下来。这点钟锦言无从知晓。也许他抱了一点幻想和期望到海城来,可是见到满身铜臭的钟锦言后他就不再承认自己当初是抱有幻想和期望的事实了。

    小朱找他,他正在梓莲办公室里喝酒,小朱抿了一小口,说呆会还和钟总去兰州开会。刚送钟总去了金剪子,她会在那基本能呆到晚上,梓莲又劝他喝了一杯,三人一同出发去看房。

    路上,小朱说要是他,那套房他就要了。梓莲问哪套房?小朱看了一下黎明绕了个弯说,你们知道不,汤树给钟总写借条的事。

    “汤树到处筹措,连父母的生活费都停了。钟吉尔变化不大,汤树却完全变了。钟总只借给汤树三万元,为此汤树还写了个借条。我还想着结婚呢!晕。”小朱叹了口气。“她现在一个人住别墅里,”小朱又往黎明脸上扫了一眼。车上了南山。一幢幢楼房完全挡住了昔日的树影婆娑,只在不怎么高的山梁上烧着几棵金子般的芳草。

    “莲姐也弄一套趁现在钟总还没想起来涨价。”

    梓莲不知在想什么,没听到小朱的话。黎明说,她醉了。“听说杨书记又买了一套,是给姝缦的吧?”

    “姝缦姝缦,你们成天记着姝缦。”梓莲叫起来。“她那个旧情人找不到,杨书记这辈子也休想讨好这个女儿。”

    “莲姐这么说,那都是真的了?”

    “那还有假,杨姝缦她没打算跟温良好好过日子,她打胎还是我老公侍候的。怎么了——”她看到黎明在向她使眼色,她有点不快,“本来如此嘛”。“哦,看那边,那个尖屋顶有点怪,”“结婚才几天,都是这样,人就是这样。”梓莲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八十四

    中午,汤树在单位食堂吃过饭,想了很久才拿起电话。

    “他本来就姓汤!”这个念头令他一下就有了勇气。“今晚能回家么?”他本来想大声地喊出那句话,却像往常那样先问候她之后才迂回曲折地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能有啥事!我忙得要死,不要给我添乱了。明天开资了?”钟锦言正在足疗馆泡脚,很明显她不需要他的关怀也不在乎他的生活,但她记得借条上的承诺。

    “他也是你儿子啊。啊,是是是。不是这件事,另外一件事。你回来一趟吧。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本来就姓汤!”汤树中午处理了下午的工作便去了菜市场,不到七点他就做好了晚饭。这会他边绕着茶几转圈边搓着手试着以不同的语调喊出那句话,一次比一次大声儿,正从阳台转回来,来到客厅,清清嗓子又试了一遍,重重地加强了语气。“他本来就该姓汤!”他踢了一脚茶几,铁柱子弄疼了他,他吸了口气,“没错!就应该这么对她吼!”他看了一下手机,快八点了。他叹口气,中午就没吃好,但还可以再忍耐一阵,想一些火车轮子的事,乘务员的事,那阵强烈的令他激动不安又不免有几分委屈的情绪渐渐地涨高,他简直变得愤怒了。夜色在窗外一层层加浓,屋里的灯光在墙上投射出寂冷的清辉,反射到那个几天前他自作主张拆换的防盗门上,为此她大叫他白痴。他期待的热情在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时夹带着愤怒胀大起来,他盯着门专注地听那阵声响,哪扇门发出一声巨响,他的心沉下去,愤怒随着期待也沉下去,转为一种清辉一样的苍凉,耀眼的冷寂四处眨巴着眼睛,在他身体四周闪闪烁烁。

    门锁忽然响了,他全身的神经一下崩紧了,钟吉尔耷头耷脑地走进来。

    “饿了吧,我将饭菜再热一下去。”汤树赶紧往餐厅去。钟吉尔嘴里不知嘟了句什么,他回过头来注意听那句话的时候,只看到他背上一只同样耷头耷脑的书包。他犹豫了一下,一样样热好了他花了半下午弄好的饭菜,一样样再摆上桌,这才大胆去敲儿子的房门。他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并从钟锦言那借来了三万元全部用来支持儿子的乐队,可是,儿子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与他一下父子情深,尽管如此,他还是将父爱尽量表现得理直气壮。

    吉尔,饭好了。门开着,他走进去,站在钟吉尔身后的一点灯晕之中将两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搓了搓。钟吉尔没有转身,喉咙里哼道:在学校食堂吃过了。

    儿子在学习,他退出来,又去看了一下手机。自从上次他以为差点就要失去他以来,他就不在乎儿子要什么了,他什么都舍得给他。每每这种不无豪迈的情感令他有时几乎要流泪了,就像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静悄悄地坐在沙发里沉思默想,尽量不弄出什么声响打扰儿子。那阵豪迈又悲壮的情感在心里又激荡了一阵。他他不记得钟锦言有过守时的时候,她答应他七点钟来家吃晚饭,她至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这顿饭菜难道不是专为她做的!她很久都没回小区这个家了。他算了一下,也就一个礼拜,可他觉得似乎有半年那么久。

    这个月他不能兑现诺言了,他的父亲病了,他不得不寄去一些医疗费,他轻手轻脚去卧室抽屉中拿出一个存折,他坐在床沿上,盘算了一下,他的母亲下午打电话来了,要他回去一趟,看样子情况不妙。必要时得接到海城来医治。这件事他还得跟钟锦言商量,到底哪件事放在前呢?他思量起来。

    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决心,看上去今晚一切都不错,她会有兴致听他这个决定。可父亲的病也不能拖。干脆一块儿说出来,那样会引得她生气,她太忙了,他帮不上忙还额外给她这些精神上和财力上的负担,还有那个借条上的承诺。他开了阳台的窗户,站在那抽了一支烟,直到屋里彻底闻不到烟味了,他才关好了窗户,转到客厅去,静静地坐在沙发里。

    他说不上准确过了多久,他陷入了沉思,上面又来了新政策,做为中层管理人员,必须先得经过培训学习才好贯彻落实,外局不断发生大事故,上头抓得很紧,可那些大车们动辄就给他造成这样那样的事端。问题不大,可分析起来,责任会落到他头上,这样一来,年终的评比,还有他一直暗地里在奋斗在争取的职位就免谈了,哎,这些大车们。他在想着一个怎样才能完全杜绝乘务员们行车过程中出现纰漏的强有力的措施时,门锁又响了。

    八点四十分,汤树坐在餐桌旁吃一个人的晚餐。饭菜都凉了,他不想再热一遍了。钟锦言在洗澡,他胡乱地吃了点。解下围裙的时候,他听到钟锦言在训儿子。他走过去用一件趣闻逸事引开钟锦言近来越升越高的火气,说让儿子好好学习吧。钟锦言对他讲的乘务员的事蛮感兴趣,要他讲得仔细些。他就又说了一遍公寓里发生的怪事。

    他倚坐在左侧床头多年来那个属于他的固定位置看她往身上抹那种粉红色的蜜露,然后她上床,坐在右侧的灯下,一边笑着说那个乘务员也太傻了。他清清嗓子,那句话就在唇边了。“楚梓莲越来越不像样了,昨天差点让我白白损失掉十三万,这样的人还能用么!要不是看在林肃面上,真想让她滚蛋了!”

    “培养一个人不容易,谁都难免会犯错误。”他又讲了些火车轮子的事,她道了些要宴请什么地方官员的麻烦和重要性。然后,她倚在他肩头打了个重重的呵欠,浓烈的香水味、刺鼻的发胶味让他侧向一边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没有怪怨他,柔声说他要是能帮她一把就好了,她说她觉得自己过早地苍老了,他就再也不忍心说出那些演练了很久的话来。

    第二天一早,她吃光了昨晚的剩菜,她的胃口总是那么好,心情好的时候她从不挑剔,等他洗漱完毕,看到桌上只剩下半只冷馒头和一堆空碗碟。他清清嗓子,再清清,她在给司机打电话,一边剔牙一边扯正了长筒袜,似乎离开了床,他们就成了陌生人,他根本不存在一样。他将钟吉尔早上喝剩的牛奶喝了,吃了那半只冷馒头,走到她眼前来,清清嗓子。

    “我爸病了,很严重,我打算今天去接过来。”“哪治不就是个糖尿病!这种病得养,我看海城的大夫还不如你们乡下那个老中医呢!”她的确找过这位老中医,结果老中医没查明病因,越治越糟糕。为此她没少怪婆婆,她极力地推荐她去看一下她的妇科病,最终她去海南出差时到一家医院治愈了。

    “你又给寄钱了?汤树!您借条还记得?我不能只当它是一张纸!我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传出去让人笑话。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生活在一起?面子!为了面子!”她粗声大嗓地叫嚷起来,穿了一只高跟鞋,另一只藏在沙发底下,她踮着脚四处找。就像她的腹部有一个隐形的钟,它发出的超声波与外界的空气形成强大的共鸣震荡得汤树头晕,她是拿愤怒在敲那只洪钟。“钟吉尔都让你给带坏了,就你那点教养,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他乐队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你去查查,别让他们卷了你的钱跑了还不知被你儿子骗了!”起初他像往常一样唯唯诺诺,后来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打断的她的话。“就这么定了,今天我就去接我爸。”他本来想求她找个好点的大夫,可他再不能说下去了,因为她那不无嘲弄的眼神飘过来令他一下觉得无地自容。

    “砰!”门被甩上了,他听到一阵鞋跟敲打着楼道发出空空橐橐的声响。“他本来就姓汤——!”他对着墙壁发出一声怒吼,钟吉尔的门开了,汤树保持那个愤怒加怀疑的声音问儿子不是早就上学去了吗?“我姓什么无所谓,给我五百块,我去接爷爷。今天礼拜六。”

    儿子给了他动力和勇气,他们立刻动身赶往车站。父子的心从没这么靠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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