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三月三十日-第20章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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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的病房并不是很好,满屋子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以及乱七八糟的洗涤剂和食品味道混合在一起,外面永远都是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悲痛欲绝和生不如死,可谁也没勇气拔掉手背上那一根细长的针管,尽管这根细长的针管会耗尽他们一生积蓄,甚至可能父母子女反目成仇,可生死关头,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哪怕只能多活一秒钟,他们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生命诚可贵。

    丁昂在重症监护室里待了24小时,确定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才被转到普通病房,即使是医院单独的VIP病房,也依旧无法隔绝外面刺鼻的味道,这或许是导致丁昂这大少爷提前苏醒的原因之一。

    徐辛颐一直守在床前,她几乎连眼皮都没阖一下,偶尔碰到公事电话,她也只是走到阳台耐心听着,然后给出精准的答复,之后又回到病床前正襟危坐,她眼圈通红,眼珠里缠着一根一根细长的血丝,仿佛在无边无际的荒漠戈壁里跋山涉水了很久,茫然四顾,根本不知道脚下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辛颐……”

    丁昂的声音破碎沙哑,干涸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他说话有点不太利索,毕竟昏迷了这么久,就靠着一点营养液维持基本体能,嘴唇上已经冒出一层又层死皮,下巴也长出一层青色胡茬,看上去特别苍老,丁公子一向格外注重自己形象,还从来没让自己看上去这么邋遢过。

    徐辛颐背脊陡然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木然的盯着丁昂,好半天,她才清醒过来,不知道绕到哪个星球的神终于回了魂,话音略微有点颤抖:“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这么苍白无力的台词,她从前只觉得电视剧里的这种桥段十分傻逼,可此刻亲生经历,才觉得多么心酸无奈,这个人他就躺在你跟前,而你却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生或者死,因为生死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丁昂插着针管的手一拉,只虚虚的拉住徐辛颐的手掌,单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几乎是使尽了全部的力气,针管里见了红,血水顺着针管逆流进管子里,看得人心惊肉跳。

    徐辛颐赶紧坐下来,小心拉开他手,让他平放在身侧,声音里多了几分火气,“你别乱动!”

    “我不乱动,”丁昂说,“你别走,可以吗?”

    徐辛颐瞳孔微微一缩,刚才飙升的几分火气一下就哑了火,丁昂怕她走,是怕她一去不回,在他心里,她就是那么狠心肠的女人吗?

    徐辛颐忽然有点不敢看丁昂的脸,只好挪开视线,说:“我不走,你躺着别乱动,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进食,只能靠输营养液。”

    “好。”

    两人一时之间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点尴尬,徐辛颐看他嘴唇上的死皮,又拿了棉签沾水,一点一点小心的沾在他唇角,不知道为什么,平淡无奇的白开水,丁公子居然觉得它有点甜。

    “你当时为什么要跟进来?”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她不敢去想,却又终究绕不过去。

    如果当时丁昂没出现,她是会被迫从了那个强奸犯,还是为了自己性命,放弃自己的清白,不论是哪一个,她好像都没觉得自己错了,可若真的到了那一步,那她辛辛苦苦在上海奋斗的几年,是不是就转眼成空,就算没人知道那个长夜里发生过什么,就算她也可以骗过自己,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可有些事,摆在心里就是个死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灌脓溃烂在心里,谁都帮不了。

    丁昂看着她,眼神没有丝毫闪躲,胸口的伤像是要把他撕裂开一样,他说:“如果我说,我是想告诉你,我决定重新追求你,你相信吗?”

    什么尊严什么成全,他通通都只当是放屁,他已经失去过了一次,这些年放浪形骸,还不够吗?

    徐辛颐突然平静了下来,心里山呼海啸一样的千头万绪,居然像火山喷发之后奇迹般落成的火山灰,一层一层铺在她心底,千年万年的堆积,她缓缓的抬起头来,躲了好几年,她好像终于不想躲了,有了勇气堂堂正正去看着丁昂,她说:“丁昂,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都很清楚,谈恋爱不再只是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我知道。”

    “我们门不当户不对,你是丁家唯一的子嗣,将来会继承艾美集团,而我什么都帮不了你,甚至还可能给你拖后腿。”

    “我知道。”

    “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我也会争风吃醋,不许你这不许你那,你或许开始能够忍受,可时间长了,你也会厌烦,甚至会后悔……”

    “我知道。”

    徐辛颐仿佛是突然词穷,她沉默了良久,然后才缓缓的说:“如果你觉得这些你都能够接受的话,那我答应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丁昂声音似乎是有点抖:“真的?辛颐,你真的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没听错,”徐辛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是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当是再给你和我自己一个机会,丁昂,我不想再错过你,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背叛了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你。”

    “不会的,”丁昂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现在真的是太高兴了……嘶!”

    他过于兴奋,以至于没顾得上胸口的伤,动作一大,就碰到了伤口,胸口缠着的纱布一下就见了红,徐辛颐吓得脸色都白了,立即叫医生过来检查,医生眼神有点古怪的看着两人,开了药,说:“年轻人还是要节制一点,他这伤不能剧烈运动的,不知道吗?”

    徐辛颐脸刷的一下通红,一向舌战群儒都游刃有余的徐经理,憋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她不是那种伤风败俗的女人好么,这都什么医生!

    丁公子搭进半条命,终于把徐辛颐心里上了千百层锁的闸门打开了一条缝,他仿佛听见她心里响起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远多长,可他一定会坚持走到最后,卸下她心里一层又一层的防线,生死与共。

    远在敦煌出差的袁莱,是第一个接到这喜讯的人,她刚回到酒店,忙碌了一天,浑身疲惫,再加上气候不太适应,整个人都有些没精神,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一看到徐辛颐发来的消息,她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八卦了起来。

    徐辛颐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位正经八百的袁经理,背地里也有着八卦精神,可她也没打算隐瞒,把即兴演讲发挥到了极致,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之后,她说:“我以前是不确定自己跟他会有未来,他那样环境里长出来的富二代,能有什么真心,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时间长了,他就觉得乏味了,我想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没缘分,就当是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有遗憾,也不会再死守着不放了,莱莱,我有时候也会想,我们是不是太不自信了,所以才总这样患得患失,既然连最坏的结果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给自己和对方一个机会?”

    她后半段,主要是劝说袁莱,当年袁莱和靳燃两人有多好,现在就有多遗憾,袁莱苦笑了一声,说:“好了,你就别光顾着劝我了,丁昂现在还受伤呢,你好好照顾病号,我这还有点事要处理,明天才能回来,回来了再来当面恭喜你们。”

    “好,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袁莱说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她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敦煌的夜似乎格外明亮,漫天繁星,让人忍不住想起西北草原的辽阔苍凉,虽身不能至,却心向往之,片刻后,她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着靳燃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陌生的西北境地,她突然特别的想念靳燃。

    她走到窗前,手机的像素根本无法拍摄下来星月的光华,可她还是执着的拍了几张照片下来,手指停在输入框,直到屏幕的亮光熄灭下去,她依旧没勇气将那张照片发出去,脑子里一片混沌,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还是感冒,在窗前站了一阵,正准备折回休息,手机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电话是靳燃打进来的。

    袁莱瞳孔急剧收缩,全身血液仿佛一下逆流直天灵盖,手指在屏幕上足足划拉了几下,才艰难的接起手机,她单手撑着窗台,目光遥遥的看着天上的繁星月亮,等待着千里之外那个人不动声色的破开她心里堆积的莽莽雪源。

    “那边进行得还顺利吗?”靳燃同样站在窗前,深邃的目光望着漫天星辰,沐浴后的发梢,水珠悄然凝成了圆点,无声的泅进他身上深灰色的浴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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