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懂点规矩，知道六爷回来就行了，做你们的差事去，乱看什么！芳翠，你领着人去多抬两桶热水来，六爷要沐浴。”
“哦。”芳翠呆呆应了一声，还有些魂不守舍地领了四个丫头去了。
出门时正撞上了匆匆而来的金桔，她是来送衣服的。
“大奶奶看六爷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以前那些衣服恐怕不能穿了。这是大爷的，都还没上过身，六爷这两天先凑合穿着，针线房那边已经去吩咐了，一会来人给六爷量身，重新赶做新衣。”
金盏谢了她，把衣服接过来，进屋去交到霜娘手里。
霜娘捧着有点呆：“你不拘放在哪里就是了，给我干嘛？”
金盏凑近了她悄声道：“奶奶，等会热水来了，你要服侍六爷沐浴呀。”
霜娘手一抖，差点把衣服丢了，瞪大了眼，结结巴巴：“为、为什么？”他自己不会洗？
金盏给了她一个亲昵的“你不要犯傻”的眼神：“难道奶奶想叫个丫头进来伺候？六爷刚回来，奶奶别害羞，殷勤些，叫六爷知道一下有媳妇的好处。”
霜娘僵硬着，好吧，她心太乱一时忘了，周连营这个阶层的人就是这么腐败的，别说周连营这个天生的贵族了，她熟悉了之后不是也照样不再拒绝金盏给她擦背。
金盏说完就出去了，霜娘看着她的背影控制不住地露出求救的眼神，差点要伸手叫她别走。
但因为她没真的傻到伸出去，所以金盏还是走了。
然后霜娘的心情就又焦躁起来了——这都是什么事啊？！长得帅了不起，再帅她也不愿意给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擦澡啊！
这个念头转完之后她囧了：为什么要加个“帅”的定语？
霜娘一手抱着衣服，一手忍不住抬起揉了揉额头，这样下去不行，她感觉自己要精分了，必须得想点办法让自己正常起来。
贺老爷+胡姨娘的地狱模式她都完好无损地闯过来了，现在大约也就算个困难模式？多个丈夫就多个丈夫吧，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大不了各过各的，他愿意纳几个小妾都由他。她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没感情就无所谓伤心，妾生了儿子一样要孝敬她，就算不真心，大家大面上过得去就罢了，她本也不可能有真心待妾生子，自己做不到的事，何必强求人家呢？
这么把理论上最坏的结果都在脑里过了一圈，霜娘感觉自己终于好点了。
这时她才分出一缕心神想到，回来后，周连营似乎从进去东次间就没再出来过了。
霜娘悄悄向那边挪了两步，伸头看了看，却见周连营站在炕边，正一口一个地吃着桌子上先剩下的半盘栗子糕。
这是饿了？
霜娘又望了一眼，见那桌上除了盘糕，没茶没水，就把衣服先随便放在椅子上，走去西边屋里，摸了摸摆在桌上的茶壶壶身，感觉还温热着，就倒了一杯茶，捧着穿过堂屋到东次间，放到周连营面前。
谁过日子也不是奔着最坏结果过去的，该努力的，还是努力一下吧。人事不尽，光听天命，老天爷哪有那些功夫人人都给个天命？
周连营见到茶，先向她笑了笑，然后才端起一饮而尽了。
见他态度好，没理所当然似地对待她的好意，霜娘的心情又平和了些，忙返回去把整个茶壶都提来了。
又试探着问他：“要不是再去厨房叫点吃的来？”
周连营摇头：“不用麻烦，我垫一下就好了。”
霜娘便又给他倒了杯茶，放下茶壶时，周连营忽然问道：“你手怎么了？”
霜娘莫名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发现她手掌连着手腕那一块侧边蹭破了点皮，渗了血丝出来。
她奇怪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应该是先前摔倒时在地上磨出来的，当时和之后的心情都太混乱，她一点都没觉出疼来，都不知道自己挂了彩。
“不小心摔了一跤。”霜娘不太自在地把手腕往内侧压了压，道。
周连营态度温和地道：“你的丫头呢？叫来给你上点药罢。”
霜娘觉得没这个必要，她不是像梅氏郑氏那样自小娇养的千金贵妇，这一点破皮根本不能叫伤，哪用郑重其事地上药？就道：“没事，我过两天就好了。”
周连营没有勉强她，继续喝茶去了。
霜娘站了两秒，忽然一阵后悔袭上心头：她为什么要说她没事？多好的机会，明明可以借此逃脱掉伺候他洗澡的差事啊！不动脑子嘴太快，现在想反口也晚了。
没有再留给她更多想别的借口的时间，芳翠已经领人抬着水回来了。
丫头们鱼贯而入，把一桶桶热气腾腾的水倒进里间屏风后的浴桶里，而后提着空桶鱼贯而出。
周连营站起身来，向霜娘道：“我的衣服都是三年前的了，现在不知搁在哪，你打发人去找大嫂，替我借一套大哥的来好吗？”
“……大嫂已经着人送来了。”霜娘僵硬着出去，把椅子上的衣裳拿起去递给他。
周连营接了，就转身进去里间。
霜娘隔了片刻，硬逼着自己抬起灌浆似地两条腿来，掀开帘子跟了进去。
隔着那扇琉璃屏风还有好几步远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再往前迈了。
里面的人不会已经已经脱了吧——光是这么想一想，霜娘就转身想要逃走了。
淡定，淡定，不要多想，就只想金盏说的，她不上，难道要叫个丫头来上吗？这是她的义务，同时也是她的权益，她不想尽义务，那就要把权益一并推出去了。想得再直白一点，她不想看她丈夫的身体，那就只好叫别的丫头去看了。
还是直白点有用。霜娘默默想，她的决心马上坚定了，压抑着如鼓般的心跳，抬脚就往屏风方向走。
然后，周连营就从屏风后斜出半边上身来，他还穿得和进去时一样，连衣带都好好系着。
他道：“你出去歇会罢，不用管我。”
“……好。”
霜娘如遇大赦，不敢看他，掉头快步出去，把堂屋门啪啪啪全关上了。
“奶奶，”金盏听到关门声从小耳房里出来，见霜娘独自站在紧闭的门外，过来讶道，“你不服侍六爷？”
“他不要我服侍。”霜娘定了定神，道。
“为什么？”金盏先疑惑，想了片刻，忽然笑道，“哎，恭喜奶奶。”
霜娘略傻：“我喜从何来？”
金盏悄声道：“六爷不要奶奶服侍，多半是不好意思，这说明他先头三年没叫那些外头的狐媚子勾引坏了呀。”
“你，”霜娘吞了吞口水，才组织好语言发话，“你怎么想到的？又怎么会懂那些？”这脑洞本身开得已经太神奇了，而以金盏的履历看，她又基本没有渠道和机会在婚前了解到男女之事，不像她，咳，多少还曾受过那么一些“教育”。
不等金盏回答，她也试着开了下脑洞：“你悄悄有相好的了？”
“奶奶说什么呢，”金盏一下脸红了，“我怎么会做这样没廉耻的事。”
“我们私底下说，怕什么。”霜娘小声道，“你要是有了，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准备嫁妆送你出去，再放你一个月假。或者你想赎了身，聘到外头去，那也可以，我找太太把你的身契求来，全看你的意思。”
金盏听得又好笑又感动，叹道：“奶奶也想太远了，我真没有什么相好。我也不想往外头聘去，我一家子都在府里，我一个人出去有什么趣儿？再说奶奶待我这样好，我到谁家能过上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公婆妯娌亲戚，哪个是好相与的。”
这话听上去似乎奴性坚强，但霜娘在这时代生活到如今，很能理解她的选择。此时生产力低下，贫富两极分化严重——这严重和后世的严重还又不是一个量级，后世再穷的人家只要不懒，基本的温饱问题总是可以解决。而这时的底层人家日子真没那么好过，就算是小有积蓄的，逢着一点风雨也容易整个倾覆化为乌有。以金盏家生子的出身，往外聘能选择的余地又很小，名义上是得着自由身了，但其实性价比真不高。
于是霜娘的疑问又绕回去了：“那你怎么会想到那些？你姐姐也没嫁人。”
“是那些嫁了人的媳妇嫂子，”金盏道，“奶奶不知道，她们一嫁了人嘴上就没把门的了，当着主子不敢胡说，私底下什么话不聊。我再不想听，也躲不过，总要无意中听到一句半句的。”
她说着忽然一顿：“哎呀，不好。”
霜娘问：“怎么了？”
“奶奶你不懂呀，”金盏有点着急地道，“六爷看样子也不大懂，你们怎么办呢？不知太太那里想没想到，我去跟姐姐说一声，要是太太没想到，让她私下提醒一声。”
她说着就要走，霜娘吓一跳，忙把她拖住：“不急不急。”
金盏回头道：“奶奶，这可不是面薄的时候，这是第一等大事，拖不得。”
霜娘无语，实在苦恼，感觉从周连营回来，处处都是雷区，刚刚从服侍他洗澡的大坑里逃出来，转眼又掉进更大的坑里了。
话都没说过几句的两个人，居然就要做最亲密的事了，她完全不能接受，想一想都毛骨悚然。
“六爷刚回来，总要歇几天吧。”终于，霜娘想了个理由来，敷衍道，“你千万别去，去了太太要以为我不会体恤人了。”
金盏被说服了：“奶奶说的也有理，那就过几天，奶奶跟六爷处熟了，更好一些。”
霜娘很无力：她知道金盏是一心一意为了她着想才急着操心这事的，可是几天的时间真的不到“处熟了”的程度，丫头太给力了，也有烦恼呀！
正这时，一个穿褐色褙子、大约三十出头的媳妇来了，给霜娘行礼，说是奉命来给周连营量身的。
“六爷还在沐浴，嫂子等一会罢。”金盏说着招呼她去耳房里喝茶，霜娘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不用面对那个要命的问题了，她索性也跟进了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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