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霸三国-第三十八章 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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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陟彼北邙兮,噫!”

    “顾瞻帝京兮,噫!”

    “宫阙崔嵬兮,噫!”

    “民之劬劳兮,噫!”

    “辽辽未央兮,噫!”

    北邙山中,魏越骑在马上摇头高声念诵,再拉长语调以肺腑之力呐喊一声‘噫’,空阔山丘之中回荡着,一次又一次重复。

    来到北邙山,回头看帝京;宫阙多么巍峨,都是百姓幸苦建造;远远望去看不到边际。每一句结尾后的一声含怒‘噫’声,即感慨也愤怒,是一首楚歌变体,五个‘噫’一层层升华着意境。

    这首《五噫歌》是奇士梁鸿所创,明明出身大族却想要一份理想中的爱情,带着妻子居住在野外体验贫穷生活还嫌不够,流落到吴地依附豪族皋伯通自己打工养活妻子,为的只是能有一位能与他一起过苦日子的妻子。而他的妻子正如他想的那样,自始至终追随梁鸿从无怨言,每日梁鸿打工回来,他妻子孟光都会准备好饭食,高高举起迎接他。

    孟光如此贤惠的女子竟然对贫贱、无才干毫无地位可言的夫君这般恭敬,这种离奇的举动引发豪族皋伯通的好奇,终于弄明白其中原因,以宾客之礼招待梁鸿。而梁鸿与妻子孟光之间的爱情,就是典故‘举案齐眉’的出处。

    梁鸿与妻子孟光东出潼关到雒阳,却看到京都繁华更胜王莽时期,而百姓生活依旧凄惨,心中大感失望,在写出《五噫歌》后夫妻两人继续东迁至齐鲁,一路隐姓埋名,躲避朝廷征辟的使者,最后无可奈何只能躲到吴郡去。

    一处山势环抱处,结庐守孝的曹仁隐约听到一声声‘噫’,走出草庐循声望去,见远处山梁上一队骑士正勒马下山,微微皱眉:“似是魏扬祖?”

    他也不确定,扭头看弟弟曹纯:“听兄长说魏扬祖近来网罗爪牙积蓄兵器,此人机敏果决,亦是雄豪之姿。”

    曹纯只是眨眨眼,并无兴致开口,只是点头而已。

    曹仁远远看着健骑簇拥离去的魏越,目光专注,羡慕之意流露于表。

    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多少遍,嗓音沙哑时魏越看着远方上空密集炊烟,挤出难看的笑容,长长一叹道:“诸君,可知某因何伤怀?”

    匈奴骑士也感触于魏越歌声中的悲愤,人人相互看着神情漠然,在雒都之中他们这样的南匈奴仆从,舆论中连乞丐还不如。

    魏昂摇着头,心中蒙着一层阴翳道:“阿越非常人也,岂是我等庸俗人所能预料?”

    贺彪沉默片刻开口:“少主不该唱《五噫歌》。”

    “虎臣这话离奇,为何山野之民能唱,我就唱不得?”

    “《五噫歌》乃愤世之作,奴等能唱,唯独少主不能唱。”贺彪坚持自己看法,稍稍停顿换一口气,看魏越:“奴知少主胸怀大仁之心,也知少主怀通济天下之志。然而,少主人上人也,他日必为世人楷模表率,岂能唱颂《五噫歌》这类愤世之歌?”

    贺彪的意思魏越自然懂,《五噫歌》不是魏越这个阶级该唱的,魏越大唱《五噫歌》岂不是在鼓励、激发自家奴仆、朋友家奴仆的反抗精神?

    一个只是有一些见识的奴仆都知道维护阶级,更别说曹操、王凌、顾雍等人了,自己稍稍一点出奇举动就引发贺彪告诫,若举动更离奇,可能会逼迫现在的朋友反目成仇。

    稍稍沉默,魏越却是一叹:“我之忧虑,非虎臣所能知。我所感慨,也非虎臣所能预见。”

    说着扭头看魏昂,魏越挤出笑容:“说来诸君可能诧异,适才北邙山上我隐隐见雒阳百里之内俱为火海,宫阙台阁都化作尘土,男女老弱于火海之中挣扎哀泣,无数冤魂环绕在雒都上空,就如远处炊烟一般缭绕、聚而不散。有感于此,才唱这《五噫歌》,感慨宫阙、万民、贵胄,于战火之中并无区别。”

    魏昂能见魏越眼眸之中的哀伤与诚恳不似作伪的神态,那仿佛描述事实的淡漠语气令魏昂脊背发寒,面皮僵硬挤出笑容:“阿越此言何意?”

    开口之际,他脸色更白,脑海中浮现太平道信众的身影,太平道信众就跟山巅野草一样随风摇摆,却紧紧扎根于土壤之中,顽强生存在山巅,风中。

    见魏昂面露惊恐之色,魏越只是微微颔首肯定魏昂的猜测,他不清楚魏昂眼中势态能恶化到哪一步,但今日来看,以后的世道只会越来越差。

    在之前,魏越认为太平道造反与各地灾民造反性质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组织性,这是有计划、大范围的造反;今天见过那名太平道传教道人后,魏越才察觉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太平道的理念是太平,即‘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能兴国广嗣为宗’,前者取道家顺势之意,后者才是太平道的政治号召。号召就四个字,兴国广嗣。

    寻常信众是活不下去了才投靠太平道,追求的就是能温饱生活,繁育子嗣的太平世道;而太平道的骨干成员,是有理想的,这个理想就在‘兴国’二字上。为理想而献身,这是士族才有的浪漫精神,换句话说,不论张角还是太平道骨干,都是从士族这个体系中分化出去的激进份子!

    也是因为太平道的骨干是士族出身,所以太平道造反,在没什么先例可以学习的情况下,竟然可以计划、组织的那么优秀!

    也是因为士族的浪漫精神,比起成功率,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浪漫精神固然美丽,但现实是理智、冰冷的,任何一名太平道骨干成员只要从浪漫情怀中醒悟,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惊恐之中……造反,如此大规模的造反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造就的杀孽是无边无际的,只要有一人清醒过来,扛不住这股压力向朝廷告密,那太平道的战略构想就如泡沫一样美丽、易碎。

    又是几天后,共昭回来了,带来二十七名消瘦、在寒风中颤栗的死囚,这些死囚是共昭遴选出来的,因高强度工作而虚弱,却难掩剽悍本质,几乎人人身高都在八尺出头,站在那里神情漠然,或眉目睥睨桀骜。

    魏越站在土墙上,双手撑在护栏上细细打量,打心底不喜欢这些人,这些死囚以逃兵、叛军为主。

    共昭登上土墙,来到魏越身旁,故意看一眼两侧、对面墙壁上持弩、张弓的健仆、匈奴义从:“少君,此皆勇悍之辈,只求赏罚公允。”

    魏越却一摇头,缓缓抬起右手:“我只要二十四人,九抽一杀。”

    他右手抬起,左右健仆抬弩瞄向墙下死囚,匈奴义从也都拉圆短弓,墙下死囚诧异,一人仰头高呼:“共君!欲杀我等,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周章,指皇帝下达的咨询文书,下达后要带着官员答复再回转到皇帝手中,有周转之意,故名周章。

    共昭神色着急,为难劝道:“少君正缺壮士,墙下诸君皆乃健儿!少君杀三人,会寒诸壮士心肠!”

    魏越轻哼一声,仰头看远处洁白云彩:“我只要二十四人,九人一队,死一活八,可自决生死。若不从,乱箭射杀!”

    说着扭头看共昭:“共君,我能舍七十万钱赎买死囚,又怎会在意多折损十万钱?”

    三名死囚不过十万钱而已,这是一笔很大的损失,魏越心中也是再三衡量才如此做,一副坚决模样,让共昭深深的不解,双目微微眦圆:“仆一心为少君着想,说尽好话多讨来三名壮士……未曾想,少君竟如此看待壮士!”

    墙院之中,二十七名死囚四面张望,看到的只有冰冷弓弩,又见共昭为他们做主,人人赤手空拳巴望着。

    被赎买出来,不同于之前必死的命运,现在他们已经活着出来,人人干枯的心灵也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而现在,第一次见面未来的主君就要夺去三名死囚的生命,对每人来说这是八分之一的死亡率,岂能不怕?

    共昭的质问,无法令魏越动摇:“共君,雒都随时可能陷入兵戈战火。若有半年,乃至是三月,我都能容忍诸君桀骜姿态,因我有把握与诸君输诚交心,誓同富贵、共生死。而眼前,雒都之中太平道信众随时可能掀起叛乱,我等不及。”

    共昭神情微变,太平道三个字压得他无法还口,张张口还是作罢,垂头不语,不敢看魏越,也不敢与墙下死囚对视。

    说着魏越看看墙下死囚,目光凌厉:“与其担忧诸君结党为患,进而延误战机坏我大事;不若让诸君恨我、惧我!九人之中能活八人,死者我将厚恤万钱以养其家!余者供我驱使五年,阵亡、伤残抚恤五万钱;五年后健在者,还尔等自由之身,再偿十万钱!”

    一人胡须满面,抬头哀声:“共君多说少君仁厚,为何对我等这般刻薄无情?”

    魏越难掩心中悲哀,也是面带哀容:“诸君也知军中禁忌,上下同心可横行天下,若彼此猜岂有破敌存身之理?我也不愿令诸君身死,可形势如此,为避免无故折损,只能先行立威。谁死谁生,诸君自决之。”

    又有一人问:“少君杀我等三人,却妄想余者与少君齐心,岂不可笑?”

    魏越严肃点头:“愿听我号令即可。诸君速决。”

    弓弩逼迫下,三名素来不合众的死囚被推选出来,余下死囚相互猜忌,在推选过程中结下重重矛盾。从瓦解到孤立,再到现在的内部对立状态,就是魏越想看到的。

    此刻魏越心中有悔意,看着那三双乞望生存的眼睛,他知道,只要自己改变心意,就能让这三人感激涕零。有这三人监视,其他二十四名死囚不说抱团,起码不会结队逃遁。

    死囚成队逃亡、抱团抗令都是魏越不能容忍的,尤其是……逃亡。

    三十余弓弩手望来,等候魏越的命令,将死囚之间态度变化看在眼里,令他们心中更加畏惧魏越手段。而匈奴义从,反而莫名的产生一种归属感。

    三名死囚彻底绝望,倒也老老实实讲述籍贯与家人信息,魏越提笔为这三人书写家书后,望着渐渐阴沉的天际,轻呼一口气。

    远处传来几声死囚受刑时发出的壮胆长啸声,淡淡的血腥气随风而来冲入鼻中,无比的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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