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时代-第6章 一团乱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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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香不怕巷子深。”卢卡比郭鑫年脑筋还僵化,歪在椅子上,不但不兴奋,反而拍起砖头,泼下冷水。

    “没钱,一天都坚持不下来。”杨洋阳也反对新的开发计划,郭鑫年总异想天开,想起一出是一出,根本不考虑背后的工作量。

    “我面试有结果了,下个月去上班。”卢卡知道,必须抛出撒手锏,才可以拒绝再次创业的邀请。

    郭鑫年等他们数落完毕,问道:“你们说完了吗?没说完继续,要是说完了,我说几句。”

    杨洋阳和卢卡动作划一,一个端起茶水,一个端起咖啡。这是一种无言的抗议。郭鑫年坐着说话没有影响力,站起来走几圈,绕得他们心烦意乱,才说道:“我们为什么失败?不对,应该这么说,为什么暂时没有成功?我每天都想这个问题,一般人只有在开车的时候才会用语音短信,平常谁用?我们偏偏面向普通用户,不是自找苦吃吗?谁会给你付钱?必须针对企业,比如公交司机和警察。我们不能放弃,这里没金子,换个地方继续刨。”

    “企业?谁跟您玩?需要时间来教育和培养市场,一旦市场起来了,奔狼、电猫国际和企鹅技术这些大公司一根毫毛拔下来,切成一千段,也比我们有实力。”卢卡咖啡才喝了一口,忍不住反驳。

    “我承认希望渺茫,可我们努力一场,就这么放弃吗?语音短信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只是没有找到突破口。几年之后,别人成功了,我们躲在角落里把肠子都悔青,当初为什么不试一试?”郭鑫年在北京学了一口半生不熟的北京腔,充满激情地煽动着,这招以往都很管用。

    杨洋阳被感动,眼巴巴看着卢卡,等他点头。她常常抱怨郭鑫年毁了她的前途,却仍然义无反顾地坚持下来。卢卡听过无数次这番陈词滥调,耸耸肩膀,仍然铁石心肠:

    “老大,没钱难死英雄汉哪。”郭鑫年硬的不行来软的,跳起来从电脑包里取出离婚证书,往桌子上一扔:“我老婆把房子拿走了,存款归我,还有些钱。我都拿出来,三个月时间,破釜沉舟,再干一票!”

    离婚了?卢卡首次看见离婚证,抓起来仔细看,人性化啊,结婚证是红色的,离婚证是红黑色,立即表态:“你连老婆都不要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跟你干。”他刚点头,又有些后悔:“可是,我下个月真要上班了。”

    “你白天踏踏实实上班,晚上的时间包给我。”郭鑫年即将说服两个创业同伴,伸出双臂,用眼神示意,来,再拼一次!哼,什么巨头,什么大公司,都拼不过不要命的!这是他们独有的方式,不管争论多激烈,吵完之后都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弃分歧,向共同的方向前进,无怨无悔。

    “拼三个月,拿出产品,我去找客户。”郭鑫年壮志可餐源代码,笑谈可饮大客户,再次激情澎湃。

    “我们可以给你干,你必须拿到高摩的投资。”杨洋阳并没被说服,补充道。“一言为定。”郭鑫年没有把握,却不得不答应。后来,当他们颠覆了互联网,杨洋阳仍然想不通,自己这么一个名门闺秀,不愁吃不愁穿,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要学历有学历,怎么会和郭鑫年和卢卡暗无天日地混了好几年。不过,当她回忆这段岁月的时候,嘴角总会挂满笑容。

    这段旅程本身就是最好的奖励。

    高摩会议室中的电视都转到新闻频道,西装革履的员工们里外十几层地挤在会议室中。戴着眼镜风度翩翩的投资家丢掉风度站在椅子上,视线从人头上越过去。还有人趴在地面,从前面女士裙子间的缝隙,毫无邪念地瞧着。女士们惊呼着,裹紧裙子,目光仍然离不开电视画面。更多的人什么都看不见,托着眼镜,笼着耳朵仔细倾听。

    那蓝也是这个姿势。又一场金融风暴正从美国刮起,势必席卷全球,撞乱每个人生活工作的轨迹。她回到座位,数百封电子邮件如同蚂蚁一样从全球各地涌来。她一封封看着,世界末日仿佛来临。

    暂停所有的差旅!

    停止大型采购!冻结招聘名额!暂停全部晋升和加薪!暂停所有投资项目!

    疾风暴雨仿佛冲进办公室,这是少见的一天。那蓝揉着额头,回到座位,看见QQ闪亮的对话框,看见郭鑫年的文字,回答:“对不起。在吗?”

    “你,肯定很忙吧?”郭鑫年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回答。高摩是唯一的希望,他一直都在等待消息。在他身边,卢卡像大虾一样弓身伏在键盘上,画着结构,琢磨升级版本。杨洋阳在电脑上设计着演示文件,时不时摆弄着新买的金鱼。

    那蓝:嗯,金融危机,我不得不通知你,投资计划暂时冻结。郭鑫年:为什么?

    那蓝:我刚收到公司邮件,祝你好运。郭鑫年:包括你们的风投计划?那蓝:暂时停止。

    祸不单行,刚刚有了想法,人家停止投资,希望断绝。高摩投资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郭鑫年擅长做产品却不擅推销,账上的资金濒临枯竭,他已经付不起房租了。他缓缓关闭QQ的对话窗口,猛然打开音响,开始游戏,妖怪们顿时血肉横飞,鬼哭狼嚎。他是麻木的人,遇到小挫折笑笑就过去,大挫折找个逃避的地方,打游戏便是首选,几个通宵,雨过天晴。

    郭鑫年在办公室打游戏是第一遭,杨洋阳走过来问:“怎么了?”“高摩的风投项目暂停。”郭鑫年头也不回,用游戏屏蔽痛苦。离婚和创业失败,接踵而至。郭鑫年本来在大公司有不错的薪水,遇到在香港读书的女友,为她来到异地他乡,追寻创业的梦想。今天,噩梦接着噩梦,感情崩塌,公司也支撑不住。郭鑫年打开巧克力,边啃边继续杀怪,血肉横飞。他推开键盘,目光碰到父母在香港维多利亚港的照片。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离婚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的房子归了别人。郭鑫年摸着他们的照片,泪水滑落。他猛地从办公桌上拿起婚纱照,冲进卫生间,砰地砸进垃圾桶里。在地球上,除了妈妈对你好,其他女人都在利用你!你的钱,你的房,你的肩膀,甚至生孩子都要利用你的精子!郭鑫年用冷水刺激着面孔,然后擦干泪水,从卫生间出来。

    窗帘挡住阳光,唯有一片黑暗。不知不觉之间,夜色降临,卢卡和杨洋阳拍拍郭鑫年,离开办公室。郭鑫年突然转身叫住他们:“等等,晚上我请客,黑松白鹿,九华山庄泡温泉。”一切该结束了!

    08

    破碎的梦想和永远不够的时间

    郭鑫年订了九华山庄一个套间,房间里面就可以泡温泉。他披着浴袍,头顶毛巾,举起酒杯说道:“兄弟姐妹们,我们屡战屡败,输了赢了都无所谓。可是大家都不容易,我怕耽误大家,公司搞成了,吃肉喝酒,搞不成,连找女朋友的钱都没有。北京城一套房子三五百万,快追上香港了,还得买车吧,一个月油钱、养路费和过路费就得好几千,要在这鬼地方体面地活下去,至少得有个一千万。我知道你们拿多少钱,五千多块,两百年不吃不喝之后,就能在帝都过上体面的生活了,惊情两百年!”

    “洋阳,你也不容易,高峰期挤地铁,每天做好丢贞操的准备。”郭鑫年说完卢卡,再说杨洋阳。

    他们晚上在九华山庄告别,只来了杨洋阳和卢卡两人。他们浴袍加身,听着郭鑫年的肺腑之言。卢卡是做技术的,把啤酒扎撞一下,激出磅礴的泡沫:“有志者事竟成,继续干。”

    郭鑫年砰地把酒杯放下,手在空中一挥:“人家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都做到了。今天做两个决定,第一认栽不搞了,各奔前程,吃顿散伙饭,泡个散伙澡,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啊?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卢卡欠扁的话引来杨洋阳的老拳,他喜欢钻牛角尖,晚上泡在网站上,与各种黑客较劲儿,泡白了头发,钻成了系统架构的高手。

    郭鑫年打开电脑包,从电源线、笔记本、钱包、一本行驶证、四本驾照下面,翻出两个信封,往桌子中间一推:“大家不容易,公司账上的钱全提出来了。咱们学外企,卢卡拿走六个月薪水,那台苹果Air 也带走。公司不搞了,留着这些东西干吗?洋阳,你的在这里。”

    卢卡不好意思,摸摸信封,手不肯缩回去:“我们还有工资,你一分钱都没有,还往里面搭钱。”

    杨洋阳用浴巾裹得严严实实,她身兼财务、出纳,还兼着行政和采购,最了解公司的艰难:“是啊,鑫年,香港人在北京,不容易的。以前是三险一金,现在是五险一金,一个月五千多块工资,五险一金就要三千多,还不算营业税和所得税,乱七八糟多如牛毛。今天又多出个总工会,委托地税局代收每个人工资百分之二的工会费。这是什么道理?五十个员工养一个工会,成天伸手要钱,创业公司是唐僧肉吗?引无数妖精举刀叉,早晚都得关门,省心。”

    郭鑫年倒满啤酒,泡沫像眼泪一样泛滥出来。他喝了一大口:“我比你们强些,为了结婚,在北京买了套房子,不到一年,涨了好几千,现在四五万,我还活得下去。好了,不多说,散伙之后还是好兄弟!今天使劲喝,有泪使劲流,明天都去找工作,好好干,给我挣点儿面子,别丢人。”

    酒杯在空中相撞,啤酒花四溢,不知不觉间,满屋都是空啤酒瓶。“离开的那几个兄弟,也每人补发薪水,洋阳,让他们来取。”郭鑫年又翻出几个信封,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现金。“算了吧,人家拿了上个月的工资和公司的笔记本电脑就跑了,你还给他们钱?”卢卡愤愤不平。“跟我干这么长时间,先不说钱,我耽搁了人家前程,怎么算?钱给他们,一了百了。”郭鑫年家境还不错,向来没把钱看得太重。“大愚,你是好样的。”杨洋阳鼻子发酸。他离婚时,房子归了对方,他得到几十万存款,这钱肯定是从这里出的。“我净身出户,没关系!人家跟我结婚半年,恋爱还有几年,女孩子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给我了,房子给她,天经地义。你们也一样,我本事就这么大,力所能及的一定做到。来,喝酒。”郭鑫年举起酒杯,三人分不清是啤酒,还是泪水,狂饮下肚。

    “分手见人心,大愚,来日方长。以后你一句话,我无论在哪里都回来跟你干。”卢卡很少喝酒,今天被感动了,右手撩起泛白长发,一杯满满的啤酒灌入肚中。

    清晨,郭鑫年在蒙头睡觉,手机暴躁地响起来,他摸在耳边:“喂,啊,嗯,我说到做到,房子归你,存款归我。警告你,别告诉我爸妈,我怕他们跳楼,我啃老啃来的房子,现在归你了。什么?行,过了户就办手续。你自由了,爱干吗干吗,你带谁回家跟我有毛关系?家具电器,我懒得搬了,送你了,你随便覆雨翻云。别,不用道歉,也不用说谢谢,我上辈子欠你的,现在两清了。等等,把书留着,我下午取。”

    从结婚到离婚只用了几个月,郭鑫年翻身去睡,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和老迈的身躯,痛彻心扉。他抓起啤酒咚咚灌进肚中,空瓶向空中一扔,咣里咣当。随后,他大喊一声,把李白的诗句乱七八糟组合在一起:五花马,白玉裘,与尔同销万古愁。今早有酒今早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直挂云帆济沧海。

    吼完,翻身,继续睡去。钱包中的一张信用卡,几百本书,这是郭鑫年混迹北京的全部财产。下午,他来到这栋父母出钱、归了前妻的三室一厅,汗流浃背搬着书。房子、老婆和公司都是身外之物,书籍却可以填补心里的空寂。她跟出来,脸上挂着悲伤,就是这种表情让郭鑫年心甘情愿地净身出户。她轻轻说道:“虽然分开了,也许你不想见我了,我还是祝你创业成功。”

    郭鑫年心一软,将车钥匙掏出来,向她手中一扔:“这车,你开吧。”“不行,你没车怎么行?”前妻将钥匙推回来,诚心要把钥匙还回来。郭鑫年转头,眼泪偷偷流出来,头也不回地抱着书箱子逃开,不敢再看爱车一眼,心头滴血。他走了一半,忍不住回头,看着房子、车子和前妻,停住脚步叹气一声,说道:“我再洗洗车。”

    郭鑫年对座驾爱护有加,从来自己洗车。他埋头取来塑料桶、洗洁精、板蜡、洗车海绵和擦车麂皮。挽起袖子,把洗洁精兑入清水。他不用洗衣粉,这会腐蚀车表的油漆。

    “大愚,我们再谈谈。”她过来帮忙,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有什么好谈?”郭鑫年抬起雨刮器,提着水桶冲去浮尘,用海绵吸饱洗车液轻轻擦拭。挡风玻璃的接缝和车窗的密封条极细,又恰恰是灰尘最爱藏身的地方。他从工具箱取出废牙刷,蘸水擦洗,然后打开车门开始擦拭仪表盘。

    “知道我为什么提出来吗?”她把“离婚”这两个字压在口中,她不喜欢。“没时间陪你逛街,没时间陪你唱歌,没时间陪你回家看父母,没时间陪你聊天。”

    郭鑫年听腻了,他常常干到深夜两三点,给她一个电话,就凑合着在办公室睡一觉,连家都不回。

    “投资人重要还是父母重要?”她不再抱怨,大声反问。“当然父母重要。”郭鑫年脱口而出,眼泪又回流鼻腔,凶巴巴地回答。“你陪投资人时间多,还是陪父母时间多?爸爸去年身体不好,我去香港照顾,你在干吗?”她办了离婚手续,语气之间起了莫名其妙的变化。郭鑫年无语,压住泪水。“还有,老婆重要,还是客户重要?”“当然老婆重要。”

    “你陪老婆时间长,还是陪客户时间长?晚饭在外面吃,回家就上床睡觉,天不亮爬起来,家里成了什么地方?”

    “还有,孩子重要,还是公司员工重要?”“嗯,哪有孩子?”郭鑫年前两条都无话可说,忽然狐疑地看着她的肚子:“你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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