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投资人-老庄之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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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玉斌不仅连吃败仗,而且输得太窝囊。与费云鹏交手,起初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就已经丢盔卸甲。这一切,如同自己驾驶着一架老式战斗机,对手却拥有最先进的F-22。刚上天,连敌人长什么样都没瞧见,就被对手的远程雷达锁定,接着又是一枚精确制导武器奔袭而至。换上王诚后,几个回合便被斩落马下。两边的战车似乎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只能眼睁睁被碾压。

    真是实力悬殊吗?方玉斌最难受的恰恰是这一点。这些年来,自己闯过了多少险滩暗礁,即便与费云鹏、王诚交手,也不乏得意之笔。这次究竟怎么了,竟然一触即溃?

    方玉斌更清楚,自己不仅输掉比赛,更被赶下了赛场。星阑、亿家,通通不再属于自己,没了青山,哪来柴烧?他不是过去的金牌投资人,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失业者。自己还不到40岁呀,难道人生便就此腐朽?

    心乱如麻的方玉斌又一次昏睡过去,直到被电话铃声吵醒。打来电话的是苏晋:“玉斌,明天咱们一块儿去江州?”

    对于苏晋,方玉斌通常会有求必应。这一次,他却拒绝了:“我身体不舒服,想在家休息,你自己回去吧。”

    苏晋说:“这一趟就是带你回去治病的。父亲认识一位朋友,是妙手回春的老中医。”

    “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几天自己就能好。”小时候,因为受父母影响,方玉斌笃信中医。长大以后,他对中医渐渐不屑一顾,认为那是前现代医学。别的不说,西医的检查手段,从B超、CT到核磁共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跃,中医几千年来还是望闻问切那一套。且不说是否科学,最起码没有与时俱进。

    苏晋却坚持说:“父亲专门给我打来电话,嘱咐一定让你去。你整天窝在家里可不行,到外面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身体有好处。”

    方玉斌无奈地说:“好吧,就当去户外锻炼一下身体。”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赶回江州。苏晋的父亲苏定国等候在高速路口,见面后,又一起上路,前往位于江州郊县的黄叶观。苏定国说,他的这位朋友不仅医术高明,更是仙风道骨,近来一直在道观清修。

    中午时分,三人来到黄叶观。苏晋推开虚掩的竹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沿篱笆种了一溜葫芦,青藤翠叶间,时而垂几个油绿发亮的小葫芦。

    这些小葫芦,两个圆球配合,上小下大,造型天然成趣,给黄叶观增添盎然生气。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道人正在给葫芦藤浇水。道人背对着竹门,前面是高耸壁立的黛色山崖。

    “好一幅令人羡慕的仙居图!”苏定国赞道。

    道人转过身来,热情地说:“苏道友来了,程先生已等候多时。”

    一位老者走了出来,苏定国与他亲切地打起招呼,转过身又介绍说:“这位便是程洁仁先生,是江州医界德高望重的人物。”

    方玉斌打量了一番程洁仁,实在其貌不扬:眉毛稀稀拉拉,嘴唇略向右边歪斜,不过此人的两只眼睛却分外明亮宁静。

    苏定国笑着说:“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此番打搅,是因为玉斌的病体。还望道友以悲天悯人之心,布春满杏林之德。”

    程洁仁收起笑容,正色看了方玉斌良久,轻轻地摇摇头,说:“能与方先生在此相会,也算是缘分,请随老朽进屋。”

    道房里无甚摆设,几件简朴陈旧的日用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正面粉壁上悬挂一幅古色古香的老君炼丹图。程洁仁让座斟茶完毕,拿出一方薄薄的棉垫来,平放在茶几上,让方玉斌伸出一只手搁在其上,自己在对面坐下来,微闭双眼,默默切脉,不再说话。许久,他示意换一只手,又切起来。

    对于望闻问切,方玉斌并无多少推崇,但看程洁仁的表情,的确从容安详,凝神端坐,似已忘却人世,遨游仙乡。切脉的时间很长,方玉斌索性也静下心来。所有人都不说话,整座屋子异常安静、清馨。窗外,可隐隐约约听见花丛中蜜蜂振翅飞翔的嗡嗡声。房里,小火炉上的瓦罐冒出咝咝的声响,传出沁人心脾的茶香。

    程洁仁终于睁开眼睛,望着方玉斌说:“先生贵体确有微恙,但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静心调养几日,不用药也能痊愈。”

    “但是,”程洁仁话锋一转,说,“先生精神不振,目光黯淡,朦胧恍惚,语气低微,这是失神之状。病因乃心中有大郁结不解,积压而成。”

    方玉斌不禁对程洁仁的医术暗自称奇。人家说得很对,这次病倒,七八分乃是心病。

    “程老所言甚是,最近我是有些心烦意乱。请问该吃些什么药?”方玉斌问。程洁仁摇头说:“无情之草木,岂能治有情之疾病?身体之病,不吃药便能好;心中之病,吃了药也无用。”

    “那该怎么办?”苏晋着急问道。

    程洁仁说:“岐黄医世人之身病,老庄医世人之心病。先生若能弃以往处世之道,改行老庄之道,则心可清,气可静,百病消除,万愁尽释。”

    “如何潜心静气?”方玉斌又问。

    程洁仁从床头取过一本书,说:“这是一本《道德经》。此书虽只五千言,却揭出人世中奥秘之要点。可惜世人读《道德经》者多,懂《道德经》者少,以《道德经》处世立身者更少。先生每天读读此书,或许能助潜心静气。”

    “程老,你还是给他开个单方吧!”苏晋见程洁仁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空话,心中着急。

    “晋儿,”苏定国摆手道,“程老已经说了,心病还得心药医。这本《道德经》,就是最好的心药。”

    苏定国起身说:“烦劳你了。”

    “客气了。”程洁仁说,“这就要走,不多坐一会儿?”

    “不了。”苏定国说,“几个俗人,别搅了道友清修。”

    众人离开黄叶观。苏晋满是疑惑,方玉斌手捧《道德经》,似乎在琢磨事,苏定国一副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模样。

    苏晋驾驶着汽车,方玉斌与苏定国坐在后排。苏定国望着方玉斌说:“心药究竟能不能治病,还得看自个儿呀。”

    方玉斌点头说:“心药如何暂且不论,您老的心意,我明白了。”在黄叶观时,方玉斌便知道,那位程老先生必是受苏定国所托来开导自己。

    “你是个聪明人。”苏定国哈哈大笑,“前些日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商场上的事我不大懂,但清楚一条——人要走出逆境,一要靠自己,二不能蛮干。”

    苏定国又说:“当初我仕途不顺,也曾满腹委屈,甚至有自暴自弃的想法。幸得高人点拨,一部《道德经》,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老庄深邃的哲理,如一道梯子,让我从百思不解的委屈苦恼深渊中一步步走出来。”

    苏定国接着说:“有人说老庄主张出世,那是没有读懂。人家所谈,全是入世的道理。只不过孔孟是直接的,老子主张以迂回的方式去达到目的。‘江河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这句话说得多么深刻!老子真是个把天下竞争之术揣摩得最为深透的大智者。难怪近代的曾国藩评价老庄之学时,用了‘大柔非柔,至刚无刚’八个字。”

    “读这本书,一定要用心去读,结合这些年来的成败得失、人事纠纷去读。”苏定国语重心长地说,“它曾帮助过逆境中的我,但愿对你也有用。”

    回到上海,方玉斌关起门来,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读着《道德经》。此书方玉斌早年读过,但诚如苏定国所言,当结合着自身的起落沉浮去读,立刻有不一样的收获。

    类似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格言,方玉斌早就耳熟能详。而对于该书退让、柔弱、不敢为天下先的主旨,年轻气盛的方玉斌曾不能接受。那时的方玉斌就是一心要做命运的主人。

    改变命运,乃至与命运进行抗争,是每一个草根向上攀登的唯一通途,本身并没有错。但是,方法却可以千差万别。孔孟主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申韩崇尚严刑峻法,以强制强,老子却认为“柔胜刚,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既然直接的、以强对强的手法有时不能行得通,而迂回的、间接的、柔弱的方式也可以达到目的,战胜强者,且不至于留下隐患,为什么不采用呢?

    方玉斌想到了自己,近来的丧师失地、一溃千里,是否正因为此前赢得太酣畅淋漓。自打创建星阑资本,便认为有了和任何人叫板的实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一路披荆斩棘,看似风光与痛快,却少了圆融与变通。

    C轮融资,自己同时摆下两个战场,一面与许子牛针锋相斗,一面对王诚寸土不让。但是,战胜了所有人,却也开罪了所有人。后来,当自己又向蒋若冰挥舞起战刀时,便已彻底沦为孤家寡人。

    过去能战胜费云鹏,是因为背后有丁一夫、王诚,能赢得王诚,起码也还有个蒋若冰在鼎力支持。然而当所有敌人联合在一起,任凭自己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

    方玉斌早就听说过“不要赚最后一个铜板”“一单生意只赚80%的利润”等商场箴言。过去,只把这些话当作风险提醒,似乎是告诫一个人见好就收。如今想来,这不也是老庄之学在商场的运用?当你把所有铜板、100%的利润全揣进兜里,赚了个盆满钵满时,别人赚什么?当所有人都认为你绝世精明,不愿和你打交道或是觉得与你相处占不到任何便宜时,你又和谁做生意?留出最后的铜板与利润,既是分担风险,也是交朋友。假若朋友赔了,怪罪不到你头上;假若朋友赚了,无论他是感激你仗义还是嘲笑你憨,总之会惦记着下次继续与你合作。

    书中诸如“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的话,过去一直似懂非懂,现在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这些年来商场里的争斗,其实都是一种有隅之方,有声之音,有形之象,似巧实拙,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不是这样的,它要做到全无形迹之嫌,全无斧凿之工。赢了对手,也不能得意忘形,得了便宜,还要懂得分享。

    方玉斌甚至觉得,以往从丁一夫、费云鹏、王诚等人那里耳闻目睹来的商战争斗,仅仅只是一种术。自身经历过大起大落,再钻研老庄之学,似乎触摸到商道的真谛。李嘉诚对“建立自我,追求无我”推崇备至,甚至说日后要用这句话做自己的墓志铭。自我与无我之间,恰是术与道的差别。

    心胸开阔起来的方玉斌,病体也很快痊愈。他给苏定国打去电话,感谢对方的一片苦心。苏定国颇为欣慰:“当年我得罪权贵,被贬去一个清水衙门,心里郁闷得不行。读了半年《道德经》,才豁然开朗。你只用一周便融会贯通,实在难能可贵。”

    两人又聊了一阵,正打算挂电话时,苏定国说道:“别忙!苏浩就在我身边,他还有事和你说。”

    苏浩接过话筒:“玉斌,身体好些了吧?”

    “好了。”方玉斌说,“你不是在北京吗,什么时候回江州了?”

    苏浩说:“昨天刚回来。明天我还要来上海,你若是身体痊愈了,就出来一下,见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谁呀?”方玉斌问。

    苏浩说:“到时你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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