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117.各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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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要暗了,风吹动牛角铜铃,歇山起翘的竹屋一片静寂。

    一个俊俏的少年突然翻入窗内,歪头看着屋内的左侯,半晌点了点头,“你是那个中原人的爹?你们长得很像。”

    左侯借着余晖,沉默的打量,从少年脸上看出了荣隽的轮廓。

    少年恨恨道,“他拷问我,差点杀了我,就在这间屋子,因为我偷了他的女奴!谁知那个女奴是乔装的,我险些给她活活掐死!”

    左侯额角一抽,真正的无言以对。

    少年提起来依然有着强烈的不愤,道,“我该在你身上找回来,可我爹你是他的故友,不让我动手。”

    见他一直没说话,少年恶意的转了转眼珠,“山外有很多中原人来救你,明天都会死在谒神阶上,这对你是好事,不然你会当着他们的面被蛊虫活活吃掉。”

    他极力描述了蛊虫的可怕,被啃咬如何凄惨,左侯淡淡的不置一词。

    “朱厌。”一个黑袍人踏上竹楼,冰冷的打断了他,“谁让你来这,回去!”

    朱厌闭上嘴,带着三分气恼跳下了竹楼。

    荣隽身后的仆役燃上灯烛,摆上酒菜后退了下去。

    左侯反而微舒了眉宇,“看来你没有把握。”

    荣隽沉默了片刻,在桌边落坐,斟了两杯酒。“中原远征的大军已经要到了,在他们来临前,我会除尽那些江湖人。”

    朝廷大军南征,又来得如此快,让左侯有些意外,停了一停才道,“你手中的傀儡不多了,几乎没有胜算。”

    荣隽冷冷一哂,“看来应德帝很是看重你,倒也没错,若非是你,我早已冲入金陵,让他做了养蛊的人罐。”

    左侯无声的一叹,“你为何不趁大军来临前离开。..”

    荣隽冷笑,“我还未败,为何要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左侯静默了许久,换了话语。“那孩子叫朱厌?有些像当年的你。”

    僵滞的气氛稍缓下来,荣隽摘下银面具,慢慢呷了一口酒,“你儿子性情却与你大不相同,弄毒也颇有门道,跟谁学的?”

    左侯不说话了,好一会方道,“你到今天才动手,我该致一声谢。”

    荣隽面无表情,“毕竟是故人,延几日就当还了情份。”

    两人沉默的又饮了一阵,左侯道,“只要六王在此,朝廷绝不会宽容。”

    荣隽冷笑,“不说我与六王的关系,就算将人交出去,应德帝就会放过西南?尸军的威力足够让他寝食难安。”

    左侯也不否认,只道,“六王阴狠诡谲,早就不是当年你陪着玩的小皇子,身边无一不成了棋子,你未必就不是下一个薄侯。”

    荣隽饮完了一杯才道,“我知道。”

    左侯抚着杯沿,良久道,“我曾翻过昭平侯一案的卷宗,天子确是中了天仙子之毒,荣府花园植有此花。”

    荣隽目露讥诮,“荣氏一族就算要弑上,也不会蠢到用这种异味明显的毒,应德帝为了加罪,可是编排了一手好戏。”

    左侯寂然无言,当年之事蹊跷甚多,只知落毒的一定是宫中之人,宫婢太监都被拷问了无数,荣家是否与涉已不可考,荣隽认定是构陷,自然愤怨难平。

    两人再未言语,直到菜尽盘空,荣隽墨羽般的眉一扬,道,“你还有什么遗愿,不妨一说。”

    左侯平静的一摇头,放下了盏。

    婴瑶试探的触压穆冉的肩,猝然又裂开了一道新伤。

    穆冉咝的吸气,疼得冷汗淋淋,骂道,“姓苏的简直是个鬼。”

    婴瑶取下颈侧的蓝蝎,在他肩臂叮了两下,麻痹了伤处,用刀柄激散伏藏的气劲,而后才能清理上药,穆冉虽然已觉不出疼痛,到底失血过多,人都有些发虚。

    上药敷扎的时候他一直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待婴瑶处置完,他才低道,“谒神阶或许能拦住其他人,姓苏的一定会闯进来,到时候你别听教主的,只管避远些。”

    婴瑶听着话语不对,不免犹疑,“他闯来也只有一个人,怕什么?你要擅作主张,可是要激怒教主的。”

    穆冉抓了块软布拭汗,声音压得更低,“已经完了,就算弄死那些江湖人,中原几十万大军也要到了,根本没时间再炼神奴,迟早会被攻破。”

    婴瑶疑惕的看着他,“你要叛教?”

    穆冉不以为然,“教主被人挑唆得死攻益州,如今皇帝腾出手,派大军来报复,塔叱已经死了,难道我们也要陪葬?”

    这一言唤起了婴瑶的憎怒,“都是那个王爷弄鬼,又没什么用,把他扔出去或许中原人就退了。”

    穆冉一怔,想了一会才道,“这倒是个法子,可以一试,不过我们不好动手,得换个人。”

    血翼神教的石殿看来高大壮观 ,内里却是空旷阴冷,加上山气浸得被褥生潮,六王翻覆到半夜依然无法安枕,烦燥的睁开了眼,赫然发现石窗上侧坐着一个少年,惊得一悚。

    外间有侍卫守夜,这少年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六王脑中转了几转,极力控制住神情,并未呼唤护卫,“你是谁?”

    少年偏了偏头,不答反问,“你是中原人,为什么来神教?”

    这一偏月光映在了少年的脸上,让六王确定了来者的身份,他越发和蔼,“因为天子昏庸无道,迫害无辜,我不得不——”

    少年毫不客气的打断,“上一个来的中原人也这么说,而后弄死了我姐姐和两位护法。”

    六王脸容一僵,呆了一刹。

    少年的语气带上了恶意,“你来了,中原的大军也来了,神教从没有如此危险。”

    六王极力缓下声调,“不是因为我,而是皇帝的错,就如你,本来该生在中原最高贵的府邸,享受无尽的尊荣,接受千万人的跪拜,甚至与皇子称兄道弟。”

    少年的脸写满了不可思议,“你在说梦话?”

    六王盯着他,声音越发柔和,“你姓荣,你爹是昭平侯之子,你天生就是昭平侯府的世子,我母亲是荣贵妃,也是你的姑母,你是我的表侄,如果不是应德帝卑鄙无耻,篡夺帝位,残害荣氏一族,你怎么会落到这穷山恶水之地。”

    少年停了一会没说话。

    六王的话语带着诱惑,“你该是中原的主人,带着辉煌的荣耀,无上的权力,从容享受世间极乐。你父亲和我耗了数十年心血,就是为这一切。”

    少年晃了晃腿,了然道,“你想当皇帝?”

    六王微笑道,“我只想和你父亲得回应得的东西。”

    少年的语气听不出意味,“可你如今失败了。”

    六王目光一闪,“这只是暂时,你父亲会重新聚起强大的军队,摧垮中原的城池,杀死皇帝,夺回昔日的尊荣。”

    少年嘴角一勾,向后一仰,“你比上次的中原世子还讨厌。”

    六王的笑容一凝,以致看起来有些像面具。

    少年的脸上泛起了嘲讽,“昭越有种毒蜥,会主动去寻凶兽,用尾上的光迷幻对方,诱使它进入别的凶兽巢穴,等双方的厮杀结束,它就能得到一顿美食,是不是和你有点像?”

    六王长叹了一口气,宛似有些惆怅,道,“你父亲是我至亲,我怎么——”

    少年没让他说下去,轻佻的打了一个响指。

    床头蓦然多了一只大头小身子的蜥蜴,长着一条可笑的长尾。

    六王一惊方要开口,蜥尾绽出了一团光,五色迷离,异常幻丽,恍惚了他的神志。

    赤蜥带着木偶般的六王攀过石窗,从内道行出。

    少年懒懒的跟了几步,蓦然刀光一闪,他慌忙后跳,见是个中年白脸男子,正手忙脚乱的躲避,背后又有烈火般的刀势袭来。少年一见,发觉又来了个深目短髯的胡人青年,不禁暗叫不妙,他本来就武功稀松,几个回合已然支撑不住,不得已准备放蛊求救。

    忽然庭中传来一声冷喝,“住手!”

    萨木尔听出声音,弯刀一顿,池小染却不顾,幽灵般的刀光眼看要噬上少年的颈,蓦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腕,剧痛迫使他后撤,放弃了攻击。

    黑袍人近乎融入了夜幕,唯有银面具铮亮,对少年道,“谁让你到这来,还用了蜃晰。”

    少年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成不了又有些不甘,“我就是好奇,来看看我表叔,问了半天他没一句实话,净拿些尊荣富贵的花头哄人,以为骗山里的傻子呢。”

    乘黄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手收起赤蜥,“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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