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索亚历险记-汤姆和贝奇在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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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早上刚刚有一点点天亮的模样,哈克就摸索着往山上走,轻轻地敲一敲威尔斯老人家里的门。屋里的人还在睡着,可是由于前一天夜里那桩惊心动魄的事,他们还是有点睡得提心吊胆。窗内传来喊声:

    “是谁呀!”

    哈克那惊魂未定的声音低低地回答说:

    “请您让我进来吧!我是哈克·费恩呀!”

    “凭你这名字,不管白天夜里,都可以叫开这个门,孩子!——而且还欢迎你!”

    这句话在这流浪儿的耳朵里是怪生疏的,而且也是他一辈子所听到过的最悦耳的声音。他想不起那末尾的话曾经有任何人对他说过。门很快就打开了,他马上走了进去。主人让哈克坐下,老头和他那两个高大的儿子都赶快穿起了衣服。

    “喂,好孩子,我想你该是饿得厉害了吧,太阳一出来,早饭就会预备好了,咱们可以吃一顿滚热的饭——你尽管放心吧!昨晚上我和两个孩子还希望你会回来在这儿过夜哩。”

    “我简直吓得要命,”哈克说,“我跑掉了。一听见手枪响,我拔腿就跑,一直跑了三英里才站住。现在我回来是为了要知道究竟怎么样,您知道吧,我不等天亮就来了,因为我不愿意再碰见那两个鬼,哪怕是他们死了,我也不想看见他们。”

    “哎,可怜的小伙子,看你那神气,就知道你昨晚上准是够受的——可是这儿有一张铺,一会儿你吃过早饭,就可以睡一觉。他们还没死哪,孩子——这真叫我们怪不称心。你瞧,我们照你说的那些情形,就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对他们下手。所以我们就踮着脚悄悄地走到离他们只有十英尺的地方——那五倍子树当中的小路上简直是漆黑一团——恰好在这时候,我觉得要打喷嚏了。这真是倒霉透顶的事!

    我想憋住,可是不行——非打不可,而且果然就打出来了!

    我是举起手枪在前面领头走的,后来我的喷嚏惊动了那两个坏蛋,他们就沙沙地钻出那条小路往外走,我就大声喊起来,‘开枪,孩子们!’这下子就冲着那沙沙响的地方连放了好几枪。孩子们也开枪了。可是他们马上就溜了,那两个王八蛋,我们跟在后面追,从树林里往下跑。我猜我们根本没有打着他们。他们开步跑的时候,各人放了一枪,可是他们的子弹在我们身边咝地一下飞过去,一点也没伤着我们。当我们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的时候,就不再追了,我们跑到山下,把警官叫醒了。他们集合了一队人,开到河边上去站岗,只等天一亮,治安官还要带一队人到树林里去搜。我这两个孩子马上也会跟他们去。我很想我们能知道那两个家伙是什么样儿——那是很有帮助的。可是你在黑地方瞧不见他们的模样儿,是不是,孩子?”

    “啊,我瞧见过,我在镇上瞧见过他们,还在他们背后跟着走来着。”

    “好极了!你说说他们的样子吧——快说,好孩子!”

    “一个是那又聋又哑的西班牙老头,他到这带地方来过一两次,另外那个是个怪难看的、穿得很破烂的……”

    “这就够了,孩子,我们知道这两个人!有一天我们在树林子里寡妇的房子后面碰见他们,他们就偷偷地溜走了。快走吧,孩子们,快去告诉治安官——你们明天再吃早饭吧!”

    威尔斯人的两个儿子马上就动身了。他们正要走出那屋子的时候,哈克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

    “啊,请你们千万别跟人家说我告了他们呀!啊,千万千万!”

    “好吧,你不叫说我们就不说,哈克,可是你干了这桩好事,总该让人家知道你的功劳呀。”

    “啊,不,不!千万请别说吧!”

    两个年轻人走开之后,那威尔斯老头就说:

    “他们不会说的——我也不会。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呢?”

    哈克说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他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哈克无论如何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那个人要是知道自己看破了他的秘密,准会要哈克的命。除此而外,哈克再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了。

    老人再一次答应了保守秘密,他又说:

    “你怎么会盯着那两个家伙呢,孩子?是不是他们形迹可疑?”

    哈克没有做声,心里一面编出一个相当小心的回答。然后他说:

    “噢,您知道,我是个教不好的坏蛋——至少是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并不觉得冤枉——有时候我就为了在想这个,简直不大睡得着,老想改一改自己的行为。昨晚上又是这么回事。我睡不着觉,所以我就在半夜里到街上走,心里翻来覆去想着这桩事情,后来我走到那戒酒的客栈旁边那个老窝棚砖厂那儿,就靠着墙站着,再想一想。哈,正在这时候,那两个家伙就悄悄地溜过来,紧靠着我身边走过,胳臂底下还挟着一个什么东西,我猜那准是他们偷来的。他们俩有一个在抽烟,另外那个向他借火;

    所以他们就在我面前站住了,雪茄烟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我就从那个大个子的白胡子和眼睛上戴的眼罩看出他就是那又聋又哑的西班牙人,另外那个是个讨厌的、穿得破破烂烂的恶魔。”

    “抽烟的光照着,你就看得清他穿的破烂衣服吗?”

    这一问使哈克一时答不上话。后来他才说:

    “啊,我不知道——可是我好像是看出来了。”

    “后来他们就再往前走,你就……”

    “跟着他们走——是的。就是这么着。我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那样偷偷摸摸地走,实在有点蹊跷。我一直跟着他们走到寡妇的梯磴那儿,站在黑暗当中,听见那个穿破衣服的人替寡妇求饶,那西班牙老汉可是发誓要毁掉她的脸相,就像我告诉您和您那两个……”

    “怎么!那个又聋又哑的人居然说了那么多话呀!”

    哈克又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

    那个西班牙人究竟是谁,他原想极力不让这位老人得到丝毫联想的线索,可是他虽然拼命注意,他的嘴却似乎是偏要给他找麻烦。他几次设法要想逃出窘境,可是那老人的眼睛老在盯住他,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露了马脚。随后那威尔斯人说道:

    “好孩子,你别害怕我。我无论如何连一根头发都不会伤害你的。不会——我要保护你——我要保护你。这个西班牙人并不聋不哑;你无意中泄露了秘密;

    现在你再也掩盖不住了。你想把那个西班牙人隐瞒起来,其实他的事情你是知道一些的。现在你相信我吧——把实情告诉我,尽管相信我吧——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哈克盯住那老人的诚实的眼睛望了一会儿,然后弯过身去,对他耳朵里悄悄地说:

    “那不是个西班牙人——那是印江·乔埃!”

    那威尔斯人几乎从他的椅子上跳起来了。过了片刻工夫,他就说:

    “现在事情完全明白了。你说到什么把耳朵拉个缺口和拉开鼻子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你自己编出来的一套,因为白种人是不采取这种报复手段的。原来是个印江人!

    那根本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喽。”

    吃早饭的时候,谈话还在继续着,在这番谈话当中,老人说他和他的儿子在睡觉之前还做了一桩最后的事情,那就是打着灯笼到那梯磴和附近的地方去,察看一下是否有血迹。结果他们没有发现血迹,可是找到了很大的一捆……

    “一捆什么?”

    即令这几个字是闪电,也不可能显出更令人吃惊的突然的神气,从哈克那发白的嘴唇里迸出来。这时候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呼吸也停止了——他在等着回答。威尔斯人大吃一惊——他也瞪着眼睛望着哈克——三秒钟——五秒钟——十秒钟——然后他回答说:

    “一捆夜贼用的家伙。咦,你怎么啦?”

    哈克把身子往后一靠,微微地喘着气,可是他感到深深的、说不出的快慰。威尔斯人严肃地、好奇地注视着他——随后又说:

    “是的,夜贼用的家伙。这好像是叫你放心得多了。可是刚才你怎么那么吃惊呢?你原来猜想着我们找到的是什么东西呢?”

    这一问把哈克逼得很紧——探询的眼光在盯着他——他情愿出一切代价,换取一个显得有理的回答的措辞——他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回答在他脑子里出现——他来不及估量,于是就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声音很低:

    “主日学校的课本吧,也许是。”

    可怜的哈克太难受了,他简直笑不起来,可是那老人却哈哈大笑,笑得很开心,把周身从头到脚的各部分都笑得发抖,最后他说这种笑等于口袋里的钱,因为它可以减少付给医生的诊费,效果大极了。然后他又说:

    “可怜的小伙子,你脸色发白,脱了形了——你准是很不舒服——难怪你有点儿心神不安、沉不住气。不过你会好过来的。我相信你只要休息休息,睡一觉,就会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哈克那么笨头笨脑,竟至露出那种可疑的激动神气,他想起来不免烦躁。原来他在寡妇的梯磴那里听到那两个家伙的谈话,马上就改变了想法,不再认为他们从客栈带出来的那包东西是那份财宝了。不过他只是以为那不是财宝,而不知道那的确不是,所以他一听见老人提到他拾到一捆东西,就无法保持镇静。可是整个说来,他还是因为发生了这段插曲而高兴,因为现在他无疑地知道那一捆东西并不是那一捆东西,所以他心里就安然无事,而且非常舒服。事实上,现在一切的事情似乎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走;

    那份财宝一定还在第二号,那两个人会要在当天被捕,关进监牢,他和汤姆可以在当天夜里拿到那些黄金,一点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也无须担心什么打搅。

    正当早餐才吃完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哈克连忙跳开,想找个躲避的地方,因为他丝毫也不愿意和最近那桩事情发生任何关系。威尔斯人让几位女客和绅士进来了,其中有道格拉斯寡妇,同时还看到一群一群的人往山上爬——去仔细看看那梯磴。原来是消息已经传播开了。

    威尔斯人不得不把那晚上的事情向客人们叙述一遍。寡妇也把她自己因为得到保护而感到的感激心情爽爽快快地说了出来。

    “您别提了吧,太太。另外还有个人也许比我和我的孩子们更值得您感谢,可是他不许我说出他的名字。要不是有了他,我们还不会上那儿去哪。”

    这话当然引起了绝大的好奇心,以致几乎使主要的事情都显得无足轻重了——可是威尔斯人却不肯说出他的秘密,偏让这种好奇心深深地印入客人们的脑子里,再由他们把它传遍全镇。后来他把其他一切都说明了之后,寡妇说道:

    “我那时候上床睡觉了,还在床上看书,后来外面闹得那么凶,我可是睡着了一直都没醒。你们怎么不来把我叫醒呢?”

    “我们觉得那不值得惊动您。那两个家伙看样子不会再来——他们想要再干也没有家伙了,并且我们要是叫醒您,把您吓得要死,那有什么好处?

    我们走了之后,我家里那三个黑人通夜都在您门外守卫哩。他们刚刚才回来。”

    又有别的客人来了,主人只好把那件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又说了两个钟头。

    走读学校放假的期间,主日学校也不上课,但是大家都老早就到教堂去了。那惊人的事件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据说始终还没有发现那两个歹徒的踪影。布道完毕之后,萨契尔法官的太太跟着人群顺着过道走出来的时候,缓下脚步来和哈波太太走成并排,说道:

    “我的贝奇难道要睡一整天吗?我本该料到了她会累得要命哩。”

    “您的贝奇?”

    “是呀,”法官太太露出惊骇的神色——“她昨晚上不是住在您那儿吗?”

    “啊,没有呀。”

    萨契尔太太脸色惨白,猛一下坐倒在教堂里一个座位上,恰巧在这时候,波莉阿姨和一个朋友谈得兴致勃勃,正由旁边走过。波莉阿姨说:

    “您好,萨契尔太太。您好,哈波太太。我家那淘气孩子不见了。我猜我的汤姆昨晚上大概是在你们家里过夜——不知是在你们哪一位家里。现在他不敢来做礼拜。我可得找他算算账。”

    萨契尔太太软弱无力地摇摇头,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

    “他并没在我们那儿住。”哈波太太说,同时她开始感到不安。波莉阿姨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焦虑神色。

    “乔埃·哈波,你今天早上看见过汤姆吗?”

    “没有,大婶。”

    “你最后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乔埃想要记起来,可是记不清楚,不能肯定地回答。出去的人们都停下来,不往教堂外面走了。大家交头接耳,把消息传开,每个人脸上都现出了一种不祥的焦虑。孩子们都受到焦急的询问,年轻的老师们也是一样。他们都说渡船开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汤姆和贝奇是否在船上;

    那时候已经天黑了,谁也没有想起要问一问是否有人没有到齐。最后有一个年轻人突然说是他们恐怕还在洞里!

    萨契尔太太马上就晕过去了。波莉阿姨大哭起来,一面还使劲地扭着双手。

    这个惊人的消息飞快地从大家嘴上传出去,一群人传到一群人,一条街传到一条街,还不到五分钟,教堂的钟就当啷当啷地大响起来,把全镇都惊动了!

    加第夫山的事件马上就没有人重视了,那两个贼也被人忘记了,大家赶紧给马套上鞍子,小艇配备了划手,叫渡船开出去;

    在得知这可怕的消息还不到半个钟头,就有两百人由大路和河里向石洞那边蜂拥而去了。

    在那整个漫长的下午,村里似乎是空空洞洞、死气沉沉。有许多妇女去探访波莉阿姨和萨契尔太太,想要安慰她们。她们还陪着她们俩一起哭,这比言语的安慰更好。整个沉闷的一夜,镇上的人们在等待消息;

    可是到了天色终于破晓的时候,传来的消息却只是,“再送蜡烛来——送食物来。”萨契尔太太几乎是神经错乱了;

    波莉阿姨也是一样。萨契尔法官从洞里派人送来乐观和鼓舞的喜讯,可是这些消息并没有带来真正的欢喜。

    威尔斯老人在天快亮的时候回家了,他浑身滴满了蜡烛油,蹭满了黏土,几乎累得精疲力竭了。他发现哈克还在给他预备的那张床上,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医生们都到石洞那里去了,所以道格拉斯寡妇就来照料病人。她说她要尽力看护他,因为不管他是好是坏,或是也不好也不坏,他究竟是上帝的孩子,只要是上帝的,那就无论什么都不应该忽视。威尔斯人说哈克有他的一些优点,寡妇也说:

    “的确不错。那是上帝留下的记号。上帝决不会疏忽。他是从来不疏忽的。只要是他手里造出来的生灵,他总要在他身上一个什么地方留个记号。”

    下午还早的时候,就渐渐有一队一队累得要命的人左歪右倒地回村里来,可是最强壮的公民还是继续在那里寻找。所能得到的消息只是说洞里从来没有人到过的深处都有人在搜寻;

    每个角落、每个裂口都会经过彻底的搜索;

    每逢有人在那许多通道交叉的迷宫中钻来钻去的时候,总是看见老远有亮光到处闪动,叫嚷和放射手枪的声音顺着那些阴森的通道发出空洞的混杂回声,传到耳朵里来。有一处,在远离一般游客所穿行的范围的地方,有人发现了“贝奇和汤姆”的名字用蜡烛的烟子熏在岩壁上,附近还有一小截油污的缎带子。萨契尔太太认出了这截缎带子,对着它痛哭起来。她说这是她从她的孩子那里所能得到的一件最后的遗物;

    还说她的其他纪念品再没有像这样宝贵的了,因为这点东西是她遭到惨死之前最后离开她的身体的。有人说洞里时时都有老远的一点亮光微微闪动,然后就要爆发出一阵欢天喜地的呼声,于是就有一二十个人排着队顺着那发出回声的通道跑过去——然后照例是遭到令人心烦的失望;

    那两个孩子并不在那儿;原来那是搜寻的人的亮光。

    三个可怕的昼夜在沉闷的光景里熬过了,村里陷入了绝望的茫然状态。谁也没有心思干任何事情。刚才偶然发现的一件事情——那禁酒客栈的东家在他的房子里存着酒——虽然是惊人的消息,却简直不怎么使人兴奋。哈克在他神智清醒的时候,软弱无力地把话题拉到客栈的问题上,最后还问到他病了之后是否在那禁酒客栈里发现过什么东西——他心里暗自担心着会有最不幸的消息。

    “发现过。”寡妇说。

    哈克把眼睛睁得溜圆,在床上惊坐起来:

    “怎么!发现了什么东西?”

    “酒呀——客栈已经查封了。躺下吧,孩子——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您只要告诉我一桩事情就行了——只有一桩事情——请您告诉我!是不是汤姆·索亚发现的呢?”

    寡妇突然哭起来了,“安静点,安静点,孩子,安静点!我早就给你说过,你千万不能说话。你的病很不轻,很不轻哪!”

    那么,除了酒而外,并没有发现什么;要是发现了黄金,那大家准会大谈特谈。足见那份财宝是永远找不着了——永远找不着了!可是她究竟为什么哭呢?

    她忽然哭起来,真是怪事。

    这些念头模模糊糊地在哈克心里转了一会儿,这使他精神疲惫不堪,因此他就睡着了。寡妇暗自想道:

    “唔——他睡着了,可怜的小倒霉蛋。汤姆·索亚发现的!可惜没有人能找到汤姆·索亚!哎,现在还存着希望,还有气力继续去找他的,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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