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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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莎白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满脑子里仍然是昨夜最后合上眼时的那些想法和思虑。她还没有能从昨天她所感受到的惊奇之中恢复过来;因为别的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想,什么事情也无心去做,她决定一吃过早饭后就到外面去散散步。在她正要径直走上那条她平常喜欢走的小道时,她突然想起达西先生有时也来这里,便改变了主意,没有走进花园,却踅到了那条远离开大路的小道。她仍旧沿着花园的围栅漫步,不久便走过了一道园门。

    在沿着这一段小路踱了两三个来回后,她便被早晨的悦人景色吸引了,不由得在那一道道的园门前停了下来朝花园里眺望。她在肯特已经度过了五个星期,乡下的景色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早青的树木一天比一天葱绿起来。待她再要往前走的时候,她突然瞥见在与花园毗邻的那片小树林里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正朝这边走来;担心来人是达西先生,她赶紧踅了回去。可是走上前来的那个人已经离得很近,能看得清楚她了,此人一边急速地往这儿走,一边喊着她的名字。她本来已经在转过身子走开了,此时听到叫她的名字,明明知道是达西先生,她还是朝园门这边又走了回来。达西先生这个时候也到了园门这儿,掏出了一封信给她,她不由自主地收下了。他板着一付高傲镇静的面孔说:“我在小树林散步已经有一会儿了,希望能碰到你。你愿意劳神去读读我的这封信吗?”说完微微地鞠了个躬,又走进树林里消失了。

    伊丽莎白并没有想着能从这封信里得到什么快乐,只是出于一种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她拆开了它,叫她更为惊讶的是,信封里装着两页信纸,每一页上面都写得密密麻麻的。装着这么大的两页信纸,信封也显得鼓鼓囊囊的。她一面顺着小道走,一面开始读。信是今天早上八点钟在罗新斯写的,下面便是它的内容:?

    “小姐,当你拿着这封信时,请你不必惊慌,你不必担心它里面还会重新提起昨天晚上叫你厌恶之极的我的那些感情。在信中我没有再提起这件叫我们难以一下子忘记的事情,免得使你痛苦,也使我自己感到难堪,本来我写这封信和你读这封信所要花费的努力,都可以省去了,要不是我的良心和性格非敦促我这样做不可。因此你得原谅我要求夜读这封信的冒昧;我知道,你从感情上是不愿意读的,可是我恳求你能冷静地看完它。

    昨天晚上你指责我的那两件事,它们的性质完全不同,其轻重缓急也不相同。你加在我头上的第一桩罪名是,我丝毫也不顾及彬格莱先生和你姐姐这两方的感情,硬是把他们俩给拆散了;第二桩是,我竟然不履行一系列的承诺,竟然不顾体面不讲人情,破坏了威科汉姆先生指日可待的富贵和他的美好前程,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抛弃了我小时候的朋友——一致公认的先父生前的宠幸,一个除了我们的庇护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依靠、在我们家长大满心指望得到我们曾允诺的东西的年轻人——这种行径简直是一种道德的沦丧,相比之下,拆散一对刚刚相处了几个星期的男女,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不过,当你读完下面我对我的这些行为以及动机的叙述时,我希望你以后将不会像昨天夜里那样,对我的方方面面那般严厉的横加指责了。在对它们进行必要的解释的过程中,如果,我不得已提及到了有伤你的感情的话,我只能说请你原谅了——既是出于不得已——那么一味地道歉也就显得可笑了。在哈福德郡还没有待了几天,我便也和其他人一样看出来了,彬格莱对你姐姐比对任何别的乡下姑娘都好——不过,只是到了在尼塞费尔德举办舞会的那个晚上,我才察觉出他对令姐的感情是郑重其事的。以前我有几次见到过他涉入恋情。在那次舞会上我有幸跟你跳舞的当儿,只是听威廉·鲁卡斯爵士偶然提及,我才知道彬格莱对令姐的青睐已经开始让众人们觉得,他俩将会喜结良缘了。鲁卡斯爵士把这门亲事说得很肯定,没有定下来的只是多会儿举行婚礼的问题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开始注意起我这位朋友的一举一动;我发现他对班纳特小姐的钟情,是我以前在他对待别的女人时所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也注意观察了你的姐姐——她的神情和举止显得坦诚、欢悦和专注,可是看不出有任何特别的感情的流露,从那一晚上对她的仔细观察中我开始确信,她虽然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他的殷勤,可是她自己却没有动了真情去怂恿他的青睐——在这里如果不是你错了的话,那一定是我错了。你对你姐姐的深切了解当然会使这一点成为可能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由于我的错觉而给你的姐姐造成了痛苦,你的怨恨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了。不过我可以毫不踌躇地说,你姐姐表现和举止上的那种温和恬静,就是叫一个眼睛最锐利的观察家见了也会得出结论说,尽管她的性情是那么的和蔼,可她的心灵是很难被轻易打动的。

    我希望她的心没有被打动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我敢说,我在进行调查和做出决定时通常是不受我的愿望或是顾虑的影响——我不会因为我希望她是没有动心就认为她是如此——我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建立在公允判断的基础上的,正如我的这一希望也是有着它的理由一样。我对他们这门亲事的反对,不只是出于我昨天晚上对你说出的我用了极大的感情力量才丢置到一旁的那些个理由;关于门户高低地问题,我的朋友并不像我那么看重。这里还有一些别的令人发指的原由——这些理由虽然仍然存在着,而且在两件亲事里有着同等的分量,可是我早就尽力地去把它们忘掉,因为它们现在毕竟不在我们的眼前了。

    这些个理由必须在这儿简略地提一提——你母亲那方面的家庭尽管不尽如人意,可是与她自己、你的三个妹妹、有时是你的父亲常常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的十足的缺乏礼貌相比,也就显得微乎其微了。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得罪你也是我所不情愿的。不过,在你对你的至亲的缺点感到忧虑和就我对他们缺点的提及感到不悦的当儿,你只要想一想你自己和你姐姐的情形便可以得到安慰了,你们姐妹两个行为举止高雅得体,指责你们家人的那些话儿没有你俩的份,你们的见识和个性连同你们的待人处事都备受众人的赞扬。我再要提到的一点是,我从那天晚上看到的种种情形中,确定下来对各个人的看法,我以前已经有的各种想法越发强烈了,我觉得我必须阻止我的朋友,不让他缔结这门我认为是最不幸的婚姻。

    他第二天就离开了尼塞费尔德赶往伦敦,我相信你也一定记得,他原想着是很快就要返回来的。现在我就来谈谈我在这里所担当的角色。原来他妹妹在这件事情上也产生了与我同样的担心;我们俩很快就发现了在这一点上我们感情的一致;两人都同样地意识到,让她们的兄弟滞留在伦敦而不再归来的这件工作必须马上就做,我们即刻决定直接到伦敦跟他汇合——于是,我们也动身了。到了伦敦后,我立即开始了劝说我的朋友的工作,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指出了他的这一选择的种种害处。但是,尽管我的这一劝诫也许能延搁他的决择,可我并不认为这最终能阻止这桩婚姻,要不是我毫不犹豫地进一步向他说明你姐姐那方面确实没有动什么恋情的话。他在这以前认为她是以真情来回报他的感情的,即使她的情没有他那么深。彬格莱生性谦和,遇到事情常常更是依赖于我的判断而不是他自己的。所以,使他相信他是自己欺骗了自己的眼睛,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向他说明了这一点后,劝说他不再返回到哈福德郡,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这些我觉得我做得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在这整个事件中,只有一点我今天回想起来做得令人不太满意;这就是我不惜使用了一些小小的手腕,对他隐瞒了你姐姐也在城里的这一消息。我自己知道,彬格莱小姐也知道,可她的哥哥甚至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或许就是让他们俩见了面,也不会旧情复燃的;不过,他对你姐姐的好感,在我看来还没有完全消失,他见到她来未必就能做到不动情。也许这一隐瞒,这一欺蒙,有失我的身分。不过,我之所以以前而且现在仍然这样做,却完全是为了他们好。在这件事情上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了,要做的道歉也就此为止。如果说我伤害了你姐姐的感情,那也完全是出于无意;虽然,促使我这样做的那些个动机在你看来自然是理由不充分的,可是要我去谴责我的这些个动机我至今还没有那个体悟。

    关于你给予我更多谴责、说我伤害了威科汉姆的那件事,我只能是把他与我家的全部关系向你讲明,以此来驳回你对我的呵责。我不知道他特别指责我的是那一点;可是对我将要叙述到的事实真相,我可以找到不只一个的绝对可靠的证人来证明。威科汉姆先生的父亲是一个名声很好的人,他许多年来一直管理着彭伯利的产业;他要履行其职责上的忠诚和兢兢业业,自然使得我父亲很愿意给予他一些回报,所以对乔治·威科汉姆,也是我父亲的教子,我父亲便慷慨地给予了关照。我父亲供养他上学,后来送他进了剑桥大学——这是一项最重要的资助,因为他自己的父亲由于其妻子的挥霍无度总是很穷;没有能力让他接受一个体面人应该受的教育。我父亲不仅喜欢常常让他陪着(因为他的言谈举止总是很招人喜爱),而且对他备加赞扬,想着在教会里给他找个位置,希望他从事这一职业。至于我自己,我对他的看法的改变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对他的邪恶的性情——做事缺乏原则的恶习——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掩翳着不让他的最好的朋友知道,可是他的这些品行却逃不过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的眼睛,我总有机会看到他无所提防的时候,而我的父亲则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这里我又要叫你感到痛苦了——痛苦到何种程度只有你自己知道了。不管威科汉姆先生在你心中激起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却不能以为你有这样的感情就不去揭发出他的真实面目。这一点甚至倒是更增加了我要暴露他的决心。我尊敬的父亲大约逝世于五年前;他对威科汉姆先生的宠爱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有增无减,在他的遗嘱里特别向我提到,要在威科汉姆先生所从事的职业范围内,极力地提拔他,要是他受了圣职,俸禄优厚的位置一有空缺,就先考虑给予他。另外还给了他一千英镑的遗产。他的父亲不久也去世了,还没待这两件丧事过了半年的时间,威科汉姆先生便写信告诉我说,他终于决定不接受圣职了,既然他将来不能获得那个职位俸禄了,他希望能得到一些直接的钱财上的利益以做补偿,还说我不会认为他这样做过份吧。他接着又说,他想学法律,想必我也知道靠那一千镑的利息远远不够完成这一学业的。我希望,但不相信,他这话是真诚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乐意地同意了他的这个建议。我知道威科汉姆先生做牧师不合适。

    因此这件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即使他将来有可能在教堂里接受到一份职位,他也不再要求这一权利,作为条件我们拿出三千英镑给他。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到此为止似乎都已经完结了。我对他的看法太坏了,不愿意邀他来彭伯利作客,也不愿意在伦敦和他往来。我相信他大部分的时间是生活在伦敦,他的学习法律只是一个幌子,现在既然然没有了一切的束缚,他过的完全是一种闲荡无羁的生活。有大约三年的时间,我没有听到他的什么消息;可是当原本打算让他接替的那个位置因牧师的逝世空了下来的时候,他便立即给我写信,要求再次推荐他。他说他现在的境况简直糟透了,这一点我当然不难相信。他发现研究法律没有什么钱可攒,所以他现在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要接受圣职了,如果我还愿意推举他去接替这个位置的话——他对这一点似乎很有把握似的,因为他确切地知道我没有别的人可推荐,而且我也不可能就已经忘了我尊敬的父亲的遗愿了。

    我拒绝接受他的这一请求,或者说我回绝了他的一再请求,对这一点你不能责备我什么吧。他的窘迫的处境使他的埋怨情绪变得很强烈——毫无疑问,就像他当面无所顾忌地责骂我那样,他在别人面前也一定是不遗余力地说我的坏话。在这以后,我们俩的一切交情都似乎了断了。谁知在去年夏天,他却又一次非常令我痛苦地侵入到我的生活中来。现在我必须提及一件我自己也但愿能够忘掉的事情了,要不是现在的情势所迫,我是不愿意跟任何一个人透露这件事的。说到这里,我想你一定能够保守秘密的。我的妹妹比我小十多岁,父亲死后由我母亲的侄儿费茨威廉上校和我做她的保护人。一年前,我们把她从学校接回来,在伦敦给她建了个寓所;去年夏天她和照管那个房子的女人一起到拉姆斯盖特去了一趟;威科汉姆先生也去了那里,这显然是有预谋的了;因为后来证明他和那个名叫杨吉太太的女人早就认识,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能看透她的真实性格;凭借着她的纵容和帮助,他开始向乔治安娜求爱了,在我小妹的善良的心灵里仍然保留着小时候他对她的体贴和关心,因此竟被他哄骗得相信她是爱上他了,同意和他一起私奔。

    她那年只有十五岁,这当然是可以原谅她的理由了;在说完了她的这一鲁莽的行为后,我可以高兴地加以说明的是,我能得知这件事全是她告诉我的。在他们计划私奔的一两天前,我出乎意料之外地到了他们那里,乔治安娜由于不忍心让这个她几乎是当作父亲看待的哥哥伤心悲愤,于是向我和盘倒出了这件事。你可以想见我当时的心情和我当时要做出的行为。考虑到我妹妹的名誉和感情,这件事不便于公开地揭露,不过我还是给威科汉姆写了一封信,他当时即刻就离开了那个地方,当然杨吉太太也被我打发掉了。毫无疑问威科汉姆先生主要地是看中了我妹妹的三万镑的财产;虽然我也不由地想到,他那想对我报复的愿望也是诱使他这样做的一个原因。的确,他的报复要不就完全成功了。

    小姐,这就是我对与我们俩有关的一切事情的忠实讲述;如若你不是完全认为它是虚假的而将其置在一边,我希望你能由此洗涮掉我虐待威科汉姆先生的罪名。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手段,以何种虚假的方式来欺骗你的;不过他的成功或许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惊奇的。你既然先前对我们双方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了解,你也就无从去探察,况且怀疑别人也不是你的禀性。你抑或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在昨天晚上不告诉你这一切。因为那个时候我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不知道那些话能讲或是应该讲出来。关于我在这儿所说到的一切事情的真实性,我可以特别地提出费茨威廉上校为我作证,他是我的至亲也是我的密友,而且又是我父亲遗嘱的执行者之一,所以他对于其中的详情末节自然都十分地了解了。如果你对我的憎厌使得我的这番表白变得一钱不值,你总不会有同样的原因也不去相信我的表弟吧;为了让你还有找他谈一谈的可能,我将尽力找到一个机会争取在早晨把这封信递到你的手里。我再要说的就只是,愿上帝赐福于你。

    费茨威廉·达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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