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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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伊丽莎白走进到尼塞费尔德的大厅、在穿红制服的军官里徒劳地四下寻找威克汉姆先生之前,她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竟会没有到场。她一定会在那儿碰到他的这种预感,并不曾受到那些有理由认为是不愉快的回忆的搅扰。她比平常更着意地打扮了一番,事先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要把他的全部爱心都征服过来,她满怀信心地想着不到晚会结束她就能赢得他的心了。可是此时此刻一种担心蓦然涌上她的心头,她怀疑到可能是彬格莱先生为了讨达西先生的高兴在邀请军官们时有意漏掉了威科汉姆先生;这虽然只是她的猜想,可是他没有来的这一事实却由他的朋友登尼先生道出来了。登尼先生告诉她和正要邀他跳舞的丽迪雅说威科汉姆于昨天有事不得不进城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还带着颇有意味的微笑补充说:

    “我想如果他不是要有意躲开这儿的一位先生,就不会那么凑巧偏偏是昨天有事而离开了。”

    他后面说的这句话,丽迪雅没有听着,可伊丽莎白却听见了,因为这话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威克汉姆的缺席与达西有关,所以她对达西的那种一向不喜欢的情感叫这突如其来的失望感,弄得越发加剧起来了,乃至当他稍后一会儿走上前来向她很有礼貌地问好的时候,她简直不能对人家保持起码的礼貌。——对达西的关注、宽容和忍耐便是对威克汉姆的伤害。她决意不肯跟他攀谈,有点郁郁不乐地走开了,在那天晚上她甚至在和彬格莱先生说话时都没有什么好气,因为他的偏袒和盲目刺恼了她。

    不过,伊丽莎白可不是那种生性闷闷不乐的人;虽然她自己这一晚上的美好光景是不复存在了,可不多一会儿她的心情还是好了起来;在将她的这一番怨气讲给了一个星期没见面的卡洛蒂·鲁卡斯以后,她不久便能主动地去招呼她怪里怪气的表哥,给予他特别的关照了。只是,他们俩在一起跳得这头两场舞却又坏了伊丽莎白的心境。那是两场活受罪的舞。科林斯先生又呆笨又古板,只会一个劲儿地道歉而不知道配合,常常走错了步子还丝毫没有察觉,这个蹩脚的舞伴这几场舞叫她受尽了难堪,丢净了面子。因此和他跳舞结束的那一刻真使她感到了一种莫大的解脱。

    她下一场舞是和一位军官跳的,这又使她得以谈起威科汉姆,重新听到他受人喜欢的话儿,心情又恢复了许多。这一场舞跳完后,她又回到了卡洛蒂那儿,正和她聊着天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达西先生在她身边向她说话,请她赏光跳下一场舞,她对此毫无防备,慌乱之中懵懵懂懂地接受了人家的邀请。随后他立刻便走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在那儿为她忙乱之中没有了主意的事儿生气;卡洛蒂在旁边尽力地劝慰她。

    “我敢说,你会发觉他非常讨人喜欢的。”

    “啊,上天不容!——那将会是我不幸之中的最大不幸了!——去发现一个我决意要憎恨的人讨人喜欢!——不要让我沾上这邪恶的边儿。”

    当舞乐重新奏起,达西先生走上前来请她跳舞的时候,卡洛蒂禁不住小声地提醒她不要发傻,不要因为她对威科汉姆的好感而在一个地位和身分比他高出十倍的人的面前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来。伊丽莎白一声没吭地走下了舞池;被达西先生邀来与他面对面站在一起跳舞,她不禁为自己所达到的这种尊贵而感到诧异了,她注意看邻居们的表情,他们跟她一样见到此景也是惊异不已。他们俩跳了一会儿,谁也没说一句话;她于是想他们之间的沉默也许一直要延续到这两场舞的结束了,她决心不先打破这沉默;只是到后来,她倏然异想天开地觉得,要她的舞伴张口说话也许是对他的更大惩罚时,她开始就跳舞谈了几句。他回答了她的话,便又默默不语了。在这样沉默了一阵子以后,她再一次跟他搭了话:

    “现在轮到你说点什么啦,达西先生。——我刚才谈了跳舞,你该来谈谈这客厅的规模,或是有多少对舞伴之类的事了。”

    他笑了,告诉她说凡是她希望要他讲的东西他都会讲的。

    “呃,很好。——就眼下看,这个回答还算说得过去。——或许我还可以捎带说上一句,小型的舞会比那种大型的要使人觉得愉快得多。——现在,我们可以沉默了。”

    “那么,在你跳舞的时候,你讲话还是有规则可循啦?”

    “有的时候是这样。你知道,一个人必须稍稍说点什么。否则的话,两个人半个钟头在一起一声不吭,会让人家觉得很怪的,可是考虑到还得照顾 某些人的利益,所以谈话应该这样来安排,以尽可能地减少他们的说话之劳。”

    “在现在这一场合下,你考虑的是你自己的情绪呢,还是以为你这是为使我满意呢?”

    “两者都有,”伊丽莎白调皮地说,“因为我总是发现我们两人在思维上的巨大相似性。——我们俩都是那种不合群儿又不愿多言的性格,除非我们是要说什么叫满堂皆惊的话儿,让人当作格言而流传后代。”

    “我敢肯定,你的性格与此并没有任何惊人的相似之处,”他说,“至于我的性格与此有多少相近,我也不能断言。——毫无疑问,你自然认为你这是一付忠实的性格画像喽。”

    “我当然不能给我自己所描述的准确性做评啦。”

    达西先生没有回答,他们彼此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直待他俩又下到舞池里时,达西先生才问她和她的妹妹们是不是常常到麦里屯那儿去。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随后她受不了那种追根究底的诱惑,又补充说:“你那一天在麦里屯碰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刚刚交结了一个新朋友。”

    这话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一种傲慢鄙视的神色散布在他的脸上,不过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伊丽莎白虽然责怪自己心软,可也未能再提及这个话题。最后是达西先生开口了,他抑制着感情说:

    “威科汉姆先生禀有讨人喜欢的优雅举止,使他能交上许多的朋友——可是他是否同样地能够保持住与他们的友谊,那就不敢肯定了。”

    “他真是不幸竟失去了你的友谊,”伊丽莎白加重了语气回答说,“而且这种友谊的失去也许要使他终身受到损失。”

    达西没有吭声,好像是想变个题目来谈。就在这个时候,威廉·鲁卡斯爵士走近到了他们身边,打算是穿过舞池到客厅的另一边去;可是一看到达西先生,他便停了下来,十分有礼地鞠了一躬,称赞他舞跳得好,舞伴也找得好。

    “我今天是真正地饱了眼福啦,亲爱的先生。这样优美的舞姿可不是常常能见得到的。显而易见,你是属于那第一流的。不过,我还得说,你的舞伴也没有给你丢脸,而且我希望这种快乐能够常常有,我的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尤其是在一桩美事(他拿眼睛扫着她的姐姐和彬格莱先生)如愿的时候。那时将会有一付多么热闹的庆祝场面啊!我请求达西先生,——不过还是别让我再打搅你了吧,先生。——我中断了你和这位年轻小姐的甜蜜谈话,你是不会感谢我的,而这位小姐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在责怪我了。”

    这后面的话的内容达西几乎没有听见,威廉爵士对他的朋友的那个暗示似乎很强烈地震动了他,他的眼睛朝着正在跳舞的彬格莱和吉英那边望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地严肃起来。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转过身来对他的舞伴说:

    “威廉爵士的这一打断,叫我想不起来我们刚才谈到哪儿啦。”

    “我一点儿也不认为我们刚才进行过什么谈话。对于这屋子里的两个都无话可说的人,威廉爵士能打断他们什么呢。——我们已经试着谈了两三个题目,而毫无成效可言,我们下一个题目将会谈什么我简直想象不出。”

    “谈谈书本怎么样?”他笑着问。

    “书本——啊!不成。——我相信我们从来没有读过同样的书,也不会抱着同样的感情去读。”

    “你这样认为我很遗憾;不过,即便是如此,我们至少也不会缺少谈的内容。——我们可以对我们不同的观点进行比较。”

    “不行——在舞厅里我没有谈书的兴致;我的脑子总是装满了别的什么事情。”

    “ 当前和眼下总是这样吸引了你的全部注意力——不是这样吗?”他问,表情里带着疑惑。

    “是的,总是这样,”她答道,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思想早已溜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一点为她随后不久突然激动地说出的下面一番话所证实了:“我记得,达西先生,你曾经说过你一向对人很难原谅的,你的怨恨一旦结下就去不掉了。我想,你在结这怨恨的时候,一定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了。”

    “是的。”他说,声音非常坚决。

    “并且也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偏见的蒙蔽啦?”

    “我希望没有。”

    “对于那些从不改变他们的主张的人来说,他们一开始就要做出正确判断的责任,是极其重大的。”

    “我可以问一下,你这些问题的指向何在呢?”

    “仅在于阐释 你的性格,”她一边说,一边努力想拂去她自己的那一严肃的神情,“我在试着把它弄个明白。”

    “你有没有成功呢?”

    她摇了摇头:“我根本进行不下去。我听到了许多对你截然不同的看法,叫我非常的迷惑。”

    “我十分相信,”他严肃地回答,“有关于我的传闻是会极不一致的;我希望,班纳特小姐,你在眼下还是不要对我的性格进行描绘,因为我有理由担心这样做恐怕对我们双方都会显得不太体面。”

    “可是,如果我现在不描绘出你的性格,那我也许就会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绝对不愿意破坏了你的任何兴致。”他冷淡地回答。伊丽莎白没再说什么,他们又跳了一场舞,就默默地分开了;双方都感到不太满意,虽然在程度上有所不同,因为在达西的胸中充溢着能迁就于她的强烈的感情,因此很快就原谅了她,把他的全部愤懑都转向了另一个人。

    他们分开没有多长时间,彬格莱小姐便朝她走过来,带着一付客气的轻蔑神情这样对她说:

    “喂,伊丽莎白小姐,我听说你和乔治·威科汉姆先生很是合得来!——你姐姐一直在跟我谈论他,并且问了我许许多多的问题;我发现那个年轻人忘了告诉你一点,即他是已故的达西先生的管家老威科汉姆的儿子。不过,作为一个朋友,我且劝告你最好不要太听信了他的话;因为关于达西先生虐待他的话,就完全是谎言;因为恰恰相反,达西先生总是一直待他非常的好,尽管乔治·威科汉姆是以最不名誉的方式来对待达西先生的。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是我十分了解达西先生一点儿也不应该受到责备,他听到乔治·威科汉姆被人提起就忍受不了;我还知道我哥哥在给军官们发出邀请时本来是很难不把他包括在内的,结果是他自己很知趣地躲开了,为此我哥哥当然是分外高兴了。他跑到乡下来,真是太荒谬了,我不知道他怎么竟敢这样做。伊丽莎白小姐,因为在这里揭露了你所喜欢的人儿的不端行为,我很是对你同情;其实只消考虑一下他的出身,也就不能指望他会比现在强出多少啦。”

    “他的不端的行为和他的出身,在你看来,似乎是可以划等号的了,”伊丽莎白生气地说,“因为我除了听你说他是达西先生的管家的儿子外,再也没有听到你谴责他别的什么了,而且关于这一点,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自己早已告诉过我了。”

    “请原谅,”彬格莱小姐回答说,带着一丝嘲笑转过了身去。“原谅我的打搅。——我可是出于好意。”

    “一个傲慢的女人!”伊丽莎白对自己说,“——你如果认为凭这无聊的攻击就可以影响了我,那你是打错算盘了。我从你这话里听出的,只是你自己的狂妄无知,还有达西先生的不良居心。”末了,她便找她姐姐去了,因为她姐姐也就这件事问过彬格莱。伊丽莎白来到吉英这里的时候,只见她脸上浮着甜美而又满足的笑,浑身闪耀着快乐的光辉,足以说明她度过了一个美好晚上的那种高兴劲儿了。——伊丽莎白一眼就觉察出了姐姐的这些感情。一霎那间,对威科汉姆的关心,对他的仇人的愤懑和一切别的苦恼事儿都变得渺小了,只希望着姐姐在迈向幸福的道路上一切顺利。

    “我想知道,”她说,脸上现出的笑容并不比她姐姐的少,“关于威科汉姆先生你打听到些什么。不过你一直处于一种极度的幸福之中,也许顾不上再想到第三个人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不是,”吉英回答,“我没有忘记威科汉姆的事;只是我也告诉不了你什么消息。彬格莱先生对他并不太了解,而且对他之所以得罪了达西先生的事委原由也毫无所知;可是他可以担保他的朋友品行良好,诚实正派,他还完全相信威科汉姆先生从达西先生那儿得到的关照,远比他应该得到的要多;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从他和他妹妹的话来看,威科汉姆先生决不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年轻人。我担心他对自己的行为太放纵太不知检点了,及至失去了达西先生的信任。”

    “彬格莱先生自己并不认识威科汉姆先生吗?”

    “不认识;那天早晨在麦里屯他是第一次见到他。”

    “那么他这话都是从达西先生那儿听来的了。我完全满意了。关于那个牧师位置,他是怎么说的?”

    “具体的情况他并不太准确地记得了,尽管他听达西先生说起这事不止一次,不过他相信那位置留给威科汉姆先生是有条件的。”

    “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彬格莱先生的真诚,”伊丽莎白激动地说,“但是,想必你也能谅解,只凭保证一类的话儿并不能叫我信服。彬格莱先生对他的朋友的辩护,我敢说,当然是很有力的,可是既然他不了解这件事的始末,知道的一点儿也都是从他的朋友那儿听来的,所以我将仍然斗胆地像我从前那样认为这两位先生。”

    伊丽莎白后来便把话题转到了一个双方都高兴谈的事情上去了,这样一来就不会激起不同的情绪了。伊丽莎白满心欢喜地听着吉英为赢得彬格莱先生的青睐所怀有的诸多小小的幸福心愿,她于是说了许多话儿来极力增加她在这方面的信心。当彬格莱先生自己也来到了她们俩这儿时,伊丽莎白告辞走到鲁卡斯小姐那儿去了;鲁卡斯小姐向她问起她和她最后的那个舞伴是否玩得愉快,在她正要回答时,科林斯先生走上前来,非常兴奋地告诉她,他真是幸运,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通过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他说,“我发现,这间屋子里现在就有我那个庇护人的一位至亲。我碰巧听到那位先生和这主家的年轻小姐提到他的表妹德·包尔小姐和她的母亲凯瑟琳夫人。这类事情真是发生得太奇妙了!谁会想到我竟然在这一舞会上会遇到——或许是——凯瑟琳·德·包尔夫人的姨侄!——谢天谢地,我发现得正是时候,还来得及向他问候,我这就到他那边去,相信他不会怪我问候得晚了一点儿吧。我对这门亲戚的在场毫无所知,我的道歉一定是可以接受的了。”

    “你这不是要向达西先生去作自我介绍吧?”

    “当然是啦。我将恳请他原谅我这晚到的问候。我相信他就是凯瑟琳夫人的姨侄。我能告诉他,上个星期时他姨妈的身体还十分健康。”

    伊丽莎白极力劝阻他不要这样做;肯定地告诉他他这样不经人介绍就自己上前去跟人家说话,达西先生一定会认为他冒昧放肆的,而不会将此看作是对他姨妈的一种恭维;在他们双方之间根本没有必要去打这个招呼,即便是有的话,也必须是由有地位的达西先生主动来做。——科林斯先生虽然在听着她说,脸上却是一付要我行我素的坚定神情,在她话说完后,他这样回答道:

    “我的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你在那些属于你的理解力范围之内的一切事情上的无与伦比的判断力,我是崇拜之至的,可是请容许我说上一句,在俗人那些既定的礼仪形式和那些规范着教士们的礼节之间,是有着很大差别的;我认为从尊严方面来讲,一个教士的身分和一个君侯的身份是同等的——只要他同时又能保持一种适宜的谦恭。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叫我去听凭我的良心的吩咐,我的良心总是导我去做好我应当做的事情。请原谅我没有接受你的教益,你的教益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将会是我一贯的指南,尽管在我们面前的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我自己比你这样的一个年轻小姐更适于做出正确的判断,由于我所受的教育和平时的留意钻研。

    ”他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离开她去讨扰达西先生了,伊丽莎白急切地注视着达西先生对他这一贸然举动的反应,她看到达西先生的诧异是显而易见的。她的表兄先是庄重地鞠了一躬,然后说起话来,虽然在她这里一个字儿也听不到,可是她好像觉得她听见了所有话儿,从他说话的口型她知道他在?NB031?嗦着“道歉”,“哈斯福德”“凯瑟琳·德·包尔夫人”之类的词儿。——看到他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出丑,叫她心中好不烦恼。达西先生用毫不掩饰的惊奇目光打量他。当科林斯先生终于说完轮到他讲话的时候,他用一付敬而远之的神气回答了几句。可是科林斯先生再一次开口的勇气却丝毫也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达西先生由于他这两次开口的滔滔不绝,蔑视的神情与时俱增,他的话音刚落,达西先生便微微地鞠了一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科林斯先生随后又回到了伊丽莎白这儿。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说,“我没有理由不满意他刚才对我的接待。达西先生听到我对他的问候似乎非常高兴。他极其礼貌地回答我的话,甚至还恭维我说,他对凯瑟琳夫人的识别人的能力很是信服,她的恩宠是向来不会给错人的。他的这一想法的确很妙。总的来说,我很满意他。”

    因为伊丽莎白不再有她自己的兴趣要去追求,所以她把她的注意力几乎全部用到她姐姐和彬格莱先生身上去了,她的观察给她带来一连串的愉快想法,几乎使她变得跟吉英一样的高兴了。她想象着吉英就要嫁到了这所房子里,生活在一个真正相爱的婚姻所能赐予的一切幸福和温馨之中;想到这儿,她甚至觉得她能够努力去喜欢彬格莱的两个姐妹了。她也清楚地看出她母亲也正是像她这样想的,她打定主意不贸然走近母亲那儿去,免得母亲又话多出丑。当大家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却偏偏天不作美,她们母女俩不知怎么竟然坐到了一起,她为此真感到晦气;她非常不安地发现,母亲正跟那个人(鲁卡斯夫人)毫无顾忌地谈着话,扯的话题不是别的,正是她期望吉英不久将会嫁给彬格莱之类的事儿。

    ——他是如此漂亮可爱的一个年轻人啦,如此富有,住着离她们家只有三里路之遥啦,这些是她母亲自我道贺的开场白;想到他的两个姐妹是多么地喜欢吉英,她们俩一定也像她这样希望促成这一对姻缘,她心里就甭提有多舒服啦。再次,既然吉英能攀上一门富亲,那她的几个小女儿也就有指望再碰上别的阔人啦;最后又说她很高兴她以后便可以把她这几个女儿们的终身大事托付给她们的姐姐了,不必要她自己再为她们过多地去应酬交际啦。她有必要把这称作是一件高兴的事,因为那种应酬都是一些乏味的礼节往来;可是无奈班纳特夫人比任何人都更不可能觉得,待在家里会是一种享受。末了她对鲁卡斯夫人说了许多祝愿的话,希望鲁卡斯夫人不久也将有同样的好运到来,尽管她自己沾沾自喜,很明显地表示出她根本不相信鲁卡斯夫人也会有这样的福份。

    伊丽莎白极力想阻止她母亲的这番滔滔倾泻,或是劝她把声音放得小一点儿;因为她发觉她母亲的这番话儿大都叫坐在她们对面的达西先生听去了,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烦恼。可她的母亲却只是骂她多管闲事,不听她的这一套。

    “哼,这位达西先生与我有什么关系,叫我非得怕他不可呢?我告诉你,我们可没有欠下他这份情,在他面前就不能说他不爱听的话。”

    “看在上帝的份上,母亲。小声点吧。——你得罪了达西先生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这样做永远也不会叫他的朋友看得起你的。”

    可是任凭她怎么说也没有用。而且她的母亲还把她的看法用同样高的声调兜售了出来。伊丽莎白又是害臊又是气恼,脸上是红了一阵又一阵。她不由自主地老往达西先生那儿看,尽管这每一次瞧都更是证实了她所担心的事情;因为虽然他并不总是在注视着她的母亲,她却清楚地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整个儿被她母亲吸引了。他面上的表情从一开始时的气愤和鄙视,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冷淡和庄重。

    最后,班纳特夫人总算是倒尽了她的话儿;鲁卡斯夫人听她再三地诉说那些没有自己份儿的快乐事,已早在不住地打哈欠了,现在倒乐得能清静地去吃桌上的冷火腿和鸡肉了。伊丽莎白现在也开始自在一点儿了。只是好景不长;吃过晚饭以后,有人提出了想听听歌,她很是不安地看到玛丽还没待大家的恳请,便准备要给大家唱歌了。她使了不少的眼色和默默的暗示,力争想避免这场难堪的自我表现,——可却是枉然;玛丽不愿意理会她的用意;她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施展的机会,她开始唱了起来。

    伊丽莎白极其痛苦地把眼睛盯在她的身上;她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她唱完了几节,末了她这耐心也没得到报答;因为玛丽一听到底下传来的感谢声,和希望她能同意再给他们献上一首的暗示,片刻之后她便又唱了一首。玛丽的才情根本谈不上在这样的场合下表演;她嗓音低弱,表情做作。——伊丽莎白真的痛苦万分。她瞧了瞧吉英,看看她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但见吉英只是在平心静气地跟彬格莱拉着话儿。她跟着看了看他的两个姐妹,看见她们俩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再看看达西,只见他仍然是那付冷而又冷的严肃面孔。她去注视她的父亲要他来阻拦一下,免得叫玛丽唱个没完没了。他领会了她的意思,在玛丽唱完第二首歌的时候,他大声地说:

    “你唱得足够了,孩子。你叫我们大家开心的时间够长的了。给其他的小姐们也留点表演的时间吧。”

    玛丽虽然装着没有听见,却也变得有点不自在了;伊丽莎白为她难过。也为她父亲的那番话难过,觉得她刚才的那份担心怕是也没有起到好的效果。——这会儿大家正请别人唱歌。

    “如果”,科林斯先生说,“我要是有幸禀有唱歌的才能,我也一定很乐意为大家唱上一曲的,因为我认为音乐是一种高尚的娱乐,完全可以和牧师的职业相媲美。——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应该为音乐花费掉过多的时间,因为还有许多别的事情无疑是在等着我们去做的。作为一个教区的主管牧师就有许多事情要做。——首先,他必须制订出什一税的协议,使它既对他自己有益也不会侵犯他的庇护人的利益。

    他必须自己写出他的祷文,这样一来他做教区里的其他工作的时间就所剩无多了,而且他还得照管和改善他的住宅,把它弄得尽可能的舒适,这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另外,他还应该用关心谦和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他崇拜的人们,而这项工作我认为也不是可以小看的。我不能将这一责职从他身上卸下;如果他遇到庇护人家的亲友时,没有对人家表示出他的尊敬,我也不认为这是对的。他说着向达西先生鞠了一躬,结束了他的这番演讲,他说得是那么慷慨激昂几乎大半个舞厅的人都能听到了。——许多人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又有许多人微微地笑着;可是哪一个也没有班纳特先生更觉得有趣了,而他的太太却一本正经地在夸赞科林斯先生讲得精彩,一边用半大的声音跟鲁卡斯太太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善良的年轻人。

    在伊丽莎白看来,纵便是她的家人事先已约定好了,要在这一晚会上大大地表露一番他们自己,也再不会比他们现在表演得更生动更成功了;她为彬格莱和她的姐姐感到庆幸,因为有些亮相的场面他不曾留意,而且即便是他看到了她家人的愚蠢,他的性情也不会使他觉得太难堪。但是他的两个姐妹和达西先生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可以嘲笑她家人的机会,真是够糟糕的了,她不能够断定出是那位先生的缄默的轻蔑态度还是那两位小姐的傲慢的笑容,更叫她不能容忍。

    在晚会所剩下的时间里,她也没能得到些许的快活。她被科林斯先生缠得无所适从,他死皮赖脸地待在她身边不走,虽然他不能再劝说她跟他再跳上一场,可是也弄得她休想再和别的人跳。她恳求他去跟其他人跳,并提出愿意把他介绍给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位姑娘,却是徒劳。他一板一眼地告诉她,他对跳舞是根本无所谓的;他的主要用心是周到地服侍她,以逐渐与她亲近,所以他是打算整个晚上都留在她身旁的。对于这样的一个一厢情愿的计划,争论也没有用。多亏是她的朋友鲁卡斯小姐给她解了不少围,鲁卡斯小姐常常走了过来,好心地把科林斯先生的谈锋转到了她自己身上。

    伊丽莎白现在至少可以不再受到来自达西先生那方面的讨厌的注意了;尽管他常常就没有什么事儿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他却再没有走上前来跟她说话。她觉得这很可能是因为她提到了威科汉姆的缘故,心里不免感到一阵得意。

    浪博恩家的成员是最后离开晚会的;班纳特夫人使了个小小的手腕,在别的人都走了以后借口等马车又多待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却使他们有机会看到了彬格莱家的一些人是如何急切地盼望着他们一家赶快离开的。赫斯特夫人和她的妹妹除了抱怨她们是多么的疲惫之外,便几乎再也没有开过口,显然是巴望着赶紧只剩下她们自己好清静清静。她们不耐烦地打消了班纳特夫人每一次想要攀谈点儿什么的企图,随之而来的沉默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倦怠,尽管有科林斯先生不时地发表点儿长篇大论,可也没能减轻这沉闷,科林斯先生夸赞彬格莱和他的姐妹俩热情好客、招待周到、彬彬有礼,给宾客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达西什么也没有说。彬格莱先生和吉英两人独自在一块儿站着,只是在彼此说着话。伊丽莎白跟赫斯特夫人和彬格莱小姐一样,一直保持着缄然的沉默;甚至连丽迪雅都疲倦得不愿说话了,只是偶尔地叹一声“天呀,我真是累死了!”跟着便大大地打一个哈欠。

    当他们站起来终于要动身的时候,班纳特夫人客气地一再寒暄,希望他们全家很快能来浪博恩做客;她还特别跟彬格莱先生本人说,如果他能随便在什么时候也无须等什么正式邀请来和他们吃顿家常便饭,那一定会使他们全家非常高兴的。彬格莱很是感激和欣喜,答应他从伦敦回来后,便尽快地来拜访,他去伦敦是明天动身,在那里只待几天。

    班纳特夫人完全满意了,告别了人家以后一路上打着如意算盘:就是把成亲前的准备工作计算在内,譬如购置新车、购买结婚的衣服之类的事,只消三四个月的功夫她就可以毫无疑问地看到她的大女儿嫁到尼塞费尔德去了。至于她的二女儿和科林斯先生之间的婚姻,她也觉得有同样的把握,也为之高兴,虽然在程度上差了一些。在所有的女儿里,伊丽莎白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个;虽然姑爷的人品和这件婚事本身对伊丽莎白来说是足够好的了,可是这两者与彬格莱先生和尼塞费尔德一比,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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