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睡得并不好,但还是一早就起了身。
只因今日伏廷要去马场,她这个大都护夫人也要随行。
她坐在镜前,想着稍后需见外人,对正在给她梳妆的新露说:“妆上重些。”
新露应是,给她绾了庄重的宫髻,又忙着给她描眉,忽而想起缺个帮手,朝房门口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没见着秋霜?”
正说着,秋霜就进了门。
新露想叫她来搭手给家主选珠钗,她却像是没瞧见示意,走到栖迟跟前说:“家主,方才罗将军将我叫去了。”
栖迟看向她。
秋霜不等她发问便说了下去。
罗小义叫她去,是为了问打发那箜篌女时花了多少。
栖迟先是在想他问这个做什么,随即就想到,他怎会知道她在杜心奴身上花了钱?
她问:“你告诉他了?”
秋霜回:“未得家主吩咐,只说了个大概。”
“那他如何说?”
“他说记下了。”
记下了。是要还给她不成?
栖迟顿时就明白了。
罗小义怎会想着来担她的花销,必定是伏廷叫他问的。
他竟然知道她在杜心奴身上花了钱。
那便一定是看见她是如何处置的了。
他明明看见她是如何处置的,竟还说她善妒?
真觉得她善妒,又何必还来过问她花了多少?
这男人,果然是故意的。
栖迟有些气闷自己又遭他耍弄,随即却又笑了。
心说:可真是个嘴硬的男人。
到底不是真说她善妒,她心情好了许多,转头说:“我自己选个装点吧。”
新露立即将沉甸甸的首饰盒子捧到她跟前来。
妆成,从顶阁里出去,仆从禀报说大都护已与罗将军先行一步去马场里了。
李砚还乖乖等在车前。
他有些期待,呵着气暖手,一面道:“姑姑,这还是我头一回见识马场。”
栖迟将揣着的手炉塞给他,给他拉一下身上的大氅,说:“跟着你姑父,以后有的是这样的机会。”
※
今日无风无雪,还有日头在,虽然依旧冷,却是个看马的好天气。
马场中一座高台,是连着他们落脚的别院所建,矗立在马场边沿,上面分隔了一间又一间的独室,是供人休憩之所,也是个观望马场的好地方。
栖迟走进去一间,站去窗边朝外望,能看见围栏里挤在一起的马匹,蔚为壮观。
近处,李砚已跟着新露走动去了。
远远的,有不少车马正在驶来。
她细细看了看,猜测那些应当就是从其他州府过来的达官显贵们了。
身后门帘忽的一响,她回头,看见了那个嘴硬的男人。
伏廷一身蟒黑胡服,腰上惯常佩刀,低头进来,抬起眼,在她身上停顿住。
栖迟自知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头上鬓发庄重,点过盛妆的一张脸,迎着他视线,轻声问:“如何,好看么?”
伏廷眼动两下。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个貌美的女人。
否则又岂会成婚时一面就记住了。
栖迟根本也不等他开口,接着便说:“算了,我不过是个善妒的,如何能好看的起来。”
他眼稍沉,目光追着她,看她神色自若,便知她是故意的。
心说:这是又回敬过来了。
他也不多言,坐去一旁榻上,手在旁边拍一下,说:“过来坐着。”
栖迟挑眉,她知道这男人那点气还没过去,这几天一直与她别扭着。
昨日还刻意说她善妒,此刻竟然会叫她过去他身边坐着。
她心中意外,一时便没动。
伏廷眼看着她,手又在身侧拍一下,声低沉沉的:“如何,不愿意?”
忽在此时,外面有仆从来报:皋兰都督携家眷前来见礼了。
栖迟一怔,这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
原来是为了接受拜礼。
她蹙一下眉,又好气又好笑,缓缓走过去坐下。
故意没看男人的脸,只瞄到他挨着她的腿,绷得紧紧实实的。
暗暗说:这个石头,迟早别落我手里。
一行三人进来行礼。
为首的着圆领官袍,身后跟着牵着孩子的丰腴妇人。
栖迟看了一眼,发现这位都督竟也很年轻,只因下巴蓄了一撮短须,才添了些老成。
她看一眼身侧的男人,心里默默想:他手下全是如罗小义和这位都督这般正当年富力强的人,无疑也是一笔有力的资本了。
伏廷与皋兰都督说着马场的事,又问了一下今年都来了哪些达官显贵。
她没仔细听,目光转到那位都督身旁的孩子身上。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依偎在父母身旁。
她不禁想起了外面的李砚,当初他也曾是这般冰雪可爱的过来的。
只可惜却无父母依偎了。
忽而腰后一沉。
栖迟从思绪里回神,察觉自己腰后多了只手,往旁看一眼。
是伏廷。
他一手托在她腰后,脸偏过来一些,盯着她。
她看向前方,原来是皋兰都督在拜见她,她走了神,竟没察觉。
皋兰都督说:“夫人今年来得巧,刚好逢上这场热闹事,稍后也可一并观赏一下。”
栖迟方才并未仔细听他们说话,问:“是什么热闹事?”
都督答:“今年西域马商送来了一批好马,早就说了是神骏,因而引来了诸位显贵过来观赏,眼下已到了。”
栖迟心说原来那些显贵是为这个来的。
皋兰都督说完携妻儿又拜一下,便要告退了,临走前却抬头多看了一眼。
栖迟留心到,心说莫非自己走神被他发现了,给看了个笑话不成。
再看身旁,男人的手到此时才收回去。
他看着她,问:“你发什么呆?”
栖迟不想叫他知道,寻了个话题:“在想以往我不在,你都是如何见他们的?”
“只见下官,不见家眷。”他说。
她心想说得这么干脆,可见过往眼里就只有公事了。
忽而就动了个心思,她又问:“那你为何不干脆将我接来?”
话音慢慢的,拖长了,她眼神也飘过去,盯着男人眉目英挺的脸:“是不是我不来,你便永不会去接我?”
伏廷被问得沉默了一瞬,才说:“不是。”
他一个男人,娶了妻岂会一直干晾着,无非是看北地境况不好,想过了这道坎再去接她罢了。
反而是她忽然自己过来了,叫他始料未及。
更始料未及的,是她来了后做的事。
想到这里,便又想到因那一笔补军饷的钱。
倘若事情传扬出去,那他一个大都护,连刚才坐在这里接受下官拜礼的颜面都没有。
他抿着唇,站起身来。
栖迟一直看着他,是有些诧异。
想起初入府时,他没将她当回事的样子,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了,却没想到他直接说了会去接她。
忽而听到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似乎有不少人上来了。
众人谈笑风生地散入到各个独室里去,皋兰都督在那里与众人谈笑的声音传过来。
她只听到西域良驹,千金难求,一时间笑声不断。
没多久,门帘一动,是罗小义进来了。
他急急忙忙,竟顾不上栖迟在场,开口就道:“三哥,不好,他们想买咱们的马了。”
伏廷转头:“你说什么?”
罗小义边说边抹了一下头上的汗,那是急出来的。
方才外面那些显贵看到了马,便问皋兰都督这些马是否可卖。
皋兰都督自然说是西域马商送来给安北都护府的战马,可架不住那些人想买的心,竟然派人去寻了那一群马商,开了高价。
商人重利,瞬间那些马商便改了主意,想卖给他人了。
他说到此处,已经有些气愤了:“三哥可要我去将那群胡人马商拘起来?可真是欺人太甚了,说好了的价,一年前都付了钱。”
话到此处,门帘又是一动,皋兰都督进来了。
他诚惶诚恐地跪下来:“大都护恕罪,属下无能,那些马商狡诈,说要将原先付的钱退还回来,改成竞卖。”
栖迟一直坐着,不动声色地听着。
她站在商人的角度,倒是觉得这群胡人马商很精明。
退还了钱,改成竞卖,便是人人都有机会,既不得罪诸位权贵,又能赚取高价。
她悄悄看一眼站着的男人。
从未见过他如此压低眉目,沉着双眼,目光如狼一般。
罗小义见他三哥这般神情,便知不妙。
可又无可奈何。
虽说能拘那群马商,可当着外面那些权贵的面,也下不去手。
不是明摆着丢安北都护府的颜面么。
他硬着头皮开口:“三哥,那批马不能放,我们刚扩了军,继续培养骑兵,否则如何抵挡北面那群狗突厥啊?”
伏廷脸冷着:“废话。”
他会不知道?
这批马等了许久了,连同自己养在这里的马,刚好够用。
不想引来了一群争抢的。
伏廷手抹着嘴,终于放下来,说:“那便竞卖。”
短短四个字,却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罗小义一怔:“三哥同意竞卖?”
伏廷腮咬得死紧,点头。
皋兰都督已起身出去安排了。
罗小义想拦都没拦住,他急得不行,走到伏廷跟前,低低又说一句。
栖迟抬眼看过去,她已听到了。
他说的是:三哥,真不要了吗?
伏廷说:“滚。”
罗小义脸一僵,转头朝栖迟看一眼,嘴动两下,似是想说话,看看他三哥,摸摸鼻子,默默出去了。
伏廷这才朝榻上看一眼,唇一抿,站去了窗边。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没料到会叫她撞见。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栖迟起身,走至窗边。
看一眼身侧的男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看见那片马栏。
起先没发觉,此时才看出来,那的确是一匹一匹皮毛光亮的好马。
她垫脚,在他耳侧轻轻问:“你想要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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